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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4章.自由的呼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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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的呼吸
清晨在日光中弥散
等待正午晴空无羁的云彩
童年在长夜里辗转
渴望那飞扬恣意的青春
下堂的铃声
逼近那扇没有家人的家门
彷徨的脚步
踏上这看不见穷途的长征
有一个黄昏
遭遇梦中想念的家人
有一滴眼泪
溶化时光郁结的苦闷
有一条公路
通往传说中的家门
有一次呼吸
原来吟绕着自由的歌声
朱海京捡回那块红薯,招呼着小黄出了园子。进水巷把红薯沾的泥块洗净,回到后门槛上坐着,用小铲削成小块,丢到小黄爪下。
前院后园恢复了安宁,只听见小黄歪头呲嘴地啃着薯屑。偶有鸟雀落到菜园子里,蹦蹦跳跳地啾几声,往菜叶子里啄几下,耸着小脑瓜东张西望一番,又扑棱着翅膀向园子外飞走了。
打人的感觉着实解气,难怪有人喜欢打架,也难怪那些力劲儿大的家伙仗着自己的拳头天天跟打了鸡血似的上窜下跳,耀武扬威。
那一巴掌在江业舟脸上甩下后,心理面那股总是压不下去又浮不上来的闷气好像一下子也跟着抽出去了。回味刚才自己不管不顾的那一幕,心里还有点扑通扑通的停不下来。巴掌甩出去的那一刻,她没有去想江业舟会怎么报复,打完了气也泄了,到此刻才有了些微的后怕,她太清楚江业舟的脾性了,从来都是以牙还牙,以一还十的人。以往被刘婶用她的名字在学习上堵两句,回头也一定要找机会对她使绊子给她难受。
今天早上刘婶和她说了暑假作业的事,回头肯定给了他几句教训,还不论上午的时候被她砸桔子的事,加上这会儿这一巴掌,江业舟绝没有可能忍下来不动作。想到此,她的心开始烦躁起来,每回被他找碴,事情总能绕个圈扯到姨妈那里,她讨厌那种被姨妈冷言冷语夹冰带雪的阴沉气氛。她宁愿一个人躲到一边把委屈收拾了,回去像什么事都没有的出现在姨妈面前,但每一回事情都不如她所愿。以前她对江业舟是能躲则躲,实在忍不住还手之后就马上跑掉,但这一回她算得上是主动出手了,这事最后会变成什么乱七八糟的样子,她还真是想象不出来。
看着小黄专心致志地啃着红薯,没心没肺的样子,心想自己这状况什么时候是个头呢,叹到此一转念想起自己不是马上就要走了吗,明天妈妈就要来了,姨妈道这个时候也不会怎么让她难受了,江业舟就是想怎么样,恐怕也没时间了。这么一想,心情总算好了一点。有妈在,谁还敢欺负她呢,朱海京心里升起一股酸涩的豪气来。
“汪汪——!汪——!”小黄没有预兆地抬起埋头苦吃的脑袋,朝朱海京身后大声吼叫起来。
朱海京疑惑的转头朝身后敞开的大门看去,没人进来,没人经过,连只小麻雀影都没有。
“又乱叫了吧,叫你不要这么凶的,这还没人呢你就叫这么厉害,看见人了不是要扑上去咬了!”朱海京回头一下下拍到小黄的额头上,“怎么就教不乖呢,太凶的狗活不长的,唉——”
小黄被打的委屈,夹起尾巴,压着脖子眯起眼在朱海京手下躲得团团转,一双耳朵却是逮着机会就立起来,不依不饶地朝着大门断断续续的吠叫,还越叫越厉害。
