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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沾衣欲湿杏花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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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少年正在草坪上练剑。
旁边的师傅驻足于一个略显年幼的孩子身旁,久久凝视着,尔后抚掌大笑:“嗯,十二皇子,真是精妙,没有一点瑕疵!”
远处的胤逍停下脚步,他隐约听见有人在赞赏,是一位男子的声音。循声望去,只见一位师傅在赞赏着一个约七八岁的孩子。听逸潇说,这个师傅很严厉,很少去赞赏一个人。他顿时兴起,随手从腰间拔了一把剑。他倒要看看,是怎样的身手能得到这个平素严厉的师傅的称赞。
云曦只见一把剑突然凌空而入,她有些惊讶,随即挥剑挡开那把长剑。短短几招,剑尖直指来人的咽喉,在即将刺破皮肤进入喉管之时,戛然而止。细看剑的主人,竟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如清冷的月光,浓得像墨一样的眼眸深不见底,似乎是千年不化的寒冰。虽然被她制的不能动弹,但脸上依然淡淡然的,似乎一切都置身事外。
“果然不错。”声如其人,冰冰冷冷。
云曦连忙把剑收了回来。“你是谁?”
“那你是谁?我从来未见过你。”他微微皱起眉。
“胤逍,别管她了,她是我弟弟。”逸潇轻轻凑到他的耳畔,“就是那个叫云曦的小贱种。”说这句话时,他脸上的鄙夷仿佛她是什么肮脏的东西。
胤逍闻言,扫了她一眼。这孩子是个美人胚子,不知是被哪个皇帝一朝恩宠又忘到脑后的妃嫔所生。她对逸潇的不悦虽是极力克制,但被他一眼尽收眼底。果然还是个孩子啊,什么都明明白白的写在脸上。
她以为他听了逸潇的话会就此走开,露出鄙夷的神色,但他没有。出乎她的意料,他走到了她的身边,俯下身子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赵云曦。”她回答。
他没有等待她说完便转身走回了逸潇身边,只留下一股淡淡的药香萦绕在她身旁。
即便他已经不在她的身边,但他的目光却一刻未离开过她。他似是在哪里见过这个孩子。
感觉到他的目光,她望回去,看见他探究的神色。她有些不满,狠狠瞪了他一眼。他看见了,一丝极浅的笑意挂在唇边,收回了他的目光。
云曦的眼睛清澈得一望见底,有着山野的明亮与未经雕琢的天然。他在宫中从未遇见过这样的人。自小到大,他生活的世界里,只有尔虞我诈,在险恶的宫廷纷争中沉浮,每个人都披着虚假的外衣,将真实的自己掩映在层层面具后,猜度着其他人的想法与行动。
拥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即使有心机,也绝不会深到哪里去。
况且那个人还只是一个小孩子。
逸潇问他:“你们俩刚才说了些什么?”
“的确只是个小孩子。”胤逍不答他。
“对她有兴趣了?”他一脸邪气地笑着,凑近胤逍。
“你说呢?”胤逍转回视线,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逸潇竟被他的目光激得打了一个寒战,他暗暗责骂自己怎么会被胤逍的目光吓成这个样子,胤逍只不过是一个和自己一般大的少年罢了。“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不喜欢她,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他赶紧息事宁人说道。
胤逍早已望向远处的景色,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皇上驾到——”短短的四个字被太监无限拉长,在场的人齐刷刷地跪了下来。
云曦跪在一旁,低着头,眼角的余光看见绣着龙纹的金黄色袍角掠过带着露水的青草,随风而来的是一股酒气,还有女子的脂粉香气。
“哟,怎么都跪着?起来起来!”醉醺醺的皇帝一摆手。
“谢皇上!”众人齐声应道。
皇帝丝毫不理会他们的回答,伸手摸向身旁的女子:“咱们……来这里干什么?”
那个女子娇笑着嗔道:“皇上讨厌!”
