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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星光坠落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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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墓园的道路依旧被包裹在浓雾里,这条宽阔的马路终日没什么车流、人影。
尤融却在熟悉的朦胧视野里似找到了归宿,这也是他回家的路。
他的父亲,这一生最崇拜、痛惜的人,就葬在墓园最顶层的角落墓地。阮笙歌离开以前,亲手选的位置,亲手替他安葬的。
他们两人的名字并排被雕刻在墓石上,像拜过堂立过誓的夫妻,永远不分离。
这些年,每每过去瞻仰父亲,墓前总摆放着新鲜滴水的花束。有百合、铃兰花,偶尔也有满天星,芙蓉。不知是哪个好心人,同他一样,恍惚陷在梦里。
尤融轻声叹息,眷恋地回忆那个被阮笙歌用敞篷车载去北郊密林的晚上。他们沉迷于玩小狐狸和长着翅膀的狼的故事。阮笙歌一次次将他遗弃,又在他绝望的哭声中将他抱紧。
这一次,分开太久,或许他的人生始终没走到绝境,所以阮笙歌不肯出现。
不知道这次的风暴,能不能让他也像流星一样,突然间陨落,淹没于茫茫人海。
尤融甚至隐隐有丝期待,说不定到了那个时候,阮笙歌会出现,会回到自己身边。
如果是那样,一切都是值得的。
这条路无比漫长,后半程竟然下起了雨,纷纷洒落,沾湿了他的帽子,也淋湿了睫毛,一如晦暗繁杂的心事。
世界另一端,网络上,海啸裹挟着腥风血雨,仍在厮杀。头版头条滚动刷新,播放一个人绝望的爱情。
无情的文字这样写着——
# 新晋影帝舒柏序,酒后流泪向邱善延告白,两人性向成谜,不咎于公开出柜! #
当初引起关注的那段视频,高清原版被放了出来,4k的分辨率,落针可闻的说话声,舒柏序白皙俊俏的脸,绝望得连指尖都在颤抖的哭泣、哀求。
向来高高在上、惜字如金的人,陷入爱情的时候,仍跟所有人一样,卑微惊恐地跪地哭泣,汲取氧气般求得一丝怜悯。
穿黑色丝绒衬衣和高定西裤的男人仍没露面,但这一刻,全世界都知道这人就是赫赫有名的邱善延。
“你说要替我改变命运,你现在就是我的主人。”
“你需要一条听话的狗…或者是纯洁的狐狸…我都能为你做到…只要你给我一点点爱,我能为你做任何事!”
另一个男人的声音低沉、带着殇痛,逐字逐句,像宣布一个裁决:
“世间再没有纯洁的狐狸…我心中最珍贵的小狐狸,被他的主人残忍扼杀,死在暗夜的仓库里。”
“我栽培你,重塑你,只不过想寻找他的影子…”男人声音带着笑意,却那么苍凉,“可惜…没有人像他,他是独一无二的。”
舒柏序破碎一样溢出狂热的爱慕,卑微地发誓:“我可以学他,我可以改…你忘了吗?我是影帝。”
男人冷酷的声音自喉间溢起,像掀翻一片狂怒的海:
“他需要接受惩罚…而我认为,当下仍不是最好的时机。”
舒柏序痴痴地问:“什么时候…是最好的时机?”
邱善延不耐地站了起来,最后发话,掷地有声:
“当你的存在彻底沦为绊脚石的时候,就是我敞开怀抱,将我那迷途的恋人迎回那天。”
“那个小可怜,已经被折磨得疯疯癫癫…”
“他走到了岔路口,被音乐和痛苦贯穿灵魂,血液沉浸在酒精里,离了玫瑰花瓣和火焰,就会消失在黑暗中,像夜里悄悄绽放的昙花…”
“那么美…那么让人怀念…”
锃亮的皮鞋踩过地上零落的一株雪白花朵,将花瓣碾碎,释放出满室圣洁的香味,才心满意足地停住。
尤融猛地急刹车,双手颤抖着用力扯下帽子,狠狠扎进湿透的头发里——
阮笙歌,邱善延…
原来是你!你就在我旁边,一年年一天天看着我沦落在痛苦里…
音乐、酒精、花朵、火焰…这一切是谁种植在我心里的?