“还叫你还叫!没人还瞎叫,再叫我真打了啊!”朱海京作势扬起自己的巴掌吓唬小黄。
“京儿——”一声熟悉的呼唤在背后响起——
朱海京心头一阵狂跳,手顿在半空,立马又反应过来,惊喜地转过身。
在迎光处的大门,一个高瘦的中年妇女两手提着大袋子站在门口,一张日里夜里想念过多少回的瘦长脸此刻正微笑地看着她,脸泛潮红,蒙着一层薄汗。
“京儿?才半年不见,连声妈都不会喊啦?”女人放下手中的袋子朝朱海京身边走来。
朱海京微张着嘴,心里高兴地不知如何是好,面上却还是愣愣的也忘了如何反应,鼻子酸气上涌,想哭,又不敢落下泪来。
“哎哟哟!好凶的狗崽子,你姨妈什么时候喂上狗了?”女人才走近几步,就被在朱海京身旁且进且退,带着点对生人的畏惧撅着狗屁股狂吠,在女人起步之后终于扑上去的小黄缠住了脚步。
朱海京这才醒悟过来,刚才沉浸在这意外的惊喜中,连耳边小黄的汪汪乱叫也忽略了。正神一看小黄正张着爪子扒拉女人的裤管,呲着白牙咬着裤脚,她赶紧上前把小黄扯了下来,顺势低头吸了吸鼻子,眨眨眼把冒头的酸水给憋了回去。
好不容易安抚了小黄,把它丢出门外,才回身挨到女人跟前。
“妈——还以为你明天才来呢。”
“呵,是这么打算的,不过今天中午跟你把转校的事终于谈妥了,也没等到明天,就买了下午的票过来了。”朱妈温柔地看着朱海京,伸出手摸了摸女儿的脑袋,“又长高了,上会来看你还只到妈腰上来呢,你姨妈家的米都给你吃光了吧。”
“哪有,我是天天在大太阳底下晒着才长个儿的,电视里都说晒太阳能长高。”虽然好久没见面,但在妈妈跟前,无论隔了多久,她都一点膈应没有,言语举止也显露出本性的活泼。
“哈哈,谁这么瞎说的,又不是晒芝麻杆,我看晒黑了是真,你看一张脸都成锅底了。”朱妈被女儿的孩子话逗笑了,伸手抓了抓朱海京头上的一把黄毛。
“哎哟不能站了,赶紧把你姨妈那张大藤椅拖出来,下车还走了二里地呢。”朱妈回过神来捶自己腿,在屋里四下一张望,“姨妈姨爹都还在地里吧?”
“嗯,得到天擦黑了才能回。”朱海京赶紧拖了椅子倒了凉茶,自己也搬个小板凳,挨妈妈身边坐下。
“稻子还没割完吗?这气节地里还这么忙么?”
“割完了,这几天在忙耕田,准备着种芝麻高粱。”
“哦,你妈我好多年没干过农活了,都忘了这秋种了。”朱妈有点感叹地说到,接着转了话题问:“你暑假作业做完没,我问过了,那边学校跟你们作业都是统一的,到了城里那边老师也是要检查的。”
“早写完了,那我去就是插班了啊?”
“是啊,把你插到跟名书一个班上了,名书你还记得不?”
“好像不记得了,谁啊?”
“哎呀,你小时候跟他还打过架,就你上一年级的时候还用铅笔扎过他的手呢。小时候你不晓得有多淘气,比隔壁三家的男孩子还皮,天天跟人打架,不是用砖头拍人的背就是拿笔扎人的手。下手又狠,一点不知道轻重。”朱妈想起女儿小时候无法无天的样子,又笑了起来,“不像现在,总算到了你姨妈跟前才有点女孩子的文静样,听你几个舅舅说起你,都说你又乖又安静,看来应该早就送你过来的,呵呵。”
“乡里的同学都不住一块,跟我一样大的也不多,再说都要下地干农活,打架也没人呗。”朱海京没说实话,要说在这乡里,七八岁就下地干活是经常的,但绝不是没有时间玩闹,要真说起来,这里的大人勤快的一年到头从家里到地里忙的不能停歇,每年夏季“双抢”更是起早贪黑,家里的孩子都得自己顾着自己,全靠自觉。小孩子毕竟能下地干的事不多,做完自己那份,其它时间就撒了腿成日里到处窜,上天入地,下水捉鱼对天打鸟,糟人园子踩人西瓜,偷鸡蛋摸凶狗,什么事儿都干,什么人都不来管。