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笔丹砂落青山》豆奶配砂糖

4、第二章

　　收到郑廉清的消息后，顾宣彩就来找他了。
　　不过看起来气氛不太对，她风风火火地闯进来，立刻灰溜溜地闪到一边。
　　几个警察还在提溜着那一排高中生训话，但那些学生的关注点早就不在打架上了，美丽的女人总是一下子就能吸引少年们的视线。
　　郑廉清给她使了个眼色。
　　二人走进办公室，原本叽叽喳喳的房间立刻安静下来。队员们齐刷刷地问好：“头儿好！”
　　郑廉清没说话。顾宣彩瞟一眼他严肃的样子，忍不住想笑。
　　“你笑什么？”
　　顾宣彩：“你这不是没下班吗，干嘛叫我来？”
　　几双眼睛齐刷刷地朝顾宣彩看过来。
　　“嫂……嫂子好！”
　　顾宣彩环顾四周：“……叫我？”
　　办公室里一下子炸开了锅。
　　“……啊？郑队你已经结婚了吗？”
　　“……不是吧！头儿你怎么没提过啊？”
　　顾宣彩横眉倒竖：“谁和他结婚？”
　　她一步跨到郑廉清身前：“介绍一下，这是我哥，从小一起长大的哥！懂不？”
　　队员们一脸不相信的样子。
　　郑廉清把文件挨个儿拍在队员的脑门儿上：“让你们胡说八道！资料都整理完了？”
　　顾宣彩看了看突然埋头工作的其他人：“那……你们忙，我先撤了。”
　　郑廉清叫住她：“还有半小时下班，等我一下。”
　　“啥事儿？”
　　“今天爸妈聚餐，让我们回丽景，你等我一起。”
　　顾宣彩拎起包准备走。
　　郑廉清很无奈地补了一句：“我开车了。”
　　顾宣彩立马折了回来。从潼城最东头到最西头，坐地铁再转公交要将近两小时，她折腾了一天，还是坐车比较舒服。
　　何况是他上周刚提的大路虎。
　　顾宣彩：“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周围传来窸窸窣窣的笑声。郑廉清无语了，摊摊手示意她随意。
　　顾宣彩无聊，坐在一个空桌旁，看一个队员打着哈欠把一叠资料翻了一遍又一遍。
　　顾宣彩小声问他：“当公务员是不是真的很无聊啊？”
　　队员点点头：“最近没什么案子，头儿就让我们整理之前的卷宗。”
　　没事做也不能闲着，是郑廉清的风格没错了。
　　顾宣彩怜爱地拍拍他的肩膀：“新官上任三把火，你们就熬着点吧。”
　　小警察凑过来：“嫂子，头儿平时不上班的时候性格也这样吗？”
　　顾宣彩笑笑：“重新说。”
　　小警察摘下耳机：“顾小姐好！我叫莫彬，十一月刚调到重案组的，目前还在磨合阶段，主要工作就是上网查资料，给队长打下手。”
　　顾宣彩明白了，这是郑廉清的小跟班。据她的经验，小莫接下来应该没什么好日子过。
　　莫彬在桌子和书架上扫了一圈，定格在桌角的码得一个巨厚的文件夹：
　　“这个头儿给你看过没？都是这几年一些离奇的案子，看这个可解闷了！”
　　顾宣彩睁大眼睛：“我可以看吗？”
　　莫彬点头：“能看啊！我们都当故事会看的。”
　　顾宣彩：“这么厚……你整理了多久啊？”
　　莫彬有点儿不好意思：“其实90%都是头儿整理的。”
　　顾宣彩接过翻了翻，大都是些案件报道的报纸，被郑廉清裁得整整齐齐，一行行密密麻麻的字像是在列队准备接受她的检阅。
　　顾宣彩正准备合上，眼睛忽然瞟见一份叫“上水速递”的荆港小报，标题很显眼：
　　“千萬文物遭瞬移，神秘大盜重出山！”
　　她来劲儿了，翻回去看内容。
　　在一堆夸张如传销般的修辞里，她大概看明白了。
　　一尊价值2000万港币的慈禧金镶玉如意在拍卖会前夕被盗，这尊如意的拍卖造势无比浩大，然而拍卖直播中，万众瞩目下，红布揭幕后，台上只有一个空空如也完好无损的玻璃防盗箱，上面用记号笔潦草地写着一个“鸾”字。
　　这个案子顾宣彩没听说过，但这个“鸾”她听说过。三年前她在荆港做交换生，她的导师曾经提起过一起失窃案。被盗的是荆港一个很有名的印象画派收藏家，他费劲周折得手了一幅透纳的水彩，还没来得及细细把玩，第二天就被偷了。偷画的人卷走了画，在画框玻璃上落下了自己的名字。