尤融握紧方向盘,全然不顾敞开的车顶下,暴雨如注,带着怒恨向他无情地砸落,将他整个人淋得透湿,像无家可归的遭人遗弃的幼兽。
网络上,舒柏序醉酒表白的视频,这会已经冲上了热搜第一,仍在源源不断往上洗数据。各大词条都在冲舒柏序的黑料,似乎有一只神来之手,在怜悯中,温存托举着尤融汲汲欲坠的星途。
尤融跌靠在驾驶座,脑子里回旋着那句话:
「他确实坐过牢,老家这边人人晓得…」
拳头狠狠砸向方向盘,车子发出尖锐、闷重的鸣叫。尤融仰头狂笑,笑得停不下来,笑得眼泪大颗滚落。
“人人晓得又怎样?人人晓得我就会害怕吗?”
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无助的少年。
尤融打开车门,扔掉墨镜、帽子,不要命般发足狂奔…
不知跑了多久,像要追赶天际最后一缕晨曦的光线,躲避黑暗遮天蔽日那样,犟着一口气,疯癫地跑到父亲的墓碑前。
手指轻轻拂过那熟悉的威严的脸,焦灼视线被暴雨刷过,那么迷茫,似分不清今夕何夕。耳边一句又一句年少时自己承诺的话,咒语般一一响起——
“你不是我,你不会懂我要什么。”
“我爸这人命苦,一生可怜,劳劳碌碌,亲戚朋友至今还在嘲笑他,他的人生已经没有机会翻盘了,而我是他唯一能指望的人。”
“我必须努力,所以我发奋学习,以能做到的最好成绩考上了荆州大学。你曾经问我,为什么选新闻系,我现在告诉你,那是因为我想毕业后,考进荆州电视台,我要成为家喻户晓的新闻主播。”
“我要为他争回这口气,他憋屈了大半辈子,我偏要光耀门楣,我要从此再没人能看低他。”
“我要他的晚年,每一天都在享福。”
那一年,那个晚上,他在阮笙歌身旁,眸光热切地说着,连呼吸都乱成一场暴风雪。
“信仰是去相信我们所从未看见的,而这种信仰的回报是看见我们相信的。这话摘自圣·奥古斯丁《忏悔录》,高中三年,被我刻在桌子上,每天都能看见。”
“而荆州电视台的新闻节目,从晚间新闻,到夜间新闻,是我爸喝酒时候,唯一看的东西。”
“阮笙歌,总有一天,我希望他打开电视的时候,想喝酒的时候,看到电视屏幕里的人,是我。”
“他这一生做不到的事,得不到的尊重,我要全部帮他挣回来。”
尤融双腿像被抽去了骨头,猛然间跪地,与坚硬的大理石碰撞,碾碎了石碑前静静躺着的一束茶花。
“爸爸,”尤融发狂地喊,却捂着自己耳朵,害怕听见回答,“我换了条路走…你会失望么?你看看我…我还是光耀门楣了,我做到了!”
做到了么?
也许在今天以前,勉强算是做到了。
只可惜,天际连一丝光亮都找不到了,整个世界只剩暴雨和阴霾。
这好不容易璀璨过的流星,已止不住颓落的败象。
暴雨倾盆的城市里,行人们庸庸碌碌,在人间梦游。
网络的世界仍像一场永无止歇的盛宴,人们靠八卦得来的兴奋感,维持终日不褪的热血,以撕开生活枯燥的落魄。
纷纷扬扬,无止无休——
「我跟酒友说过好多次了,没人信我。这人我认得,几年前他跟我在一个工地上搬过砖。」
「我信你!以前他在我们这一个小商场演过商演,还跟观众打过架,本来那主办方都准备跟他打官司了,结果他签上经纪公司,还火了。」
「就他这张脸,谁看过会忘记啊!」
「爆料,他在荆州南郊的“野兽丛林”打过拳,台上极其凶猛,残忍又血腥的一个人,他靠厮杀搏斗来活命。」
微博昵称叫@小树苗乐乐乐的一名网友,自事件之初就不断刷屏,急躁地想凭一己之力为偶像正名。
「我求求你们冷静一点。尤融,他是我大学同班的同学,当时鼎鼎有名的校草,进校第一,万众瞩目的一个人。就是后来……算了我还是不说了,一直挺喜欢他的,大家不要听信谣言,他是个特别善良而且正直的人,我永远相信他。」
不知是不是被有心人引导,话题猛地刮到了阮笙歌的超话广场。
一个昔日的神,消失无踪三年光阴,广场上却时刻有人来打卡怀念,集体悲戚。
