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殇》陌羽灵

2、玉殇（中）

　　（四）溯源
　　史载：妹喜，有施氏女，贵为族长之妹，面容美丽非常，且身材窈窕。虽然长得娇小玲珑，性情却颇具男子气魄。夏桀发兵征有施氏，有施氏于万般无奈下进献大量珍宝、牛羊与妙龄少女，更将绝色美女妹喜献上，表示愿意永远臣服之意。夏桀见了妹喜，方大喜过望，答应有施氏退兵，偕同妹喜撤兵回夏。
　　公元前1785年。
　　一个中年男子在屋子里反复踱步，儒雅的面容上是焦急的神色。皎洁的月光穿过窗户斑驳地撒在地面上，散发出清冷的光辉。这时，一名艳丽的女子悄悄进来。候了好久，中年男子也没注意到她。女子不耐地出声了：“族长——”中年男子闻声回过身，蹙眉道：“你怎么进来了？”女子趋身附到男子身边，低声道：“妾身有一计可为族长分忧！”“你一个妇道人家，在此胡言乱语些什么？”男子怒道。见男子就要唤人赶自己出去，女子急道：“夏王桀的大军业已逼近，对我族势在必得。若非如此，族长此刻也不会这样烦恼吧！族长难道不想听听妾身的退敌之策？”男子沉默了，女子趁势继续道：“众闻夏桀颇好美色，若将妹喜献与他，夏桀必然大喜。届时族长再上书表示降服，我族必能幸免遇难。”男子听后大惊，怫然大怒：“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男子尚未说完，女子即伏地咬牙道：“族长疼惜胞妹，贱妾实为感动，可族长难道就不为全族所有无辜子民想想么？贱妾放肆了，望请族长三思啊！”男子无奈地挥挥手，女子低头小心地退出。“红颜薄命……妹喜啊妹喜，你会怨哥哥么……”除去那低低的呢喃，夜又恢复了宁静。
　　翌日，夏桀偕同妹喜退兵，返回夏王都斟。妹喜虽然万般不愿地被当作礼品献给夏桀，但毕竟是天真烂漫的少女，当她见到威武雄壮且颇具王者气度的夏桀之后，又立马欢喜起来。而且，夏桀文武双全，更精通射猎，很快便俘获了美丽少女的芳心。大军尚未回抵王都，妹喜与夏桀已是如胶似漆般恩爱不已。
　　夏桀自从得到妹喜，对其百般骄宠。当他们随大军抵达王都时，妹喜见到陈旧的王城很是不悦。此时对妹喜已是千依百顺的夏桀了解到妹喜不悦的原因，立即下令重建华美的宫城，使美人重新展露笑颜。
　　回到王都后，夏桀便不分昼夜地与妹喜在一起饮酒作乐。因妹喜长得娇小，夏桀常常将妹喜抱坐在膝，即使与大臣议事时也不肯放下。又，妹喜有个怪癖，喜欢听锦帛被撕裂与珠玉被掷碎的声音。夏桀得知后，为了逗妹喜开心，便每天差人从各地送来千匹锦帛和许多珍贵珠玉，命人在妹喜面前撕裂锦帛、掷碎珠玉，以博美人一笑。
　　夏桀终日与妹喜在内宫里卿卿我我地恣意享乐，殊不知宫外已是民怨沸腾。不仅王都的官员和百姓，许多属国的诸侯与百姓也已是敢怒不敢言。
　　……

　　（五）惊魂
　　我一觉醒来，发现屋子里暗暗的，床前似乎有个黑影，看不太分明。“你醒了——”伴着低哑的声音，屋子突然亮了。“啊——”我忍不住低呼一声，看到是三婆，我不好意思地笑笑，“三婆，很晚了么？”“嗯，你醒来了就下楼去吃晚餐吧！”三婆说完便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时，三婆突然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餐桌上，小宛开心地和我说着他们下午散步时的趣事，三婆和伊平看起来也都很开心，脸上洋溢着大大的笑容。小宛就是这样的女孩——总能感染身边的人，使大家都开心起来。我心不在焉地听着，脑中却一直浮现着下午那个古怪的梦。
