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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十一章、焉知旧情不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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闪电雷鸣,风雨如晦。那个浑身无不湿透的人不顾旁人的劝说制止,倔强而执拗地等在风雨里。见了她,他那紧抿的泛白双唇抖动着,吐出一声沙哑颤抖的低唤:“姐……我等你回家……”
现如今,那人在自己身后小心翼翼地接近,小心翼翼地开口,清俊却依旧带着颤抖地低唤一声,“你来了”。没有寒暄,没有诉情,只是说一句“你来了”。
舒云沁拉起曦辰,紧了紧环着他的手,顿了半响才缓缓回身,视线一点点从他的白靴游离而上,雪白的衣袍下摆,雪白的腰带,雪白的衣襟,然后是他微薄湿润的双唇,最后迎上他的琉璃眼眸……“我来了。”
只要稍稍知情内幕的人都会清楚,这是舒云沁同舒昀漾即岚谷主九年来的第一次相见——荒唐,而苦涩!
她移开目光,搂着曦辰往前带了带,“这是吾儿曦辰……劣儿贪玩,扰了你的医峡谷,你多担待。”她的语速缓慢平静,只是视线移开了再不看眼前的人。
舒昀漾心中一阵苦涩,薄唇紧抿着有些泛白,“自然。我让人准备了房间,这会儿你可以先去歇息一下,午饭时候会让人来叫你。”
舒云沁眉头动了动,竟不料他要让自己住下来,不过却也是意料之中。静默一会儿,她道:“你费心了。我们为寻劣儿和随侍而来,如今寻着了,还是早点返身为好。所以……”
“要走么?”轻缓的询问,似不经意,细听却可觉察几许颤抖和期许。
舒云沁抬眼看他,心中挣扎着,终是说出了违逆的话,“嗯,要走。”
有那么半响的功夫,楼内的气压低沉到了极点。以水灵月的认识去判断,忤逆了师父的好意,师父必定对那白衣女子怒极,但她望去,师父的脸上哪有丝毫生气和怒意,有的分明是淡淡且隐忍的哀怨。水灵月心头发涩,攥着衣袖看着那边两人,忍不住低唤了一声,“师父……”
舒云沁闻声心头一动,斟酌着想循声去看,舒昀漾却置若罔闻,出言干扰了她的意图。“那么,还是用过饭再走吧。你来时也看到了,医峡谷方圆十里没有客栈和酒家,你这会儿离去,怕是要错过午饭了。”
舒昀漾的声音很轻很柔,语气淡淡的却不容置辩。舒云沁心下也明白,自己一来带了人就走确实不在理。退一万步讲,即便以前种种,眼前的一谷之主也还是自己的致密血亲,自己避而不见至今九年,情何以堪。“既是如此,那就吃过饭再动身吧。”
舒昀漾的神情有放松下来的迹象,一旁的玉衡则顾忌到什么皱了眉头,侍剑冰冷的脸色更是染了寒霜,而曦辰伏贴在舒云沁的身旁,盯着岚的双眼眸光如炬。
弥等人也有些释然,见时机正合适,才上前友好地微笑,“许久未见了,云沁。”
舒云沁打量几个记忆中的面庞,一时感慨涩然,“是啊,好久了。”自塔城一别后,再未见面。
“云沁,你还是没变。”谦上下打量她一会,真诚道。
“谦说笑了,曦辰都这么大了,我怎么没变。”舒云沁抚摸了一下曦辰的头顶,浅浅地勾起唇角弧度,双颊上竟出现浅浅的梨涡。这是九年前没有的。
谦见了心下感触,一时没了话语。
此时,水灵月硬着头皮蹭上前,小心翼翼地唤舒昀漾,“师父。”那模样,仿若被抛弃的小动物。
舒昀漾注意到舒云沁看水灵月的眼神,开口介绍道:“这是我收的徒弟水灵月。”
舒云沁一眼就注意到她那双明媚的眸子,熟悉到心中叹然。“好纯净的女孩子。”
水灵月听到师父向外人介绍自己有些开心,等了等,却没听到他向自己介绍眼前这个白衣女子。于是咬咬唇,道:“师父,这个姐姐是谁?”