他身后的公公答道:“回皇上,现在要检查皇子们的功课。”
“哦,这样啊……呃。”皇帝打了个酒嗝,脚下踉跄,身旁的女子赶紧扶住他,“那就开始吧。”
于是逸潇走上前,拔剑与另一人开始打斗起来,不过是最普通平常的招式,却让刀光剑影晃得人眼花缭乱。皇帝身旁的女子从未见过这种打斗,吓得惊叫出声,他一把搂住那个女子,手抚上了她的脸,“别怕……有朕在……呃。”他又打了个酒嗝。
“嗯……”女子趁势躲进他的怀里,“皇上,人家害怕嘛……”
逸潇听见女子的话,收住剑势,笑道:“既然母妃害怕,那么潇儿便不练了,免得让母妃受惊。”
皇上一双醉意朦胧的眼睛转向逸潇:“哎,潇儿真是个好孩子。”
“皇上你偏心!”他身旁的另一个女子作势要打他。
皇上大笑出声,将另一个女子都搂进怀里:“两个都是我的小心肝!”
云曦皱了皱眉,将剑入輎放回兵器架上,转身离开。人们的目光自始至终都在皇帝和逸潇身上,没有人注意到她离去。
胤逍听到细微的声响后转头,孩子的身影掩映在春色葱茏中,渐渐模糊。他上前一步,朗声道:“皇爷爷,儿臣今天身体有些不适,想先行告退。”
皇帝没有注意到他在说什么,只挥挥手:“去吧。”
她走在幽深的宫巷中,四周寂静无声,光线自两堵高高的宫墙间的缝隙透过来,偶尔能听见春日里的黄莺在婉转鸣叫,一会儿又没了声息。
走了两步,她猛然回头,一袭锦袍的胤逍也正好停下脚步,静静地望着她。
“你跟踪我?”她怀疑地皱起眉。
“嗯。”他不惊讶,似乎早就料到会被她发现。他朝她走去,一点声息也无。
“为什么要跟着我?”她有些奇怪。
“你觉得呢?”两人一起往前走去,他身上散发的冰冷气息消退了许多,仿佛被春色融化。
“我不知道。”云曦想了想,最后只能实话实说,“我不知道我有什么东西让你要跟着我。”
胤逍不答她,神色清冷。
走了一段路,她突然想起来他还没有回答她:“哎哎,你还没有回答我呢。”
“回答你什么?”他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但眼里分明有促狭的笑意。
“为什么跟着我?你还没回答呢!”她显得有些凶巴巴的。
“你说呢?”
“你在耍我!”云曦突然反应过来,皱起鼻子。
他看见她的样子,笑了起来。
她惊讶地发现他笑的时候仿佛冰雪消融一般,天空突然晴朗起来,如寒潭般深不可测的眼眸里有了些许暖意。“你笑起来时真好看。”她望着他的笑容,赞叹道。
胤逍一怔,自己有多久没有这样笑过了?和她在一起,所有的压抑和束缚便在无形中消失无踪,整个人轻松了不少。
她看见他的样子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你这副样子真呆!”说着随手在他的脑袋上敲了一记。
她笑起来时,才是真正的好看,所有人都会迷醉在她的笑容中。
“好了,带你去我家吧。”她终于止住了笑,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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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她一回去便蹦到他的面前大声喊道,“我回来了!”