　　梦境里，似乎有一个长得很美的女孩子和一个长相威武的男子，穿着很古怪的服装，像是远古夏商时的服饰。他们的言行都好奇怪，那女孩与男子时而举止亲密，时而又在激烈争吵。更怪异的是，我看着那女孩的面容竟觉得十分熟悉，但就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我越是想将梦中的情景清晰地回忆起，头脑就越是混乱。我不禁无力地低低呻吟了下。似乎是注意到我的不寻常，伊平关切地问道：“怎么了，媚儿？不舒服吗？”我心中一暖，微微笑道：“平，我很好，没有不舒服啦。咦，你们刚刚谈到什么了？……”晚餐就在小宛的笑语中结束。
　　晚上，我坐在床上，怎么都睡不着，许是下午睡得太久的缘故。鬼使神差地，我摘下挂在脖子上的玉环，细细抚弄着。玉环上的红印似乎比以前更鲜艳了些，在黑夜里沐着窗外漏进的几缕月光，闪着诡异的光泽。看着看着，我有些晕眩。
　　这时，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愈来愈近，在这样的静夜里显得特别清晰。我攥紧了被子，凝神倾耳细听。脚步声一步步逼近，却在门口处消失了。我紧张极了，等了许久却再无声息。是谁呢？小宛？三婆？抑或伊平？还是……？我再不敢往下想。正胡思乱想间，门口似乎又有了声响。我赶紧竖起耳朵，“唉——”，只听到一声低低的叹息，一切又恢复了宁静。我浑浑噩噩地坐在床上，头又昏沉起来，不知何时又沉睡过去。
　　第二天，醒来时习惯性地看表，发现已是十点了。又睡了这么久！我到了这儿之后好像就特别嗜睡，太奇怪了！想了想，仍是没有任何头绪。算了，既来之，则安之。我甩了甩头，迅速洗漱了就下楼去。
　　楼下，三婆正捧着一本看起来旧旧的“大部头”看，小宛则在一旁翻看杂志。我环顾全屋，却不见伊平的踪影。“媚儿，你醒来了，你睡得可真沉！三婆说要让你好好休息，也不让我去叫醒你……”见到我，小宛咋咋呼呼地嚷起来。我不好意思地笑笑，问道：“伊平去哪儿了？怎么没看到他呢？”“今天清晨，医院里打来电话，说是有个急症重病人需要动手术，指名要阿平去做。伊平就回去了……”三婆听到我问，抬起头答道。“啊？”我有些吃惊，随即又释怀了——伊平一向是个责任感强的人。小宛跑来将我拉到餐桌边：“你肯定饿了吧！来，这些点心都是三婆做的，可好吃了，特意留给你的哦，你尝尝看！”我看了看三婆，只见三婆又埋首于那本厚厚的大书中。书的封面恰巧对着我，上面硕大的几个字——“上古列女传”。
　　边吃着点心，我悄声问小宛：“小宛，我们什么时候回学校啊？”“你急什么呢？晚个一两天回去没什么要紧的。在这多陪陪三婆也好呀！”“可是——”“这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伊平又把车子开走了，就是我们想走也走不了啊！”小宛的话确实挺有道理的。可是，我总觉得这儿越来越诡异，还有三婆，似乎藏着什么秘密。想着，我又慌张起来。
　　“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Sorry, the number you dialed ……”之后是一连串的忙音。我反复拨打着伊平的手机号码，却始终打不通。怎么回事呢？他还在手术室里吗？
　　心烦意乱的我坐在梳妆镜前，呆呆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精致的瓜子脸，魅人的丹凤眼，修长的柳眉似蹙非蹙，小巧圆润的鼻子高挺，饱满的红唇泛着诱人的光彩，长发乌黑飘逸，只是平时清澈灿烂的眼眸如今有些黯淡。“啊——”我突然惊恐起来——这张脸，我的脸，正是昨天梦中那个女孩的模样。为什么会这样？似乎有一缕红光从衣领处闪烁了下，我急忙低下头，拉扯出那个玉环，上面的红印比昨晚更刺眼了。我慌乱地握着它，不知该做些什么。
　　“媚儿——”三婆幽灵般地出现在我身后，枯老的面容有些狰狞。“媚儿……媚儿……你为什么还留在这儿？为什么不往生？为什么还不放弃？为什么……为什么？”三婆直直地盯着我的眼睛，仿佛要透过我的眼睛看到另一个人，或者说是另一个灵魂，口中喃喃说着一些令我莫名其妙的话语。我惊骇地站起身来，变得语无伦次：“三婆，你，你怎么了？我，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知道……”三婆突然笑起来，她干皱的脸皱得更厉害了，五官都快堆到一起了。这一切在我眼里显得那么恐怖，我直觉得想要逃开，腿却虚弱得迈不开步子。然后，我昏了过去……