只是朱海京和别家孩子不一样,没事给她干的时候不敢弄脏自己的衣服鞋子,不想回头讨姨妈冷眼。不敢在乡里偷跟着那群孩子上窜下跳的惹祸,这乡里间就算隔着六七里地,这家杀了头猪,那家丢了鸡仔这种蒜皮小事,隔一夜就能在各家各户传开来再到饭桌上各家嘴里炒几天。所以她就算是下了一回水摸了一回虾,回头姨妈就能知道,免不得一番冷嘲热讽,说什么你妈都把你放到我这儿是让你来过假的是吧?你以为还是以前有你妈纵着你呐?你爸妈离了婚管不着你你就准备破罐子破摔是吧?这家里还有我呢以为我真不敢打你呢?诸如此类。所以她不怎么和村里的孩子一起疯,久而久之,这文静听话的名声就在乡里传开了,她也不知觉间在乡亲们面前是一副不多话不恬噪的乖孩子摸样。但多少人知道其实她是因为不敢呢,她怕姨妈火起来说:“把你送天边去,连你妈也找不到你!”这么一句只是吓唬的话,朱海京却怕了很多年,多少年之后她才明白因为妈妈是她那时生活里唯一的光唯一的希望,这一种唯一禁不起哪怕一点点的玩笑。
对于妈妈说该早点送她过来心里有些别扭,但最终也没说什么,早年她曾经向妈妈告过状,但那时候妈妈认为是小孩子淘气还不适应,后来却是朱海京自己不说了。每回妈妈来看她,在妈妈面前她总是能恢复一些活泼的个性,而姨妈在一旁对她真夸一句假贬一句,对着妈妈和她满面笑容,完全不是平日里冷厉的样儿,但奇怪的是朱海京并不觉得不适,好像姨妈原本就该是这个样子。更重要的是,妈总对她说,当初妈跟你爸离了婚,两边的亲戚都不闻不问,是你姨妈主动要接你过去,你姨妈有时候连买化肥的钱都紧张,还硬是给你垫过两次学费,就冲这点,以后你读书出息了,也不能忘了你姨妈的恩情。
那时,朱海京就无法张口了,直觉她想说出口的那些话会让妈妈不高兴。久而久之,她将那些抑郁压在心底,不再对任何一个人诉说。
“虽然他们都这么说,我看你在我面前没见怎么文静啊,虽说不像以前坐没坐相站没站相,但说话还横横的,对着你妈我也不用尊称,‘你’来‘你’去的。别人夸你的那点‘教养’可一点没看出来啊。”朱妈顿了顿,想逗一逗女儿,“要不我看你在这儿再待几年怎么样,再待几年估计你那横劲儿就治全好了。”
朱海京猛地睁大了眼盯着妈妈,一张小脸一下子急得涨红了:“你怎么说话不算话呢?!不是答应我了我听话你就带我回去的?!你要不带我走,我以后就不认你了!”最后一句话是她能想出来最严重的话,她从没怀疑过妈妈对她的疼爱,在她看来是理所当然的。她还记得前年暑假妈妈接她去城里度假,那两个月妈妈天天早上给她打白糖鸡蛋水补营养,一日按着三餐给她变着方做那些有营养的吃食,即使那时候她妈手上也很不宽裕。她知道妈妈是紧张她的,她也一直把妈妈的话记在心里,妈妈对她说,京儿啊,等妈妈在城里能落脚了有钱供你在这儿上学了就接你过来,你在姨妈这儿待几年,只要听话,妈一定早点接你回去。
那时她对妈妈的话似懂非懂,她不明白在乡里能上学在城里怎么就不行了呢。但哭闹都没用,最后到底把妈妈的话印在了心底,时时拿出来做个念想,在心里难受的不行时拿出来安慰自己。所以即使在姨妈这里受了委屈,她对妈妈却没什么怨恨,一心只希望回到妈妈身边。现在听妈妈这样说,也不及辨这话里的真伪,只觉得自己这么点希望是不能再落空了,就连玩笑都不行的,她太紧张,也太渴望离开。
