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巫》晨義散人

6、旧车

　　皓月当空，在一间宽敞的客厅中，布置着华贵的家具。暖暖的水汀，淡淡的灯光，四周微带一些花香的气息，使人置身其中，感到一种仲春天气的舒适。
　　蓝歌疲惫地在沙发上坐下，揉了揉眉心，吐出一口气。母亲湘云看见儿子归来，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道：“怎么？第一天上班不顺心？早就和你说了，让你爸在租界的大医院找一份工作，总比在不知名的小医院当医生强。”
　　蓝歌没有接着湘云的话往下说，而是换了个话题：“母亲，你认识杜月笙吗？”湘云虽然外表看来只是蓝翔身后的女人，但其实她亦来自名门，蓝翔这些年在商场上的成功也有她的一份功劳。在听到杜月笙的名字时，她微微皱起眉头，“你为何突然打听起杜月笙来，我只是在一些上流酒会上见过他几次。此人心思深沉，擅长左右逢源，和上海滩的士绅关系都很好。”
　　蓝歌“嗯”了一声，点点头，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我今日在红会总医院遇到一名上海滩的名医，能在他手下学习儿子十分幸运，母亲无需担心。”
　　湘云狐疑地望一眼蓝歌，话题一转：“你真的不去见见欣津？人家可是十分想念你呢。”见蓝歌作势要逃，又道：“没关系，明晚郑家小姐有个舞会，她听说你已经回国，差人通知你一定要去。”
　　蓝歌哀嚎一声：“母亲，你指的不是郑家大小姐郑多燕吧！”
　　湘云微笑地点点头，蓝歌怎么看这个笑容中都带着几分不怀好意，这不是刚从一个狼窝里逃出来，又被推进另外一个虎穴？
　　“看吧，说不定我明天晚上有场手术要做，明天再说啊。”蓝歌赶紧挥挥手，先应付下来，打算明日再找个借口不去赴宴。
　　湘云仿佛看破了蓝歌的小把戏，微一眯起眼睛，不悦道：“你明天要是不去，就不要叫我母亲了！”
　　蓝歌只能先放软语气：“好好好，母亲大人，我一定尽力。”话音刚落，湘云便再次喜笑颜开，欣慰地摸了摸蓝歌柔软的发丝。
　　这时，徐伯走进客厅，将一碟点心放在客厅的矮桌上，笑吟吟地道：“小人今天归家，带了些老家的点心。”
　　蓝歌望见矮桌上的点心，眼睛忽然一亮，迫不及待拿起一块放入口中，一股糯米的清甜迅速在口中弥漫开来，“徐伯，七宝方糕！还是你最懂我。”
　　在蓝歌还是高中生的时候，要说最喜欢的零食便是七宝方糕。七宝方糕，是以糯米、芝麻、豆沙、枣泥、赤豆还有桂花等多种材料为原料制作的糕类小吃，是七宝的特产。
　　说到七宝方糕，蓝歌的思绪便回到那个无忧无虑的中学时代，正是这七宝方糕让他认识了法华。
　　在这个动荡的年代，还能被送去校园里读书的大多都是富家子弟，听说法华和大多数人不同。他是一名战争遗孤，具体是什么战争那个时候的蓝歌也未曾细想，后来被人收留，连姓氏都随了养父。
　　在蓝歌第一眼看见法华的时候，莫名其妙地比旁人多了一份亲切感。虽然人人都知道他这位老同学永远带着一张生人勿近的脸，但蓝歌就是知道在这副坚硬的外壳下包裹着一颗柔软的内心。
　　于是，他开始每天给法华送去一盒七宝方糕。至于为何一定得是七宝方糕，自然是蓝歌自己觉得好的东西一定要和看得顺眼的人分享。
　　直到有一天，法华在放学的路上堵住蓝歌，将一盒七宝方糕塞进蓝歌手中，转身离开前还瞪了蓝歌一眼。蓝歌却笑得前仰后合，这是一个好的开端不是吗？至少他们不再是陌路之人了。