　　（六）罪与罚
　　史载：夏桀沉迷声色犬马且残暴不仁，政治无道，弄得民不聊生，百姓苦不堪言。而夏的诸侯之一、商部落首领汤在大贤者伊尹的辅佐下，将商治理得很好，商部落越来越强盛。之后，商汤顺应天命与人心起兵伐桀，与之战于鸣条。夏桀的军队中多为奴隶，他们也不满于夏桀的残暴统治，于是纷纷阵前倒戈，帮助商汤讨伐夏桀。夏桀大败，挟妹喜逃往南巢。
　　公元前1766年。
　　夏桀烦躁地在一间破屋子里踱步；妹喜倚在一旁的破墙上，依旧美丽的面庞上是疲惫而漠然的神色。突地，好像想到什么，夏桀停住脚步，盯着妹喜，沉声问道：“妹喜，当初是你力劝我放回商汤的吧！而且，也是你一直对我说，商部落只是个小部族，根本不足为惧……”妹喜低头抚弄着手上的玉质指环，并不答话。夏桀跨步上前，拽起妹喜：“说啊，你说话啊！你，你是不是背叛了我？”妹喜抬起头，妩媚地一笑，竟有万种风情，足以魅惑苍生的笑：“没错，你说得没错！我是背叛了你！我和伊尹私通勾结，暗中帮助商汤……”
　　夏桀不可置信地倒退一步，大吼道：“孤那么宠爱你，甚至于对你千依百顺，对你言听计从，你竟然，竟然背叛我！为什么？为什么要背叛我？你，你……”夏桀举起手中的剑，指着妹喜。“为什么？”妹喜毫不畏惧地直视夏桀，冷笑道：“你的确是宠我爱我，对我千依百顺，对我言听计从。和你在一起，我觉得好幸福。”冷淡的话语里有着回忆的甜美，忽地，妹喜柔美的目光猛地变得怨毒，话锋一转，语气有些尖锐：“可是，你还记得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吗？帝王之爱果然凉薄。自从你征伐岷山时得到了琬、婒二女，你眼里还有我的身影吗？你终日与她们寻欢作乐，而将我弃置于洛。你可知道，我一直在等你，等你想起我？你可知道，漫漫长日里我多么孤单，多么寂寞？所以，我要毁了你，毁了你！这样，你就会永远守在我身边了。”最后的一句话低不可闻。“美人——”夏桀一惊，手中的剑铿然落地。上前搂住妹喜，夏桀低声道：“孤错了，我错了，我不该被那两个贱人迷惑。我一直是爱你的，一直都是，从没变过啊！你要相信我，一定要相信我……”
　　妹喜身子一僵，用力推开夏桀，盯住夏桀，唇边绽放出灿烂如罂粟般的笑容：“真的爱我吗？不是因为伊尹与我的‘交情’吗？”闻言，夏桀的身体蓦地一颤。妹喜笑得愈加灿烂：“好，我相信你！”夏桀的眼睛一亮，正要说什么，却被妹喜打断：“可是，我的王，妾身想知道你到底有多爱我呢。不如——”妹喜顿住，捡起地上的剑，塞到夏桀手里：“用这把剑剖开你的心，让妾身看看你的真心，看看你究竟有多爱我……”夏桀惊恐而祈求地望着妹喜。妹喜视若无睹，轻笑道：“怎么，我勇猛的王，您怎么在害怕，在犹豫呢？……快点啊！快点啊，我的王！”“您再不行动，我可要走了呢。”敛了笑容，妹喜已然转身。
　　夏桀抓紧了剑，手上青筋毕现，带着绝望的眼神，猛地一刺。妹喜勾起唇角，缓缓转过身来，定定地望着夏桀。夏桀木然地提着手中带血的剑，一步步倒退，不敢再看妹喜那妖媚的眼眸。妹喜软软地倒地，手捂住胸口，唇边流着殷红的血，显得格外妖异，望向夏桀的眼里已是一片空洞，却又带着诡异的魅惑。“果然呢，他是对的……”空气里只留下低低的叹息。而她手上的指环沾满了温热的血，泛着妖异的光彩。夏桀迷茫、绝望的眼神逐渐变得狂乱，他冲上前来抱住妹喜渐渐冰冷的身体，迷恋地抚着妹喜依旧精致美丽的面孔，喃喃道：“我是真的爱你，真的，你相信我！我不会再让你孤单了，我会来陪你，一直陪着你。你等我……”
　　残阳如血，见证了夏的灭亡，也见证了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