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人间》岸屿

55、昔年笙歌52

　　医院，抢救室。

　　里面灯光那么刺眼，杂乱的机器，匆忙奔走的人。

　　他们没有表情，他们只是工作。

　　白色的病床上，他的爱人躺在那里，紧紧闭着眼睛。

　　那些黑色的血，依然在他唇边，在颈上，在胸口。

　　怎么没人给他擦？

　　他是阮笙歌啊……

　　他是世界上最漂亮的人，他有一张完美的脸，他的脸是不能被弄脏的。

　　尤融冲上去，用自己的衣角，在阮笙歌脸上胡乱地擦，分不清这一切是梦，还是真的。

　　手抖得不像话，身子也是。

　　眼睛好痛，快要看不见了。

　　什么东西，一直从眼眶里涌出来，每一次，都能让视线更模糊一点，阮笙歌的脸，一会儿近，一会儿远……

　　有人大声说话。

　　“你别靠这么近！”

　　那个人说，尤融目光失焦地看她，她是谁……

　　“病人正在抢救，情况危险。”

　　有只手推了他一把。

　　“家属请到外面去等，配合一下好吗？”

　　尤融笑了，一瞬间烧出来的笑，像整片灼烧的草原，没有一处不炙烈。

　　他笑得停不下来，整个身子剧烈发抖，脚步凌乱，不断往后退……

　　退到一面墙附近，背撞击在墙壁上，身子往下滑……最后，坐到地上，曲着膝盖，用手抱住腿，他还在笑。

　　眼泪大颗滚落……烫不烫，痛不痛……

　　“家属？”

　　“什么家属？”

　　他笑得整个身体剧烈晃动，摇摇欲坠，要往一边倒去。

　　“我是他的爱人。”

　　“我是他最爱的人。”尤融一边笑，一边擦眼泪，对着不知道什么人，絮絮叨叨说一件重要的事，“他跟我发过很多誓。”

　　“他说不让除我以外的任何人碰他。”

　　“他说只跟我谈恋爱。”

　　“他说他像爱摇滚一样的爱我。”

　　“他说他会保护我。”

　　……

　　“他说他三岁就爱摇滚，摇滚是他的生命，摇滚是他活着的意义。”

　　“他要签约了，他要开演唱会了，他要当大明星了，”尤融拉着不知道谁的衣服，像要把那一片蓝色衣角撕下来，“但是…他的嗓子毁了……”

　　尤融的眼前一片白雾，看不到一丝光亮。

　　“你说……嗓子毁了，他还能唱歌吗？”

　　一声稚嫩的童声，像清脆的风铃，随着风飘进耳朵里。

　　“大哥哥，”这是谁在说话，尤融睁着失焦的眼睛，困惑地朝虚空看着，什么也看不到，只有一片蓝色衣角，“大哥哥，你别哭了。”

　　“你的家人会救好的。”

　　尤融笑，眼泪流得更急……刺痛，白光里有一点红色的东西，那是什么……好艳丽。

　　“能唱歌吗？”

　　他声音恍惚，开始摇头。

　　“不能唱歌吗？”

　　他托着下巴，艰难地思索。

　　“不能唱歌……那签约怎么办？”

　　他拉着那片蓝色衣角，生怕它消失。

　　“那以后…以后怎么活呢？会不会…活不下去了？”

　　那串风铃又响了，很清脆，很着急。

　　“大哥哥，不唱歌…人也能活，你要坚强一点。”

　　“放屁！”尤融哈哈大笑，眼睛里一点点聚集着戾气，“你根本不懂他——”

　　“他不是别人。”

　　“他是阮笙歌。”

　　黑夜了。

　　好多仪器，阮笙歌手指上夹了什么东西？

　　他的眼睛还是闭着。他睡着了，睡得好香。

　　尤融扬起嘴角，凑近阮笙歌耳边，很温柔地哄他。

　　“我给你读《圣经》，你要睡得香一点，你要做个好梦哦，那个梦里，必须有我。”

　　“我是主角，你是男二。”尤融拿出手机，站得笔直，朦胧的眼睛很用力地捕捉屏幕，“不不…我们两个都是主角。”

　　“开始念了，你听好啊，”他轻轻拂了拂阮笙歌的脸，眸光那么痴，“等会要考哦！”

　　《圣经》

　　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
　　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

　　不张狂不做害羞的事

　　不求自己的益处
　　不轻易发怒
　　不计算人的恶
　　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

　　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
　　凡事忍耐

　　爱是永不止息
　　……

　　尤融放下手机，心满意足，在阮笙歌额头印下一个吻。

　　那么温柔，那么眷恋。

　　“阮笙歌。”

　　“我会替你报仇，哪怕赌上我的命。”

　　“他毁了你的梦想。现在，我去毁掉他整个人生。”

　　尤融倾身，痴迷地嗅阮笙歌头发的香味，那头卷发，现在一片凌乱，可人还是那么好看。

　　尤融在那张让人迷醉的脸上，轻轻捏了一把。

　　对着他耳朵说悄悄话，每一个字都痴痴的，像他混沌、错乱的眸光。

　　“我小时候，发现一个仓库…很大很大，但是漆黑…只有一点点的光。”

　　“当时我忽然想，这里很适合…杀人呢。”

　　“等我啊——”

　　“我去杀一个人，就在那个仓库杀。”他摸着阮笙歌的脸，那么舍不得他，“杀人很快的……相信我，我一会就回来。”

　　“我会陪你一起睡。”