　　想到这，蓝歌脸上浮起笑容，又将一块七宝方糕塞入口中，声音因为口里含着食物的原因有些含糊：“徐伯，还是你最好，永远记得我最喜欢这个。”
　　湘云却好笑地望着自家儿子，口中故意带着责备之意：“早就说了，吃东西时不能说话。”
　　徐伯语气平和，劝道：“夫人，少爷喜欢就好，下次我回老家，再多买些来便是。”
　　湘云点点头，“你家母亲身体可好……”开始和徐伯话起家常来。蓝歌没有兴趣听这些，站起身子，一面伸着懒腰，一面朝楼上走去。
　　第二天，蓝歌起了个大早，良好的睡眠将一日的疲劳一扫而空。他精神抖擞地走下楼，看见湘云和蓝翔已经坐在饭桌前吃早餐了。
　　蓝翔此时带着一副金边眼镜，手中拿着一份报纸。蓝歌在餐桌前坐下，瞥一眼蓝翔手中的报纸，看见他正在看青帮命案相关的那一页，突然感觉到一阵没来由的心虚。
　　见蓝歌坐下，蓝翔悠悠开口，语气十分平静：“听说你打算去公共租界巡捕房当医学顾问？”话音不大，却像平静湖水中投下的一颗石子，迅速激起涟漪。
　　“你说什么？”湘云诧异地转头望向蓝歌，“难怪你昨天和我打听杜月笙，你不是打算参与青帮命案的调查吧。”
　　蓝歌耸耸肩，不置可否，见湘云不悦的表情，又立刻换上一副讨好的笑脸：“母亲，我也只是好奇而已，没打算长干，没想到居然遇到青帮的案子。现在都答应了，总不好什么事都没干，就当逃兵吧。”
　　湘云还要说些什么，蓝歌又好奇地开口：“父亲，你消息也太灵通了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岳探长告诉我的。”蓝翔抬起头，放下手中的报纸。
　　蓝歌挑眉，“你还认识岳书？他只是一名小小的探长……”
　　话未说完，蓝翔便打断蓝歌的话：“这个人可不简单，他和黄金荣的关系甚密。你未来和他打交道要谨慎些。”
　　蓝歌点头，心中暗暗惊叹上海滩人际关系的错综复杂。
　　吃过早饭，蓝歌便出了门。刚走出家门，徐伯追了上来，递给蓝歌一把车钥匙。“老爷让我给你的，这辆小车你先开着，日后出门会方便些。哦，老爷说了，为了不惯着你的少爷脾气，就先将就开这辆旧车吧！”
　　蓝歌看了看手中熟悉的钥匙，咬了咬牙。只能郁闷地走到一辆黑色的小轿车旁，轿车现在看起来已经十分陈旧，轮胎凹瘪，车身多处掉漆，佝偻蜷缩地横卧，这正是蓝歌十三岁时偷溜出门闯祸那次开的车。这车已经有十岁的年纪了吧，换做人类的寿命身体已经一半埋在黄土里了。
　　他目无表情地打开车门，坐进驾驶座。关上车门的那一刻，车身轻轻摇晃，让蓝歌以为下一秒这辆车便会原地解体。
　　好容易点着火，老旧的轿车缓缓驶入上海滩铺着沥青的路面。蓝歌没开车去红会总医院，而是朝公共租界的巡捕房开去。他打算先去巡捕房登记一下，再回红会总医院报道。
　　车刚开到巡捕房门口，一辆黑色的轿车同时停在巡捕房门口。法华和岳书分别从轿车的左右两侧走下来，这让蓝歌心中一阵不爽。
　　看见蓝歌的车，岳书立刻凑上前，拍了拍车顶，低头透过车窗朝蓝歌调侃道：“哟，蓝少爷，今天总算开车了啊。这车是哪朝来的古董？”
　　蓝歌深吸两口气，面无表情地走下车，费了一番功夫才关上车门。虽然和岳书说话，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站在不远处的法华：“这可是十年的古董车，你想开还没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