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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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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母亲和父亲一起过来了。
苏柠依旧待在卧室,听见外面的动静。听见父母询问阿姨她这几天的情况,阿姨将所见所闻都全然告诉父母,其中包括她每天下午坐在阳台去听钢琴声。
没一会儿响起敲门声。
“柠柠。”
苏柠没动。
“柠柠开门,是妈妈。”母亲说,“妈妈给你带了你最喜欢吃的苹果,红富士的。”
苏柠还是没动。
不肖片刻,敲门声就变得粗暴大力,仿佛要将门拆开,门把被猛地拧了好几下,但不过是延迟时间。
他们有钥匙,只要他们想,随时都能进来,只是看到底有没有必要进来。
钥匙转动锁芯的声音刺耳,苏柠下意识将自己抱成一团,将头埋进膝盖。
门开了。
她听见脚步声,听见骂声,等待着早已习惯的疼痛。
“你别给我装,成天要死不活的样子装给谁看?你要想死现在就可以死,死了我们还轻松一点,别时不时想一出是一出,折腾我们!”
“老苏,别说了。”
“你就是惯着她,我们费心费力把她培养成现在这样,她倒好,一句感谢的话没有,成天到晚给这个那个甩脸色,一点不如意就开始丧个脸,真是上辈子的罪孽,这辈子来还债了。”
“好了好了,你先出去,我来跟柠柠说。”母亲说。
“你小心你的身体,现在还怀着孕。”父亲叮嘱。
“放心,没事。”
门重新关上,苏柠听见母亲在床沿边坐下,叹了口气。
“柠柠,你爸爸性格就是这样,性格急了点,但他也是心里为你担心,这些话你也别放在心上。”
“阿姨说这几天你都在听楼上邻居弹钢琴,等你手好了,你就可以重新弹古筝,又可以上台演出了。”母亲轻抚她的头,语重心长的说,“柠柠,爸爸妈妈都很担心你,你要快点好起来。”
苏柠仍然没说话,也没任何反应。
母亲又叹了口气,起身准备出去,在走到门口时又说,“等你好起来,回家就有WIFI了。”
门关上,外面说话声逐渐变小,直到再也听不见。阿姨敲门进来,询问她中午想吃什么,见她恨不得将自己四肢蜷缩在一起,又把门关上。
除了听楼上弹钢琴外,她大多时候都不说话的,阿姨前两天时一度以为她是个哑巴。
苏柠大脑仿佛放空,不知道这个姿势持续了多久,直到楼上钢琴声传来。她没出去,只是拉开卧室的窗帘,刺眼的光线争先恐后涌进,她不适应的闭了闭眼。
卧室看不见那扇窗,无数的不锈钢窗向坚不可摧的牢笼,将她锁在里面。
一连几天,苏柠都没再打开过手机,他惯常弹奏着,但第五天,他没再弹。一如那天,直到晚上都没有任何声音传来。
他有事出去了吗?
亦或是WIFI又断了,找了工作人员正在维修?
她猜测着。
维持许久的姿势松开有些疼痛,神经早已麻木。她犹豫着去拿在枕下几天都没碰过的手机,打开WIFI开关,本以为不会看到那个名称,但下一秒WIFI自动连接上。
下面5GWIFI的名称又变了。
【抱歉。】
苏柠还未明白他这抱歉的意思,信号列表再次跳转。
【不该冒犯的问你的名字。】
【很高兴你能再次连接。】
苏柠视线无法从手机上移开。
因为,他对她说抱歉。
她对着手机摇头,想告诉他并不是这样,只是她没办法回应他,也没有办法出去,上楼。
【我弹一首曲子,给你道歉好吗?】
【同意就连接,不同意就断开。】
苏柠没断开。
几秒后—
【komorebi】
叶隙间散落的阳光。
第一声琴音响起时,苏柠心脏也仿佛被摁动,随着音符被他弹奏。
很难形容这种感觉,仿佛她的心脏,她的大脑,神经都已经成为这首曲子,成为他指尖跳跃的音符,被熟练按下抬起的琴键。
仿若真有一双手,拨开又厚又多的树叶,让一缕阳光从缝隙中照耀进来,教人想伸手,汲取那一点点的温暖与光明。
曲子后面节奏加快,苏柠手指不自觉在膝盖敲击,如隔空同奏。
最后一小节流畅的落下,苏柠几乎是盯着手机上的变化。
【接受我的道歉吗?同意连接,不同意断开。】
苏柠眨了眨眼,拇指悬在屏幕上方,没动。
【谢谢你接受我的道歉。】