　　当时她只当作一件奇闻逸事，并没想着三年后还会看见这个大盗的消息。
　　顾宣彩抬眼看了看报纸的日期，2022年10月2日。
　　这是国庆佳节，顶风作案啊！
　　莫彬凑过来瞧一眼：
　　“原来在看他啊！”
　　“谁？”
　　他的手指精准地落在那个“鸾”字：“就是他，江洋大盗青鸾！”
　　顾宣彩瞪大眼睛：“他是中国人？”
　　莫彬耸耸肩：“反正只是个代号而已，大概率能确定是个华人。这叫法最初是从琉湾那边流行起来的。鸾是山海经里的神鸟，相传它身上的羽毛是青兰色的，是联结阴阳两界的使者。这个国际大盗来无影去无踪，行走在阴阳之间，那些媒体把他传得神乎其神，一来二去“青鸾”就成他的专属代号了。”
　　“青鸾……”顾宣彩念着这个名字，觉得莫名很顺耳，“女的？”
　　莫彬摇头：“据说是个男的。但见过他的人，有的说是个身材巨好的大美女，但也有人说他是男扮女装，实际上是个大高个男人！”
　　顾宣彩合上文件夹，停止自己的胡思乱想。
　　“这种街头小报骗骗小孩骗骗我也就算了，怎么，你们这些人民警察也信啊？”
　　莫彬认真起来：“刚开始我也不信。青鸾这个名头我在警校就听说过，大家都当把他当神话人物看的。直到我调来这儿，头儿把这些资料给我，让我接着往里面补充，我才发现这只鸟确实有点……”
　　“有点什么？”
　　莫彬把巨厚的资料往后翻了翻：“有点吓人啊！”
　　顾宣彩愣住。原来密密麻麻的一百多页纸，全都是从各种报纸、网站、甚至tiktok上裁剪下来的有关青鸾的报道。
　　“从2019年他在荆港一战成名后，和他有关的失窃案大大小小有近30起。这些东西里有价值上亿的文物，有珠宝首饰，还有各种机密文件。虽然不排除有人模仿作案、媒体生搬硬套的嫌疑，但平均一年6起大案的作案频率，确实令人发指。”
　　顾宣彩的眉头皱了起来。
　　“我粗略算了算，要这些真都是他做的，那他过手的物品价值换算成人民币，大概有这个数——”莫彬伸出四个手指。
　　“四亿？”
　　莫彬摇摇头：“十倍。”
　　顾宣彩又细细看了一遍其中一个案件的调查情况，警察、记者四处追寻，就是找不出这个江洋大盗的踪迹。每次偷完东西，他就像人间蒸发一样，带着一座移动银行寻找下一个猎物。
　　“所有的案件进度都处于停滞阶段，无一例外。”莫彬呼口气：“这将来谁要是抓住青鸾，那可就是名垂青史的大英雄啊！”
　　顾宣彩看着那些空荡荡保险箱的照片，与其说那些笔记飘逸的“鸾”是他留下的记号，不如说那是一种蔑视。
　　一种对企图揭开他真面目的人的蔑视。
　　她扭头看了看办公室里正在专心处理卷宗的郑廉清。
　　爸爸退休前是警署长，妈妈是有名的律师，工作二十年来无一败绩。他们夫妻俩一个姓郑，一个姓廉，甚至干脆给儿子取了个“正、廉、清”的名字。
　　他本人也很争气，顺利成为了标准的青年精英，年纪轻轻就在重案组一连侦破了好几个大案，荣誉勋章都拿了好几个，三十岁就荣膺队长。
　　他是个典型的务实派，做任何事都讲求证据，也从不理会任何捕风捉影的消息。
　　他对一只八杆子打不着的神鸟感兴趣？怎么可能？

　　祝诺柯回到家，把速冻食品一股脑塞进冰箱。一个人生活了十年，一切从简是他的基本习惯。
　　他的休假也很简单，游泳，跑步，打游戏，睡觉。
　　对了，还有练琴。
　　他提起墙角的大提琴，在窗边坐下，拉了两首活动手指的练习曲，然后检查了今天要练的曲子：
　　《Salut d\'amour, Op. 12》；
　　《Suite No. 3 in D Major, BWV 1068》；
　　《Beethoven\'s 5 Secrets》；
　　《3055》；
　　《潼城轻歌》。
　　等他拉完最后一节音符，天已经完全黑了。祝诺柯看一眼手机，有好几条微信消息。
　　是祝赫。
　　六点三十分：「——我哥们儿说你今天去公安局找我了？」
