《纸巾玫瑰》A4齐心原

3、家属

　　第二次到来，解雯婷做好登记就直接领着他们到了太平间的门口，白知锦已经替他们联系好负责的警察，还是上次那个瘦高的警察。
　　“这是我先生的儿子，路子延，这是我先生的亲弟弟，路宇。”，解雯婷就差把“我们三人不熟”刻在脸上，介绍都带着疏离。
　　路宇上前握了握警察的手，简单说了句，“辛苦了，我们可以去看看他吗？”
　　警察十分意外这种富家子弟居然教养还不错，看了一眼解雯婷，解释道：“节哀，还是需要先嘱咐您一下，路先生是车祸，我们后期为了案件调查也在路夫人的允许下做了尸检……”
　　“尸检！”，路子延果然不学无术，他以为事故可以不用尸检，顿时炸了，“你让他们刨了老头！你有病啊！“
　　解雯婷继续无视他，抬手示意警察继续，但路子延怎么会罢休，正欲张口立刻被路宇叫住，“子延，你爸还在里面，别闹！”
　　中二少年在路宇面前完全就是乖宝宝，不知道外人怎么想，如果不是年纪这种不可逾越的鸿沟，大概路宇绿了亲哥的消息会甚嚣尘上吧！
　　“警官您继续，见笑了，孩子不懂事，一直在国外生活，您担待。”，路宇赔着笑脸。
　　警察也不愿多费口舌，“就是陆先生可能不好辨认了，当然我们的法医也做了一定修复，所以需要家属确认一下一些体表特征，如果有困难，我们还需要DNA检测。”
　　“好。”，路宇虽然一路上都很镇定，但听到这里也绷不住了，感觉到身后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应该是解雯婷。
　　“别碰我！”，听声音就知道是路子延在排斥解雯婷的安慰。
　　路宇转身拽着路子延，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太平间的门，直面悲痛。

　　解雯婷没有跟进去，她甚至从走到这个走廊之后就没有再看过一样那扇门，但又在上次同样的位置上坐下来，划拉着平板仔细研究方案，却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
　　遗产争夺战要打响了，这件事似乎在宣告着路骞已经死亡的事实。
　　警局在建设时应该没有考虑过太平间隔音的问题，于是解雯婷在门外很清楚的听到低声啜泣到嚎啕大哭的完整变化，果然是亲儿子，虽然哭嚎的声音里夹杂着十七年来的积压的怨恨，到底是情真意切，她是再怎么演都比不过的。
　　这个刺激对于一个青春期迷茫徘徊的少年来说过于沉痛，无论刺激能不能引发正向的作用，但有一点毋庸置疑，就是真切的痛苦，必然来自于真切的情感，给这对父子多年恩怨画上一个非常急促的句号，未来如何，路子延必须自己面对，这是来自亲爸赠与的血淋淋的成年礼。
　　实际上，尸体的确认来自与路骞血脉相连的两人共同完成，路宇认出路骞是因为他左胸的纹身，路子延认出路骞是因为他右手腕上的压印，都是有共同回忆的家人。
　　路宇看着修复后陌生的面孔，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哭，不知道是不是造化弄人，也许这个陌生的面孔可以当作他逃避此事的一点点安慰。
　　回去的路上还算比较平静，路宇在闭目养神、路子延望着窗外出神，而解雯婷正在一条条的回工作信息，一如往常。
　　“他去琵琶山干嘛？谈生意？”，路子延突然说话，打破了车里凝固的气息。
　　路宇也看向了前座，他大概猜到，但想听听解雯婷的回答。
　　解雯婷看了一眼路程，大约还有十五分钟就到了，也不想刺激他，于是敷衍道：“回家再说。”，随后示意司机老刘可以加快一下速度。
　　“……是找小三吗？”，路子延的脑回路属于比较清奇的，连路宇也没有料到。
　　“子延……”，路宇想提醒他这种话会带来多大的负面影响，却听解雯婷冷静回应，“过圣诞节，和我。”
　　“……”
　　二人沉默了，路宇看向身边的路子延，他似乎松了一口气，但随即露出了嫉妒的表情，恶狠狠的看向前排。
　　“路子延，你爸这个事太多人在盯着，你以后说话注意一点。你知道为了撤掉网络上你爸的车祸照片，我花了多少钱吗？”，解雯婷说话时始终没有抬头。
　　得到了一声嘲讽的冷笑，“你眼里只有钱，他的真心喂狗了。”
　　解雯婷没有反驳，反而看向了后视镜，倒映出路宇拧着眉头的样子，他居然还有这么正经八百的一面。
　　车子灵巧得过了弯，进到了别墅区，确定不会再有跟拍记者，解雯婷从将车窗稍稍放下一点，冰冷的空气立刻冲进温暖的车里，路宇是穿着登山服的，但路子延却是简单的外套，冷得打了个寒战，刚想开口辱骂，就听解雯婷冷淡道：“冷啊，有钱买衣服就不会冷，你有什么？”
　　路子延还是年轻，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以为这只是单纯的挑衅。但路宇却察觉不对劲，立刻质问，“解雯婷，你什么意思？”
　　“回家，吃饭。”，又一次的回避令后座的两人非常恼火，这种被牵着鼻子走的感觉非常不好。但路宇非常笃定她拿到了比重很大的筹码，于是只能静观其变，顺便也安抚了脑袋空空的路子延，一面事态变得极端。