“哎哎,怎么要哭鼻子了,妈跟你开玩笑的,学校都跟你找好了,怎么会不接你回去。”朱妈看着女儿紧张到要哭出来的样子,心中酸到不行。她心里明白女儿不能无故就改了性子,这几年里定是吃了些苦头的,看着女儿曾经红润的苹果脸渐渐变成现在的尖下巴,还黑瘦黑瘦,心里没少过自责,只能拼命奋斗,早一天接孩子到自己身边,一面在心里安慰自己,孩子小,吃点苦也不定是好事。只是多少年后她才明白孩子的童年原来是这样的,离自己想象中的苦差了多远她都无法估算,以至于她经常自问,如果没有把孩子送走,女儿是否会有另一番人生。
“妈你真是,都这时候了还逗我,我,我……”朱海京声音一哽,把头扭向一边。
“唉唉是妈的不是,”朱妈看不得女儿这样子,心里也难受了,赶紧转移话题,“来来,去把那两个袋子拖过来,妈给你带了好吃的。”
“嗯?有什么?酱板鸭?”朱海京听见吃的立马转移了注意力,把袋子拖到跟前到袋子里翻看。
“知道你喜欢吃这个,就买了四只,跟你姨妈姨爹留几只,回去之后你想吃再给你买,再就是些水果干货还有给你姨妈姨爹买的衣裤。”朱妈看着女儿一副馋样笑得眯起了眼,“等你姨妈姨爹回来再吃啊?一整只都让你一个人吃,没人跟你抢的。”
朱海京哼哼两声才又坐回来。
母女俩在堂屋荫处,一个躺在藤椅上,一个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说着城里乡里的事儿,没有说那想念的话,但字字句句里全是温情。
下午的阳光斜到屋前塘边的杉树尖上,透过长相整齐的枝叶,在微风拂过而抖开的间隙里晃进了朱海京的眼,屋前的稻床里有几只家鸡来回踱步,远处的稻田似荒芜又成熟。穿堂风不时抚上她的后背流进她的心。妈妈在耳边絮絮而语,时而放声大笑。一切安宁又温馨。
天空不知觉间已是漫天柔黄,夕阳的余晖像金色的稻穗扫过乡间的草木。
“快回来了吧你姨妈他们?”朱妈看看表。
“还没到时间呢,还得个把小时,等天黑。”朱海京子希望此刻被延长。
“种田就是辛苦,等会我来做饭,去把酱板鸭拿到厨房去挂着吧。”
朱海京应了便从袋子里把厚厚一垛硬硬的板鸭提了出来。
“呜汪——!”小黄不知从哪个旮旯里溜进来,摇头摆尾地朝朱海京面前凑,湿湿的鼻子不住往朱海京手上的酱板鸭上又嗅又拱。想来是循着鸭子的香味儿过来的。
“啧,狗鼻子真是尖啊。”朱海京一巴掌扒开小黄的脑袋。
“这你姨妈什么时候养的?上回来都还没有呢?”朱妈一开口,小黄又不识时务的朝着她缩头缩脑的呜汪呜汪地叫起来,好歹它还记得朱海京为这打过它屁股。
“又瞎叫!”朱海京又一巴掌抄到小黄的屁股上,小黄犹犹豫豫委委屈屈地夹了尾巴呜呜不甘地咽了两声。“这是隔壁刘婶家的,就爱串姨妈的门,天天到这边混饭吃,特别凶,见着生人就吼,还扑上去乱咬,打都打不过来。”
“凶点好啊,才看得住家嘛。”
“它这不是一点凶,凶过了糟人恨。家里的鸡是没怎么丢了,但刘婶说怕人记恨了给下药。”朱海京把板鸭放到一边,撕开一袋手指饼,丢几根给小黄,“什么都吃,连甜的都吃,它咬起陌生人不含糊,生人丢给它吃的它也不犹豫的,教都教不过来。”
“恩,也是这个道理。”朱妈想起刘婶热情的嗓门,便问:“你刘婶现也还在地里忙吧?”
“没,他们家的稻子都割完了,也不准备秋种。”
“那好,趁这时候去看看,把那袋苹果提出来再提一只板鸭。”边指挥朱海京拿东西边起身往外朝隔壁走去。
朱海京手提东西脚下有点不愿动。江业舟这会肯定也在家,不知道等会要是见了他会怎样。转念一想现在妈在身边呢,再说刘婶也不会让他胡说八道乱来。放下心,赶紧提着重物身子一抖一抖的跟上妈妈的步子。
哪知此时的江家正是一番热闹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