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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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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累坏了,躺在医院里大睡三天,没有梦,只是醒来时,看到红黄相间的救援队队服,以为是他,用日语喊他的名字,结果却发现不是他,是我的“病友”。
同样,他是个登山救援队队员,他为救起掉进冰缝里的女孩弄断了手臂,他对我说,自己是新手,所以才会犯下那么低级的错误,他很开朗,非常年轻,我听人们叫他LUYA 。
LUYA对亚洲人有着几进偏执的好奇,时常向我请教让人啼笑皆非的问题,比如我是否用了漂白剂才变得这样白,还是跟TORU一样喝了泡过某种树叶的水,我听到他说HANAGATA,就用日文说起花形透这三个字,从他瞪大的眼睛可以推断,我们说的是同一个人。
“HANAGATA,BEST!”
尽管我一再解释自己听得懂当地的方言,LUYA还是用他蹩脚的英语便道着他对HANAGATA无限崇敬之情,我似乎能理解这是怎样一种情感,而这样一种情感,又似乎是我永远也不能理解的。整整两天,LUYA忘记了伤痛和漂亮的护士小姐,对我滔滔不绝地讲着一个又一个有关救援队的传奇故事。
我被困的地方是个绝岭,三面临空,只有北坡的一片树林中地势相对平坦,这个突兀的平台经常遭受飓风的洗礼,也因此是出名的雪崩多发区,就算是经验丰富的向导也不会轻易到那里去,松雪和巨大的冰缝是那里致命的迷宫,只有在极其熟悉地形的情况下,人才能安全地往返其间,而我,恰恰选择了最险峻的南段作为攀登点,从那里生还的人,仅仅有三四个,LUYA说我这样的笨蛋是有好运气的,我冒着冷汗傻笑。
拆线的那天心血来潮地想,自己是不会再见到他了吧,紧接着又想,难说,还会有什么奇迹也说不定,暗暗期盼了一阵。
看到他时,我笑了,他永远猜不到这个笑后面的真相,我觉得自己一定是受神的眷顾的,否则那么多的巧合怎么会都发生在自己身上?
他带着一个女孩,性感漂亮的欧洲人,她来找LUYA,那个救了她的英雄。一进病房,谁也没想到,她竟然直奔LUYA的床来,二话不说给了他一个激情拥抱。我听到她说:I LOVE YOU。花形朝我尴尬地笑笑,亚洲人在这样的场合是不怎么妥帖的。我会意地站起来,冲着幸福得不知所云又想死命拉住我的LUYA眨眨眼,推开门和花形一起走了出来。
转出院子时,他很自然地扶住我,自然到没人会追究其涵义,而我也很自然地接受了。
走了很久,他才问:“听护士说你刚刚拆了线?”
“啊……”我不想又让他陷入习惯的沉默中去,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和这样一个人开始话题,反倒自己先没了话,隔了一会,我们找到空闲着的长椅,他让我坐下,低头看着我的腿,“怎么样?”
听了半天,我才反应过来他在说我的伤口。“……没问题,医生说伤口已经完全痊愈了,今后,还是可以登山的。”
听到最后一句话,他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神情,他扭过头,望着远方的山峰,半晌,又说,“那个女孩,一直想找到LUYA,一个人跑到我们中心,央求着要来看他……”
“是吗?”我笑着说,“会有出人意料的结局也说不定。”他也笑了,“欧洲的女孩……”我从侧面望向他,感觉坐在自己面前的人,和记忆中的那一个怎么也无法重合,一件随意的毛衣和一副眼镜让他在碧蓝天空下的样子显得失真,我突然很想伸手,去抚一下他轮廓分明的脸,一如初见,他抹掉我眼泪时候的情形。
风渐冷,他搀我起来继续走。
“我听LUYA说他的同房是日本人,想想,或许是你,所以我也顺便来了。”
“你,打算来给我上安全教育课?”我半是猜测半是玩笑。他顿了顿,回想似地说,“在这里,能遇到日本人,是极少的……不过,那样的工具是从日本带来的吧?国内的山,用这些是足够了的,但这里不行的。何况你……”
“我,我怎么了?”
“你……”他回过头来望着我,想来想去似乎找不到什么委婉的说法,便又转了话题,“在日本经常登山吗?”
“有空就去吧,参加了登山协会。”
“是这样。哪一个协会?”
“ALPS。”那是日本目前最大的登山爱好者协会,我喜欢那里完备的服务。
“是吗?为什么不结伴过来?”
“本来是想的,但我的假期跟别人冲突,所以一个人来了。”
“以后,”他略显无奈地看我一眼,“不要再做这种事了!”
“是!”我冲他行了一礼,他呵呵地笑出声来,“我不是在给你上课……”
我们就这样停停走走,走走停停,小小的医院,被绕过一圈又一圈,缓慢而悠然,象是某个老人的回忆,在倒镜头中细数时间。东京,樱花,富士山,穿和服的女孩,还有我的律师工作……
花形的话并不多,说起来也是温文而闲适的,但他会选择将重点放在最前面,他怀念儿时的日本,怀念深藏在记忆中的每一个细节,他尤其喜欢青绿的茶和悠远的钟声,还有木屐敲击地面的声音。
“回去看看吧。”看他谈到忘情时,我拍拍他的肩。
轻轻地摇头。
“不想回去吗?”
依旧,轻轻摇头。一下接一下,郑重的决然。
我没有问为什么,对于两个萍水相逢的人,过多介入会引起不必要的防御,我抬头望望天,乌黑的云朝这边滚过来。
“送你回去吧,”他也看了看天,“这里一到黄昏就变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