“姐……?”谦一愣,之后才反应过来,“小灵月,你叫她姐姐?这,不好吧。”随着岚一起叫姐姐,这让舒云沁怎么想!
水灵月盯着舒云沁看,既然她已经是曦辰的娘亲,也肯定已经嫁人,理应唤一声“夫人”的,但水灵月觉得她实在很年轻,看起来只比自己大些许,不叫姐姐要叫什么。
舒云沁看着水灵月困惑的神情,虽然对她这个存在隐隐有一丝别扭,却是真心喜欢她这个女孩,纯净透明。自己在她这个年纪的时候,就已经学会计谋和心计了,她自己都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像她这般纯净过。或许,从来没有也说不定。
姐姐么……
说起来,水灵月是昀漾的师父,自己又是昀漾的姐姐,她确实是不该唤姐姐的,除非她和昀漾……也好,如果是她,也许可以吧。“无妨,就叫姐姐吧,如此纯净的妹妹我甚是喜欢。”
舒云沁这么一说,谦和弥一愣,舒昀漾和曦辰直接皱了眉头。前者看着她不语,曦辰却直言道:“娘,她唤你姐姐,那辰儿岂不是要唤她姨!”高自己一个辈分,这怎么可以,她那么白痴!
舒云沁低眼看他,“怎么?”
曦辰鼓着嘴,皱眉看着舒云沁不语,漂亮白皙的小脸上净是倔强和不妥协。
舒云沁抚摸着曦辰光洁白嫩的脸蛋,眼神柔和慈祥,自己的儿子有哪些花花肠子她怎会不知。“好了,称呼什么只是一种形式罢了,你若喜欢唤灵月姐姐,你征询过她本人是不是同意就可。”
曦辰闻言,随即转向水灵月,水汪汪的大眼眸里满是无辜与恳求,“灵月姐姐……”
水灵月顿时生出一种无力感,“呃,叫姐姐……就好。”
谦等人在旁看了这么一出,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关系群体网真不是一般的乱七八糟,可不是他们几个普通人能够进去搅和的。
舒云沁在绡的带领下去了客房,她坐在房内的桌旁发了好一会儿怔,抬手缓缓抚上此刻依旧跳的厉害的心口,觉得先前在那个醉往楼内的故作镇静耗尽了她所有的精力!
一别九年,再见如斯!
自天启的王都赶到医峡谷,一路上风餐露宿,先前还决定要立即动身离开,这会儿见着房内温馨的布置和温软的床铺,疲顿之感瞬间袭来。她叹息着起身走到水盆边,只简单洗了脸擦洗了一番,枕上床铺便入眠了,快的不可思议。
床榻旁的青色鼎炉内,清淡舒逸的熏香正缓缓散发它应有的功效。
舒云沁沉沉地转醒,第一时间感觉到浑身的劳顿疲乏消除了大半,一身通畅快意。她已经很久没有望着床顶发呆,这时候,她却贪恋起了这么片刻转瞬的时光。
说不清是不是女人强烈的直觉作祟,舒云沁陡然间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坐起身向门口望去。她记得自己睡下时明明阳光明媚还未到午时,这会儿透过木门的糊纸望出去,外面的天色竟已经漆黑一片,能见到淡淡的光亮透进屋来,还是靠了门外走廊过道里的灯笼和夜空悬挂的月亮映照。也是外面光亮的映衬下,舒云沁清楚地看清木门糊纸上投映了一个修长熟悉的人影。那个身影,曾几何时也出现自己的窗外……
舒云沁攥上胸口的衣服,内心隐隐开始不安。她听到外面的人开口:“你醒了,是吗?”
轻柔温软的声音似染了魔力,令人不忍拂意。“嗯。”舒云沁等了等没听见他接话,犹豫着下了床,在桌旁坐下来侧对着门外的人。“天黑了,为什么没喊醒我?”