这天下午,WIFI名称不记得变了多少次,随着最后一首曲子结束尾声,像是打电话的两边都陷入沉默。
【我得出门一趟了,不介意的话明天聊?】
【同意连接,不同意断开。】
【明天见。】
WIFI那边再无反应。
苏柠在床上坐了几分钟,起身,从飘窗往下看,没多久,穿着浅蓝色衬衫的男生从楼栋出来。浅灰色长裤,清瘦挺拔。
他走得并不快,但飘窗视线有限,苏柠着急的去阳台,隔着栏杆的缝隙追随他的身影,在完全离开视野时,他忽地停住,而后转身。
几乎是下意识,苏柠蹲下,用阳台挡住自己。
不想让他发现自己是可耻的偷窥者。
过了一会儿,她才试探的起身,已经不见他的人影。
苏柠松了口气,心里莫名有些别样的情绪,还有一些—期待明天的到来。
她一直连着那个WIFI,醒来时WIFI名称又变了。
【早上好。】
苏柠拔掉手机充电线,点击关闭WIFI又打开。
那边仿佛随时注意着WIFI变化,WIFI名称变成很简单的问候—
【早。】
安静并未持续多久,她听见铁门被打开。
父母来了。
今天是她去医院复查的日子。
父亲依旧是冷漠带点不满,母亲也是担忧的看着她叹气。
苏柠将手机藏在枕头最下面,怕发现又把WIFI断了。
这是她每个月唯一能出去的一天。
父亲的车就在楼下,在上车时,她顿了顿,回头朝某层楼看,她有些期待能看见他,这样或许她就能跟他打个招呼,说上一句话。
但窗户那里没人。
“柠柠?”
苏柠回头,坐到后座,两边车门上锁。
外面太阳很大,街上依然很热闹,每个人脸上都笑着。
“你看他们,多让父母省心。”父亲说。
苏柠没什么反应。
一路上,父母在前面聊天,说起等会要去买什么,准备什么,而她是那个被排除在外的人。
到达医生处,医生看她依旧没什么起伏的脸色,关切的问,“最近心情如何?”
苏柠摇头。
她隐瞒了关于楼上那个男生的事,隐瞒了他们每天会用WIFI交流。
这次的复查结果跟以往一样,医生又开了些药,叮嘱父母要注意调节她的心情变化,换个好点的环境。
这个话他们都听了很多遍,苏柠又去检查了手,右手的那条疤已经重新长了新肉,但疤留着,消除不掉。
“虽然伤口已经没什么问题,但毕竟是伤到骨头,建议还是不要再高强度的用手。”
母亲担心的问,“她现在的情况,如果登台演出一两场有问题吗?”
医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一两场是没有问题的,但最好这一两场只有一两次演奏,中间再歇息个两天。”
母亲笑着道谢,“麻烦你了医生,谢谢。”
从医院出来,母亲将这个结果告诉开车过来的父亲,父亲面露喜色,苏柠低着头,想着她突然断开WIFI,他会不会以为自己是故意的?
垂在身侧的手揪紧裙摆,等抬头时发现这不是回去的路,而是回家。
回父母和即将到来的弟弟或妹妹的家。
几乎是立刻,苏柠满脸抗拒,疯狂拉着门把想要下车,但两边都被锁着,任由她怎么用力都打不开。
“我要下车。”这是这么多天,她第一次主动的跟父母讲话。
父亲仿若没听到她的话,母亲转头安抚她,“等会就到家了。”
苏柠还在拉车门,不断摇头,“不要,我不要!”
一回去他们就要让她弹琴。
她不要弹琴。
不要!
母亲说:“柠柠,听话,医生已经说了,你现在手可以弹琴,演出也不是问题。”
“我不要!我不要弹琴!我不弹琴!!!”
“啪”地一声。
苏柠浑身一抖,很小心的去看父亲。
见她安静下来,父亲冷哼一声,苏柠扣着车门的手生疼。
距离目的地越来越近,苏柠看着那栋房子出现在面前,复式的小洋楼,前面是停车场和花园,还有曾经她用来给认识的不认识的人表演的地方。
苏柠看着那一片草地,那张石桌,她在这里弹琴的场景涌上脑海,然后—
后来的事她不愿再想。
又是“砰”地一声。
前排的车门打开关上,她如同走进陌生环境的雏鸟,本能的尽可能远离。
“到家了,快出来吧。”母亲说。
苏柠疯狂摇头,朝另一边躲,但另一边是父亲。她被拽下来,看见那张石桌,那如梦魇的记忆如怪兽将她吞噬。
不知哪来的力气,她猛地一把推开父亲,如囚禁多年终于得了自由般,什么也不顾上了,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跑!
离开这个地方。
有多远跑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