　　七点三十分：「——你什么时候回的潼城」
　　八点二十九分：「——祝诺柯，大傻逼！」
　　祝诺柯回：「一周前」
　　祝赫秒回：「我不想知道」
　　祝诺柯想了想，回他：「听说你有女朋友？既然谈恋爱了，就对女朋友好点。」
　　祝赫：「你有女人了？」
　　祝诺柯：「？」
　　祝赫：「……没有还教育我，你配？」
　　祝诺柯哑然失笑，把手机扔到一边。
　　屏幕又亮了：「——你过年别到我家来，没人想见你。」
　　祝诺柯很久没见过祝赫了。三年前最后一次见他时，他还是个额头上冒痘的毛头小子。他约祝诺柯出去喝酒，结果没几口就歇菜了。趁着酒意，他把微信二维码拍在桌上：
　　“你他妈别想着跑！你欠我家的，可多着呢！”
　　祝诺柯点开祝赫两秒前新换的头像，是他的背影。几年不见，他的个子窜了很多，肩膀又宽了好些，头发也剃短了。
　　看来他这几年过得还不错。
　　至少应该比他好。
　　祝诺柯翻了翻新闻，没什么更新。
　　他心下想，潼城的警察，速度有点慢。

　　顾宣彩是被她妈妈掀被子叫醒的。她睁开半只眼，八点半。
　　要死。
　　“又不是米其林三星大餐，我非吃不可吗？”
　　李瑞妮把她乱糟糟的脑袋按进洗漱池：“几个月不回一趟家，还敢嫌弃我？你廉阿姨告诉我，廉清七点半就上班去了！”
　　顾宣彩不顾满嘴泡沫：“拜托！你和廉阿姨不是昨晚刚一起吃了饭吗？房子就隔着一条路，你从卧室打开窗户，说话声音稍微大点，她在对面都能听见了！……再说了，郑廉清他作为公务员，为人民服务，为祖国尽忠；我一个穷学生就别比了吧？”
　　李瑞妮更生气了：“还敢说？要不是奶奶撑腰，我早就把你揪回来了！你以为现在画家是这么好当的？靠着网上拍卖的那点钱，一年画几幅画，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顾宣彩：“你和我爸多资助我一点，我的日子就不紧巴巴了。”
　　李瑞妮哼了一声：“奶奶有时候给你悄悄打钱，我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然读研这两年非穷死你不可！”
　　顾宣彩擦了脸：“不如干脆把两只眼都闭上，恢复我每个月的生活费，如何？”
　　李瑞妮：“那就把画室退租，搬回家来。”
　　顾宣彩说不过她，闭嘴了。
　　坐上桌，她瞅着桌上各式各样的拌菜，冲着上座眨：“奶奶我想吃炸油条。”
　　顾春慵立刻放下勺子：“我同意！”
　　李瑞妮拿过顾春慵的碗：“妈你就别惯她了！她哪天不是炸这个烤那个，好不容易吃点健康的。人家出门的出国的，哪个不想家里做的饭？除了她！”
　　宣彩撇撇嘴：“这不现在在一个城里么……”
　　“隔着30多公里呢，还能算一个城？”
　　说到出国，顾宣彩突然想到昨天在咖啡厅遇到的陌生女人。
　　“咱家里有没有还在荆港老家长年不走动的亲戚朋友啊，最近刚回潼城的？”
　　李瑞妮伸手去拿宣彩刚见底的碗：“问这个干什么？”
　　顾宣彩急忙把碗捂起来：“不干什么。”
　　她爸顾溟海开口了：“我们回潼城都二十年了吧？荆港的亲戚朋友就你妈那边还在联系，你都认识的。”
　　李瑞妮警告她：“阿公阿嫲最近身体不畅快，你少去烦他们，听见没？”
　　顾宣彩点头，没有再问。
　　算了，或许真的是一面之缘呢。
　　顾宣彩看着面前的水煮玉米，有一下没一下地听着客厅电视的声音。
　　“今早六时，犯罪嫌疑人刘某因涉嫌多次盗窃被公安机关拘捕。据悉，刘某的偷盗对象是一位患有白内障的独居老人。老人之前曾多次向警方报案，皆因证据不足……
　　据本台记者采访，昨日有热心市民向警方提供了重要线索，使案件取得重大突破。市公安局现向全市通报案件进展，让我们一起寻找这位无名英雄……”
　　顾宣彩一刷手机同城，还真有新闻出来。
　　顾溟海兴致勃勃地问：“顾太太，这件事你怎么看？”
　　顾太太在餐桌对面不为所动。
　　顾溟海冲女儿使了个眼色。