　　饭桌上三人可谓是各怀鬼胎，除了路子延两位心有城府的人胃口还不错，这就是成熟和幼稚的区别。直到圣诞布丁端上来的时候，路子延终于蹦不住了，暴跳如雷把圣诞布丁掀翻在地，白兰地的蓝色火光在地毯上逐渐扩散，路宇皱皱眉头，他也不是免费的灭火器，懒得当调节器，说白了这是他们的家庭矛盾，跟自己关系不太密切。
　　解雯婷瞥了一眼旁边缓缓扩散的火苗，拿起勺子敲了敲酒杯，两个黑衣保镖进来，一个拿着灭火器，一个带着扫把，快速清理好现场，如果不是那块破洞带污渍的地毯，可能没有人会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
　　路子延像一只手贱的猫咪，举起酒杯想要故技重施，只听解雯婷冷静解说，“地毯是你爸亲自选的，手里的酒杯是他前年买的，砸吧，反正也是你的。”
　　路宇气定神闲得看向她，这个环节终于到了，目光移到了吧台上的文件袋，直接走过去打开，两份遗产分割协议，附加一份遗产清单。
　　“什么意思？”，路子延脑子一点不转。
　　“有我的一份？”，路宇不在第一顺位，而且他也对这些没有什么兴趣，但对解雯婷的行为有些不理解。
　　路子延看着比课本厚的资料，CPU烧了，尴尬得看向路宇。
　　路宇却没有翻开，等待着解雯婷的解答。
　　“简而言之，你爸的婚前财产全数归你，婚后财产我们平分，你不用担心这个公平性，这些我们婚前就已经签署非常完备的协议。你的部分我简单解释一下，鉴于你未成年，我作为监护人及你爸的配偶，需要充分考虑你爸的遗愿，他曾经公开且不止一次对公众表示你进公司的前提必须是能够读完MBA，我在考虑你个人意愿和实际情况的条件下决定保留此项要求，但放宽条件，不要求专业和院校，完成大学学业即可。所以，你看一下23页。”，解雯婷见他死活找不到页数，只好浪费口舌，“就是在你大学毕业前，遗产中属于你的那一部分，你将没有使用的权力……”
　　“什么！你凭什么！我……”
　　“听闻说完。”，解雯婷站起来，目光移到了旁边人的身上，“你可以选择由我，或者是你的叔叔，承担监护人和代理人的职责，详细的协议及说明在46页。”
　　路宇不懂经营，也不懂继承权益的分割，但这样听起来确实还算公平，“我们需要充分时间考虑。”
　　解雯婷点点头，表示理解，递上名片，“这是法务部负责人的名片，你随时可以咨询，如果你自己有信得过的人，也行。你爸的葬礼定在一周后，届时如果你们决定好，就在葬礼上对全体董事公布此项协议，如果一周之内我们无法达成协议，无论是再次协商还是法庭诉讼，我都无所谓。”
　　“你有这么好心？”，路子延似乎用了脑子，但转速不太够。
　　解雯婷两天以来第一次笑了，她勾起嘴角目光在二人身上巡视了一圈，“我不是慈善家，该争取的利益我不会放手，在婚姻法和遗产继承法的保护下我能得到的更多，但是那会引来不满和许多麻烦，我们大概要花一两年甚至三五年的时间耗在官司上，太难看了，集团也会受到影响，我的公司也一样，比起这个我要投入更多精力在我的事业上。”
　　叔侄二人面面相觑，他们突然非常一致的得感受到了歧视。
　　解雯婷缓缓站起来，轻轻敲了两下桌面，“我吃好了，今天先到这吧。你们的房间已经收拾好了，晚安。”

　　路宇饶有兴致得看着她的背影，一如往常的优雅沉稳，几乎没有破绽，倒是让人望而生畏了。
　　路子延还在一边木讷得看那些复杂的条款。
　　“哎……”，路宇长叹一口气，想到自己下午时当缓冲带的样子还真是可笑，人家根本就不需要嘛！路家的这些男人被她狠狠拿捏住了。

