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铠约】长城》拭清

13、名字

　　“守约。”

　　晨光熹微，冽风划过干涩发痛的脸颊，眼前灰褐色的大漠缓慢伸展开来。

　　少年在躲避魔种追击途中丢失了鞋，粗布简易缝制的长袜被粗糙的沙砾磨出细密的破洞。

　　云中漠地。

　　驻扎于此的军营被妄图翻越长城的顽固势力夜袭，此刻沙场狼藉一片，萧瑟秋景映衬着重甲之下的鲜血。

　　少年人撞见一名捧药箱的援兵，他摩搓着龟裂的手指，声音微哑：“这位袍泽......”

　　那人止住急促的步伐，短促地瞥了少年一眼，道：“后方的？什么事快些说。”

　　“敢问，敌方如今退到什么地方了？”少年问，轻飘飘的嗓音在寒风中显得毫无分量。

　　援兵蹙眉，轻哼了一声：“这该问将军，我等小卒怎么知情？”

　　他抱着药箱急着赶路：“再说，就算知道敌军方位，你要只身一人杀过去不成？将军发令了，到此为止，我方兵力损耗不小，再穷追不舍对双方都没好处。”

　　少年还欲说些什么，军人已经走远了，留下一阵浮动着的冰冷的风。

　　“.......”

　　好冷。

　　这样的日子里，他曾与那位亲人围坐在炉火旁，火光温暖，能照亮那人鲜红的眸子和毛发。他或是抚摸着眼前人的脑袋，或是蹙着眉缝些制作粗糙的袜子.......

　　眼前仍然是无尽的大漠。

　　少年仰天长叹了口气，扭动僵硬的双足，继续向前走去。

　　.......

　　“守约。”

　　一路深入西域，人迹愈发罕至，少年感到干渴腹饥，步伐愈发沉重。

　　他头脑昏胀，单薄的衣衫被裹在干冷的空气中，大漠在眸中环抱成一个暗淡的圈，没有鸟鸣莺啼的境地，苍凉中渗透着几分死寂。

　　为什么......要一直走下去？

　　少年耳边吹过呼啸的风，天色昏暗了下来，眼睛失落了光，弯月为这片沙漠冲刷出诡秘的阴影轮廓。

　　为什么.......一定要向前？

　　好像没什么道理。

　　好像是种毫无意义的顽固。

　　......

　　“守约！”

　　深夜，少年倚靠在阴暗湿冷的墙角，双手缩进袖口中，抱着双膝试图取暖。他紧紧闭上双眼，催眠着自己入睡。

　　迷糊间，却听见某道熟悉的声音。

　　“守约！！！”

　　那是一种急切的，关心的呐喊，本来低冽的音色扬了起来，连角落的风中都灌满了热忱的味道。

　　忽然之间，好温暖啊。

　　少年想。

　　除了那个亲人以外，原来还有其他人愿意这样亲切地叫他的名字。

　　真好啊。

　　漫长的看不见终点的旅程，似乎也不那么孤单了。

　　天，也渐渐亮了。

　　少年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动身向前。

　　前路荒芜，贫瘠的土地上镶嵌着稀落的魔种脚印。

　　少年并不害怕。他自己就是魔种，他有天生的规避天赋。

　　他利落地翻过了魔种骚乱的洞穴，将几只饿疯的小兽甩开，来到一片砂石较为细腻的沙地。

　　少年心生彷徨。

　　至此，已经是中原守卫军防御范围极限了。

　　再往西，魔种躁动只会愈发严重。

　　但纷乱的势力更是越来越多，荒凉但是偏远自由的西域是敌军温暖的避难所。

　　他再次想到那个问题。

　　为什么......一定要一直向前走下去？

　　.......

　　“守约？”

　　“守约！”

　　“守约.......”

　　一瞬间，无数的声音趁着寒风在耳边炸开，男性，女性，男孩......

　　少年感到头昏欲裂。

　　但是.......

　　原来有这么多人，在呼唤着他的名字吗？

　　那，就走下去吧。

　　........