“喊过了。你太累了,没忍心硬喊醒你。”
舒云沁看着地面微微皱眉,九年以来,她明明从未熟睡过的。难道,是因为见着了他、知道他就在不远处,才会安心地睡沉?
“现在什么时辰了?”她问。
“快到戌时。”
“玉衡他们呢?”
“在大厅等着,马上开饭了。”
“是吗。”
门里门外,陷入沉默。这两人要互比定力,大多时候都是舒昀漾落败的。他说:“你就没什么与我说吗?……九年了,沁儿。”
舒云沁听到那声低唤,心颤地猛然从凳子上站起,一身防备而颤抖。与此同时,门外的舒昀漾终是推开那道屏障,跨过门槛入内,反手关门。
“你!”舒云沁紧张地后退两步,看着他缓缓走近,一身防备。“你……”
舒昀漾在她两臂之距前站定,双眸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呢喃轻唤:“沁儿。”
舒云沁心头剧颤,双眼惶乱地看着他,眼神闪躲,“那个,是要开饭了是吗,那我们过去吧!”
“沁儿。”他只是这样唤她,轻柔和执着。
舒云沁抿了抿唇,眼睛硬是不再看他,抬步越过他欲离去,不料却在门扉上看到了另一个投影。舒云沁大惊,下一刻便听到了预料中的唤声。
“娘。”是曦辰。
“辰儿?”舒云沁慌乱地四下环视,随即将视线短暂地投落床榻。她咬咬唇,拉起舒昀漾便爬上了床铺,并迅速地放下了床帘。“怎么了?”
“娘,对不起,害的您这么累……马上开饭了,娘要出去吃还是让他们端进房里?”
“不用麻烦他们了,我出去吃便好。”舒云沁发现床帘是淡青色的纱帘,透过纱帘隐隐约约能看出帘内帘外的光景。
“娘,辰儿有话想问您,我进来咯?”
舒云沁心下一跳,果断地一手用被子盖住自己和舒昀漾,一手除去了身上的外衣,甚至扯开衣领露出一个香肩。“……好。”
曦辰推门而入,背逆着门外的光亮,舒云沁隔着纱帘看不清他的表情。“辰儿,想问什么?”床被下自己和舒昀漾紧紧相贴,那样熟悉的接触令她浑身颤抖,连声音都压抑不住地隐隐颤抖!“娘正在更衣,你先在那边坐。”
曦辰果真站住了脚,却也不坐,脑袋一直低垂着不知在想什么。
舒云沁恨极了此时这种状况,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选择了多么不明智的方式。刚刚那种境况,她并非只有把昀漾拉上床一种藏匿途径,他武功那么好,可以让他跃上房梁也可啊!可是,她又为何本能地不愿曦辰看到昀漾独自在自己房内的一幕呢?为什么要藏呢?
“辰儿?”
曦辰抬起头,直直地望着纱帘,开门见山:“娘,那个岚到底是谁?娘和他……很熟悉,是吗?”
舒云沁一惊,清晰地觉察到被子下的人抚上了自己的腰肢,轻轻柔柔地来回摩挲着。她心颤,暗暗制住他作祟的手,回道:“怎么了?你看到了,他是这个医峡谷的主人。要说熟悉,他曾是你爹的门客,宿住我们府上有段时间。”
曦辰静默了半响,道:“娘一直当宝贝似的碧玉箫是他送的,是吗?他这么说的。”
舒云沁感觉被下抚在自己腰上的手紧了紧力道,她顿觉与曦辰的这场对话大大不妙。“碧玉箫确实是他相赠,那可是千年寒玉铸造,百年难得一见的稀罕物品不宝贝收着,难道要随手随地扔来丢去?你爹即使官居一品,也不是如此挥霍钱财的。”
“眼睛,为什么他的眼睛和我的一模一样?”
被下的力道更紧,舒云沁甚至能觉察到他此刻贴在自己腰侧的湿润唇瓣。无论被子下那人的举动,亦或是曦辰的问话,都令她整个人心神颤抖。“你,想问什么?”