　　深夜两点
　　虽然觉得不太合适，路宇按照晚餐的暗号，敲了解雯婷卧室的门，确切说是他们夫妇的房间。
　　解雯婷打开门，还是刚刚晚餐时的着装，只是长发被纨了起来，比刚才咄咄逼人的样子多了几分随意和亲切，还真是百变人生。
　　“你说我们这样是不是不太好？”，路宇难得想逗逗她，谁知道解雯婷好像没有听到一样，把他请了进来，指指一边的沙发，示意自己先去拿资料。
　　“不用了，那些东西发一份电子版，我会找人帮我看。”，路宇非常坦诚，他从来没有学习过相关的知识，但不缺处理事件的判断力，专业的事情就压交给专业的人。
　　解雯婷停住脚步，回身打量他，刮了胡子，换了干净衣服，柔和的灯光下现得整个人似乎亲切很多，像个现代人类了。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他比了个2、3的手势，然后歪歪头，仿佛在说：我没猜错吧。
　　和聪明人聊天不需要弯弯绕绕，只要利益给够，什么都好商量，“协议你满意吗？”
　　他本身就有从路老先生那里继承的近6%的股份，加上10%路子延的股份，不难猜解雯婷今天晚上的用意，“你有多少？”
　　解雯婷比了个15，随即摊摊手，“当然，这一切都建立在路子延同意的基础上。”
　　很明显这是要让自己当卧底的意思了。
　　“好，我同意了。”，路宇片刻思考后，答应得很干脆，“我的报酬要怎么算？”
　　“可以提条件，随时添加补充条款，当然，都从我个人部分出。”
　　“好，我会考虑。”
　　谈判非常顺利，解雯婷正准备礼貌请他离开，就听路宇抛出了一个非常奇怪的提问。
　　“你怎么看待我哥？”
　　她不排斥，没有感觉到被冒犯，甚至很好奇他提出这个问题的原因，很快就意识到这是一个非常让人想要聊下去的话题，因为她需要更加冷静得面对路骞的死亡事实，所以借此机会将那些多余的情感舍弃不失为一个很好的选择，而一定程度上的真情流露说不定能够在他心里建立起更加牢固的合作伙伴形象，毕竟在路宇的排序里，感情比利益更靠前。于是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沙发里，看似随意，其实更像是在寻求情绪支点，来保证安全感，“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路宇非常准确得解读出她姿态变化释放的信号，但她不排斥的态度确实让人有些意外，于是他换了一个更加尖锐的问法，“你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认尸？”
　　事实上，第一时间认尸，警方就会给出一个确切的事故说明，集团也会发一份更加明确的声明，在某种程度上是有助于加快遗产分割进程，她也能以一种更加强势的姿态在股份划分上取得更多利益。当然，这些都是路宇的揣测。
　　“……我如果说我不敢，你信吗？”
　　她的每一次应对都在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路宇没法分辨，只听她娓娓诉说，似乎她早已盼望着这才对话，或者她一直在寻找一个情感宣泄口。
　　“换一个回答，我对自己有很清晰的认识，在他的排序里，我在你和路子延之后，比起夫妻的角色，我们更像合伙人，合伙人之间要始终保持体面，但亲近的人不用。以我对他的了解，我想他应该不会愿意我看到他糟糕的样子，同理，我也是。所以，这件事里我的工作就是尽快稳定集团，并将保证他的体面。你觉得，我这个回答怎么样？”
　　路宇撇撇嘴，表示自己也有判断，“如果以我看到的现状来揣测，就是‘你爱他，不敢看，所以给自己的悲痛找了一副眼罩。’，如果这是你表演的一部分，那你非常成功，如果是你真情流露，也情有可原。”
　　“可我是生意人，利益和情感我永远都会坚定不移得站在利益的一头。”
　　路宇觉得她的论证非常悬浮，揄揶道：“作为你的合作对象，我非常满意你的态度。但作为弟弟，我会难过。”
　　解雯婷觉得这个人还挺有意思，也放松了下来，“你觉得你哥哥一辈子没有得到过爱情，这想法是不是太浪漫了，不符合他的人设。”
　　“你是想说幼稚吧！”
　　解雯婷轻笑，没有否认。
　　路宇坐直身子，直视她的眼睛，“人是多面的，幼稚不是弱点。”
　　“但没什么用！”，快速的否认也没有让他感觉不适，柔和对话里的观念冲突并不会让人抵触，反而是一种非常良好的交谈模式，这种状态下两人会不自觉根据对方的观点调整自己的边界线。
　　“你还真是把趋利避害贯彻到底。”
　　解雯婷撑着下巴，若有所思得看着他，虽然话题很愉快，但她今天还有工作需要完成，所以要尽快结束课间休息的闲聊，“或许，浪漫的人需要一段睡前故事。”
　　“洗耳恭听。”
　　“小明……”
　　主角的名字一出口，路宇就不自觉得笑了起来，出人意料的毫无新意。
　　“小明是一个不喜欢带伞的小朋友，不是穷，不是懒，是因为他怕雨伞遮挡他的视线，会让他错过雨后的彩虹。但后来他发现，有没有彩虹和温度、阳光、湿度有关，可唯独和有没有伞没有关系，他觉得彩虹背叛了自己的约定，于是他就开始学习自己造彩虹。”
　　故事乱七八糟且戛然而止，实在是很荒诞了。
　　“敷衍我？”
　　解雯婷垂着眼睛，嘴角的笑意没有散去，“睡前故事讲完了，晚安，慢走不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