　　顾宣彩嗲着声音：“我的好妈咪，李主编，你就发表一下看法嘛！”
　　李瑞妮这才开口：“挺奇怪的！这年头肯当无名英雄的人没几个了。”

　　祝诺柯跑完步回家，看见楼梯间挤满了记者和摄像机。电梯也被塞得满满的，他好不容易挤进去，差点被压到变形。
　　电梯门开，记者们涌出去，是和他同一层。
　　四户王奶奶家的门开着，门口架着三个机位。
　　他有点担心，从门口探出脑袋：“奶奶你还好吗？”
　　王奶奶也从人群中伸出一个脑袋：“小祝吗？我还好的！那个贼抓住了，钱也都追回来了！”
　　原来是邻居啊！一瞬间，话筒和镜头全转向了祝诺柯。
　　——“请问您作为王奶奶的邻居猜测过犯罪嫌疑人的行踪吗？”
　　——“您有被偷窃过吗？”
　　——“王奶奶是个空巢老人，您平时会帮助王奶奶吗？”
　　……
　　祝诺柯拉低帽檐说了句借过，艰难地挤进自己家门。
　　手机已经震动了好久。他关上门，刚接通，付空暴跳如雷的声音就传过来：“是你吧？”
　　祝诺柯：“什么？”
　　“还装？检举小偷的视频，是你给警察的吧？”
　　祝诺柯恍然大悟：“哦，那个啊……我回潼城以后，你不是在我家装了一路的摄像头吗？我最近一检查，碰巧发现有人在你的地盘上知法犯法了。我昨天路过公安局，兜里刚好有视频，就刚好做件好事嘛！”
　　付空开口就骂：“你有病？闲出屁了？我刚和你说完不要去招惹警察，你和我对着干？让重案组的发现点什么怎么办？”
　　“你是说郑廉清郑队长吗？我昨天也见到他了，嗯……是个帅哥。”
　　“你……”付空被气到失语。
　　祝诺柯走到窗边，看见楼下停着好几辆媒体的面包车，搞得有模有样的。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还不让我行点善积点德吗？那老太太白内障好多年了，现在基本看不见了。儿女又不在身边，还天天被一个贼盯着，怪可怜的。”
　　付空叹口气：“同行何必为难同行！”
　　祝诺柯无奈：“这点小事做不好，岂不是败坏我江湖名声？”
　　“总之，这几天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呆着，不许瞎折腾！休假就休假，要不然你买张机票去国外赌一圈吧！那么多钱放着也是放着，别等着贬值。”
　　祝诺柯拒绝：“年初我要回学校演出。”
　　付空愣了愣：“操，都快忘了你是搞音乐的。”

　　潼城出了个无名英雄的事，郑廉清也知道了。大厅里闹哄哄的，一看就有新闻。
　　他抓住莫彬：“到底什么情况？”
　　莫彬刚值完班，一脸没醒：“有个一直没破的小案子，今早成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人在王队上衣口袋里塞了个u盘，打开一看是录像，那小偷怎么行窃的，拍的一清二楚。”
　　“之前没查监控吗？”
　　“不是市里联网监控拍的。王队以为是家庭摄像头拍的，赶过去一比对，发现装摄像头的位置是个烂尾的破写字楼，早几年就没人了。”
　　郑廉清皱眉：“什么意思？有人为了抓贼专门装了摄像头，装完又拆了，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它送给警察？”
　　莫彬点头：“咱这儿什么快递邮件都没收到，王队连指纹都送去查了。u盘里面也没其他东西。感觉就像天上掉下来一个证据，这无名英雄也忒牛逼了！”
　　郑廉清看着电脑上循环播放的视频：“牛逼个屁！以为自己是彼得帕克，实际上就是个公然挑衅警察权威的小刺头！”
　　莫彬倒不这么觉得。警察和群众一起破案，多有正面意义啊！好人好事越来越少，给冷若冰霜的社会一点温暖，也不是什么坏事嘛。
　　“还有，”郑廉清叫住莫彬，“只要是案子，就没有大小之分。”
　　莫彬愣了愣，红了脸：“我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