有那么大半响的时间里,四下静得她几乎可以闻见自己颤抖的呼吸声。曦辰看着纱帘,而后垂头低声道:“他不是我爹。娘,我只是想向您求证这点啊。”
舒云沁心下涩然,很想此刻出去将这个孩子紧紧拥入怀中。没有人比她这个做娘的更清楚,人前,曦辰他再是精明狡猾,他终究只是一个孩子,一个渴望找到父亲、享受父爱的孩子。很小的时候,她就从他望着楚祕的火鼠斗篷中明白,这个孩子,是多么敬仰他从未谋面的父亲!
“是的,他不是。你爹,怎么可能白衣翩翩呢,他啊,可是独独偏爱紫衣华衫的,这一点你是那么像他。”
曦辰瞬间抬头看向纱帘,即使背着光,也能辨出他小脸上的欣喜之意。“嗯!我就知道,爹才不是他那个样子呢!娘,那辰儿不打扰您换衣服了,我去饭厅等您一起吃饭!”说着,他便急蹬蹬地跑了出去,还很礼貌地带上了房门。
舒云沁僵硬着身子不敢动弹,想开口提醒被子下的人,却发现喉头干涩竟发不出声。而被下的人,却在这时候也奇异的没有任何举动,没有一丝声响。
“昀……啊!”舒云沁咽了咽口水刚开启话头,就被被子一股力道压躺了下去。
她看着覆在她身上、此刻一瞬不瞬望着她的舒昀漾,从被子里钻出使得他柔顺的长发有些许凌乱,让他乖巧沉静的形象添了几分不羁。“你说的,是真的?”他轻轻问她。
舒云沁一愣,不解,“什么?”
舒昀漾的眼眸在这一刻亮的耀眼,他的声音很轻很柔,却也透着慑人的执着。“他的眼睛,和我一样。”
面对这样的他,舒云沁有一瞬间的慌乱,她眼神微闪,再不敢直视舒昀漾。“那不算奇怪,毕竟你和我是……”
“你胡说。”舒昀漾轻描淡写地打断了她的话。
明明没有怒吼,也没有声嘶竭力,他的这份平静却更令舒云沁不安。“我没胡说,我们……”
“如果是那人的孩子,他应该出生在九月,而不是巧月底。”又一次被平静地打断。
舒云沁身心一颤,接道:“我……曦辰他,是早产儿。”
“胡说。”
“我没有。”
“你在发抖,沁儿。”
“我说我没有!”
“沁儿,你为什么不敢看我,为什么不敢直视我呢?”
舒云沁抿紧了唇,心头的不安和颤抖越来越强烈。她咬咬唇:“我……他们在等我们吃饭,我们过去吧!”
“你……在不安,你在怕我。”这一次,他近似平静的低语响起在耳边。
微热的呼吸落在舒云沁白皙的耳廓,气息拂进耳间,引起她全身心更加剧烈的发颤。她侧头推他,试图躲避他的气息,躲开他的亲近,却被侧颈项突如其来的濡湿温热定住了身子。
温软,试探,轻浅。
那份濡湿温热在短暂的浅尝辄止之后,顺着光滑的颈项游离开来,急切而炽热,不容抗拒!
“不——”舒云沁开始挣扎,用力地挣扎。“昀漾,不要这样,我们不能这样啊!”
舒昀漾单手定住她偏过的下巴,望进她的眼里。“是不要,还是不能?”
触及到他平静却暗自波涛汹涌的眼神,那双眸中蛰伏的忧伤,还是在所难免地刺痛了舒云沁自以为修炼得刀枪不入已然强硬的心!她抖着唇,不自觉地将锦被揪在手中,越揪越紧,“不要。”
舒昀漾表情不变,只是眸中蛰伏的忧伤更盛,“你胡说。”依旧平静的轻语,不知是反驳她,还是在安慰自己。
舒云沁的眼泪滑了出来,她抬手抚上舒昀漾的眼眸,覆上遮住,很轻柔。“昀漾啊,我可能……找到他了。以后见面,如果叫不出‘姐姐’,就什么也别叫了。”不要再唤“沁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