　　仓库里。

　　只有顶上有一处小小的窗户，拉了一丝光线进来。空气中，全是浮尘，像喧嚣的幽灵。

　　尤融目光迷离，沉醉地欣赏手中一把匕首，欣赏了很久很久，突然，他将匕首向前推，抵在一个人的脸上。

　　“绳子绑着手啊？”尤融将目光一寸寸，往上游移，恍然大悟似的，“难怪你不动了，我一直在想——”

　　“你为什么不跑呢？”

　　尤融眯着眼睛，喃喃低语……

　　“这里的墙都是墨绿色的，好像我家那一对红酒杯呢。那个杯子，你要是见到了，会很喜欢的。”

　　“因为它真的很美…跟阮笙歌一样美。”

　　尤融吸了吸鼻子，“什么东西这么臭啊？”

　　“我很久没闻过这么臭的气味了…”

　　他烦躁地走来走去，终于想到了，一霎眼睛都亮了。

　　“你一定以为，这气味是下水道的死老鼠吧？”

　　“其实不是，这是你的恐惧啊。哈哈…”

　　“你的恐惧竟然化成了实体…哈哈哈哈…太可笑了，原来你的恐惧跟你人一样…”

　　“是阴沟里的臭蛆呢…哈哈哈哈”

　　尤融脸沉了，向对面的人迫近，用涣散的眸子，盯着那人不断开合的嘴巴，他最讨厌看人求饶。

　　“我的天神，还躺在医院里，他整晚没醒，”尤融将匕首在面前丑陋的人脸上比划，思量下刀的角度，“他应该亲自来向你施予这刑罚。”

　　“不过他没醒，所以我替他来了。”

　　尤融将闪着寒光的匕首，在那张可憎的脸上拍打，声音沉闷，是肌肤接触利器，传来的撞击声。

　　“我最讨厌线形动物门。”

　　“我讨厌它们没有创意的形貌。”

　　“一条直线，没有手脚…”

　　匕首开始从额角处，一点点刺进皮肤，刀刃带过的地方，划出一道极细的血痕，血很快渗出来，越流越多，像尤融开始加速的心跳。

　　“仿佛天生的软骨头——”

　　那条血痕被不断拉长，斜划过整张脸，抵达另一侧的下颌。脸的主人因为痛苦，呈现出狰狞的表情，身体剧烈颤抖着、挣扎着……

　　“必须依附他人而活，”尤融还在诉说，像在吟诵一段咒语，“所以——”

　　“我要在你脸上，划下一个大大的叉，”尤融凑近那张扭曲的脸，愤怒地忍受着扑面而来的恶臭气息，“用笔直的线，将「错」这个字，刻在你脸上。”

　　“从此以后，你就是一个罪人了。好好赎罪吧。”

　　尤融退后一步，欣赏已经完成的作品。

　　“不错，真的笔直。”他走上前，目光深了，“不过呢——”

　　“这是冰山一角，真正的考验，是从现在开始！”

　　尤融手起刀落，一刀贯穿了、那几个小时前，还在巷子里狞笑的喉咙。

　　“很好，你死不了，但是脸毁了，喉咙废了。”

　　“现在，我宣布，”尤融抱起手臂，离远了，站得挺拔，像一个天神，“你可以去追梦了。”

　　“祝你好运。”

　　尤融用衣摆将匕首擦得干干净净，跟先前一样铮亮。

　　“这是阮笙歌送我的定情礼物，其中的一件。”他将匕首收回鞘里，挂在腰链上，“我得好好珍藏。”

　　尤融走向仓库一角，架在地上的DV，那DV始终亮着红灯，朝着他们在拍摄。

　　尤融小心地将DV和架子收好，回头冷冷地一笑。

　　“你喜欢拍视频？”他笑声放大，回荡在整个仓库里，“我也是呢！”

　　夜深了。

　　尤融拿着东西，从仓库缓缓走出来，脸色苍白，眼神空洞。

　　“外面的路，真的荆棘丛生呢。”

　　“阮笙歌没有骗我，他不在我身边，我的生活很不好过。”

　　尤融边走边说，整条路没有人，他跟空气说话，偶尔一脚踢飞挡路的石子。

　　路的尽头，忽然一阵警车呼啸声，万马狂奔一样，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像凌厉的飓风，向他疾驰而来。

　　有什么东西拉扯着，尤融只听那声音越来越近，像鼓点、敲打在人心上。

　　原来，是这种血液沸腾的感觉啊。

　　尤融眯着眼睛，怔怔看着越来越近的，刺眼的车前灯。

　　这种光线，竟然比今天的夕阳，还要让人震撼呢。

　　身上传来血腥味，尤融有些烦躁，很想回家洗个澡，再去陪阮笙歌睡觉。

　　不能这样就过去，这杂种的血留着只会弄脏病房的空气。

　　阮笙歌是香的。

　　警车停下来，停成一排。刺眼的车灯和警报器依然闪烁着，急促闪烁，像一道道警钟，矗立在黑夜里，把一切照亮。

　　很多警察整齐划一地下车，尤融的眼睛仍然混沌、涣散，还有一些痴迷。

　　那些人朝他跑过来，下一秒，尤融低头看，冰冷的手铐，扣在他手腕上，将两手固定在一起了。

　　DV、支架、匕首。

　　阮笙歌送他的东西，都被收缴了。

　　尤融舍不得，目光痴了。却被猛力压趴在一辆车的车头位置。

　　尤融轻轻地笑，喃喃说着：

　　“阮笙歌会不会踢被子？别着凉了，病房可冷了。”

　　“阮笙歌还没吃晚饭，家里的排骨汤，出去前应该喝掉的。”

　　尤融想，为什么不听阮笙歌的话？为什么要去看夕阳？为什么要那样说——

　　「夕阳只有一瞬间，错过就没了。」

　　这样想着，原本染笑的眸子，终于落上一层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