　　夜幕。

　　少年擦拭掉嘴角的血迹，目光犀利地看向从身后偷袭的敌人——

　　敌人冷笑着举起一把黑色硬物件对准了他的脑袋，属于狼的本能瞬间被激发出来、他扶住头部的伤口，敏捷地冲向前，利牙咬住了敌人的手腕。

　　旁边的帮手赶忙将他控制住，试图往他胳膊上拴铁链，少年恶狠狠地踢了这人几脚，狠声吼道：

　　“把我弟弟，还给我！”

　　--

　　“守约！”

　　铠房间内，守约塌前，守卫军一行人紧张兮兮地盯着床上的狼，郎中坐在一旁合着眼把脉，铠眼睛微红，靠在枕边不停用微哑的声音呼唤着自家小孩，本来早晨就要远行的木兰队长在走道上徘徊，眼里难掩些担忧之情。伽罗在一旁轻轻叹息，并问：“队长，耽误陛下之诏，真的没事吗？”

　　花木兰摇摇头：“明天动身，路上少耽搁些，不碍事的。比起这个.......”

　　她脸色严肃道：“道长什么时候到？”

　　伽罗答：“道长从长安城内赶来，恐怕要一两天后了。但队长当真觉得.......这小狼崽子是被邪魔影响？”

　　花木兰沉默片刻，眉头舒缓开笑了：“十分荒谬，是吧。我从军多年，竟也相信这些无稽之谈。”

　　伽罗一愣，倚在墙边的身子直了起来，忙道：“我不是......抱歉，队长......”

　　“没事。”花木兰并不在意，“我还未从军，做女儿那会儿，家里长辈信教，耳濡目染了些罢了。昭雨观道长四方有名，是不是邪魔上身，他看一眼就知道了。如果不是，再考虑其他原因也不迟。而且.......”

　　“什么？”

　　花木兰队长忽然变得有些鬼祟，她打量四周，凑到伽罗耳旁低声道：“你觉不觉得，邪魔影响的不止那只小狼？”

　　伽罗蹙眉，一脸疑惑地望着队长。

　　“自从守约来了基地，铠也变得非常不对劲。”花木兰将自己观察的迹象一并告诉伽罗。

　　在人前向来以冷漠著名的弓箭手伽罗陷入沉思。

　　她静默良久，点了点头，目光坚定：“队长观察细致入微，所言极是。”

　　她甚至有些谓叹：“平日里我巡逻以外，就只在房间内读些古籍，少言寡语，和他们沟通很少，竟然没察觉到.......”

　　“所以这次，我也希望道长能帮帮铠。”花木兰补充，“至少别再玩过家家的游戏了.......”

　　伽罗别有感触地点头附和。

　　.......

　　屋内，俨然不知自己被议论成中邪不浅的将士铠还在呼唤着他的小崽子，郎中眉头紧锁，摇头：“除却气虚并无大碍，不该昏迷不醒......”

　　正说着，铠谨慎地察觉到守约眉毛微蹙了一下，赶忙继续叫：“守约！”

　　这主意还是大夫出的，据其言说，这种“亲情疗法”曾让昏迷数年之人奇迹般醒来，能唤醒患者内心的生存意志，非常有效。

　　也不知道该不该算这大夫见多识广，几声后小狼崽子呼吸忽然变得急促起来，重重咳嗽几声，眉头紧锁着，最后还真睁开了那双琥珀眼——

　　守卫军众人全都将脖子伸得老长，要去看床上的狼。

　　小狼略有些紧张地四处张望，声音有些哑：“.......阿，阿铠？”

　　他的阿铠赶忙上前抓住了他刚要探出被子的两只小手，温柔道：“我在。守约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小狼似乎还没回过神来，感受到手上的温暖，于是重重回握了回去，把自己的脑袋钻进了阿铠怀里。

　　“乖啊。”铠无比心疼地揉着怀里一双脆弱的狼耳朵，全然不顾一众守卫军复杂的眼神，柔情似水地开始哄小孩，“没事了，没事了。”

　　“.......” 本来很担心自己棋友的沈梦溪轻声咒骂。

　　“.......”本来很担心厨师的苏烈攥紧了拳头。

　　“.......”本来有点担心小吉祥物的李信别过脑袋。

　　门外，伽罗和花木兰担心地进来看小狼的情况，见某位异乡人把小孩完全护在怀里，一副生怕人抢走的样子，纷纷内心升起了渴望：

　　那位道长一定要把这货给治好。

　　--

　　怀里，良久才终于回过神来的守约从铠怀里探出脑袋来：“阿铠.......”

　　“嗯。”铠垂眸看他。

　　“一直在叫我的是你吗？”小狼竖起两只耳朵，脸上露出些温暖的笑意，“谢谢你。阿铠。”

　　谢谢你，让本来暗无天日的噩梦，变得仿佛有了些转机。

　　“不止我。”

　　铠望着守约眸中那汪浅淡了许多的潭水，也笑了：

　　“还有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