这会流量像火星蹿起,顷刻烧出一片燎原。
「你们都还记得阮笙歌?当年环球摇滚歌手大赛拿一等奖那位,后来突然销声匿迹了?」
「他参赛的那些视频我一直珍藏,无论实力还是颜值,都比某人强太多了!我找了他好多年,一直好爱他,始终忘不了他。」
「一整天,我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一直在翻“苍天饶过谁”的微博,越翻越心惊。因为他早年的微博有张图片,背景上有环球摇滚歌手大赛一等奖的奖牌的一角。」
「刚才,我给他发私信问他是不是阮笙歌,他开始不回我,后来还把我拉黑了。」
「他好像变了个人,但我基本上肯定,把他毁了的人就是如今风头正劲的这位,如果当年阮笙歌没出事,现在内娱还有这位什么事!!!」
「气死了,我好恨!!阮笙歌粉丝能不能都来集合一下!求转发,求扩散,帮帮我们的男神呀,这种时候不出来声援,还自称什么粉丝?」
阮笙歌后援会的站姐,终于坐不住了,站出来声援,义愤填膺讨伐尤融。
「阮笙歌当年有个黑料,性向成谜那个,拿冠军后休息室敲门不开,里面传来激吻的声音。」
「后来门开后,他领着个纤瘦的男生出来,有一张照片拍到阮笙歌护着的男孩的耳朵,好巧不巧,左耳下方有一颗红色小痣,跟你家正主一模一样,身形气质都那么像。」
「所以说,你们哥哥怎么上位的,现在知道了吗?」
其他阮笙歌粉丝,一拥而上,恨不得将尤融和他的粉丝撕碎。
「勾引阮笙歌,从他身上偷走的。阮笙歌消失,他就崛起了,这不可能是巧合吧?」
尤融粉丝再忍不住,哭着出来声援,坚定立场:
「两次比赛,中间间隔起码两年时间,这两年是被姐妹你吞了吗?」
阮笙歌死忠粉出来发言:
「姐妹删了吧,不要发笙歌的黑料,当初他是回应澄清了的。」
其他粉丝抓住机会,疯狂煽火:
「他回应什么了?他的回应是一首歌,《烈火蝴蝶》,你要不看看那歌词,那是回应还是官宣?咦,说到烈火蝴蝶,你们哥哥左手腕上那个纹身是什么?就是烈火蝴蝶,我的天,感谢姐妹给我提供思路,很好,已破案!」
阮笙歌后援会站姐,最后憋不住怒恨,说了句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结论:
「要说到这歌词,信息量还挺大,比如当今顶流这位,过去是受呢。」
两边粉丝:……
雨纷纷扬扬,所有粉丝都在谩骂中煎熬着,承受极度的仇恨和绝望…
尤融全然不知网上的一场飓风,将他蚕食得几乎要尸骨无存,只笔挺跪在父亲的墓前,于暴雨滂沱中流泪念着——
“爸爸…我答应过,为你争口气,会活成出名的优秀的人,会光耀门楣…你一定反对我选择摇滚这条路吧?现在,一切都要毁了,我也累了。”
“我很快下来陪你,你不会再寂寞了…也不会再对我失望了。”
衣兜里,手机倔强地响个不停,连带着不消歇的震动。
尤融拧眉拿出手机,于暴雨中接电话,是骆屏园的电话,整个墓园四下无人,这电话是他即将覆灭的黑暗人生中,最后能汲取的光亮。
“下山吧,问题已经解决了。”
他急切地说话,像在说什么不真实的梦。
“邱善延去找你了,你就在那等他。”
尤融扯出一抹笑,像信仰被颠覆的囚徒,那么绝望,那么想逃。
“你找了他三年,他其实…一直在你身边啊。”
“他是你的阮笙歌,这一点从未改变…”
尤融愤怒地切断电话,将手机砸烂在黑色大理石上。
地狱的门已经敞开了,我先你一步踏进去。
你也逃不了。
跟我一起毁灭吧,你这个疯子…
你把我也毁了,你知道吗…
你知错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切时间线,揭晓当年真相,攻正式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