正在写字的逸暮放下手中的毛笔,弯下身子帮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抬头望见了站在门边的胤逍,神色一下子凝滞起来,眼神里也多了几分戒备。
云曦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扭头看向胤逍:“哥,他是胤逍。”
“你是大哥的儿子?”逸暮问他。
“嗯,我是。你是……?”胤逍有些迟疑。
“哦,我是逸暮,排行第十。”他回答,“进来坐下吧,别在外面站着了。”
“原来是十叔,失敬了。”他微微欠身,坐在逸暮身旁的椅子上。他看到逸暮坐在轮椅上,心下疑惑,却没有开口。
“云曦,出去玩吧。”逸暮摸摸她的头。
云曦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撅起了嘴:“不要。”
“听话。”他的语气依然蕴含着宠溺,“我和他有事要说。”
她仍然很不满,一句话也不答他,扭头出门去了。
“云曦生气了?”胤逍往门外看去。
“别管她,她只是小孩子,不会真的生气。”逸暮淡淡笑了,回答他。
之后便是一阵沉默,两个年龄相仿的少年相对而坐,似乎都有着防备与试探。最后他们相视一笑,同时放松下来,他们都看穿了对方,明白坐在对面的少年都是和自己一样的人。
胤逍环顾四周,感觉有些奇怪:“难道你们不是每人住一个殿?”
逸暮有些迷惑,随即明白:“可能是其他皇子每人住一个偏殿,这里只是一个别院。我和云曦住在一起。”
“你母妃呢?”
“她在那间房里吃斋念佛,生了云曦之后她就成了尼姑。”逸暮指了指对面的一间房。
“这里难道一个仆人都没有?”胤逍皱眉。
“嗯,母妃失宠后他们都陆陆续续走光了,只有一些平日里交情好的宫女时常来照顾我们。”他的神情有些寥落,“不瞒你说,云曦是我带大的。”
“你一个人?”胤逍有些不相信,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他残疾的双腿上。
“是啊,”他注意到了胤逍的目光,“我在四岁那年骑马时摔断了双腿,从那次之后父皇就很少来这里了,直到母妃怀了云曦。”他淡淡地讲述着,仿佛那些事情并没有发生过。
他没有说话,听着逸暮继续说下去。
“父皇不喜欢云曦,母妃在失宠后几近癫狂,很快她又恢复了正常,但从此以后她对什么事情都不闻不问,没过多久她便出家当了尼姑。”他停了停,“云曦只有几个月大时就断了奶,母妃也不管她,只能由我来照顾她了。云曦自小就很好养,几乎从来不哭。”他向窗外望去,眼中有满满的疼爱。
胤逍静默了,细细打量起对面这个和自己一般大的少年。他略显羸弱,肤色有常年不见日光的苍白,清隽的面容永远都是淡淡的,如平静无波的水面,似是无论外界有多少惊涛骇浪都不能影响到他。他像一棵挺拔的竹,温和而儒雅,即使是坐在轮椅上,也丝毫无损他的气质。
“这样的生活,应该很不容易吧。”内务府的势利他早有耳闻。
“还好吧。”逸暮收回目光,眼底隐含着辛酸与寥落,“母妃的一辈子算是这样被毁了。若是我以后出了宫,绝不会让云曦像现在这样受苦,绝不。”末了逸暮突然说了一句,望着院墙外血红的残阳,眼神坚毅。
云曦从对面的屋子落荒而逃,蒲团伴随着叫骂声被一个个砸出去,但都没有砸中她。她望着那间屋子,低着头站了一会,端着另一份饭食进来了。
“哥,吃饭了。”她将碗碟摆在一张云石八仙桌上,向他们走来。
“娘又骂你了?”他把她拉到身前,问她。
她不答话,只低着头。
“别在意,母妃总是这样的。”他抱歉地跟胤逍说,又转头面向云曦,温和道,“不要在意她,娘也不容易啊。快笑一个。”
云曦被他看穿,有些不好意思,笑了。
“胤逍,你留在这里和我们一起吃么?”他转头问胤逍,顿了顿,又道,“不过这里的饭食,自然是比不上王府里的好吃。”
“不了,你们吃吧,我告辞了。”他起身,对他们示意。
“不送。”逸暮说。
临出门前他无意间扫了一眼桌上的饭菜,顿时惊住。饭菜极其简单,只有两三碟菜肴,其中大多是素菜,没有再多余的了。在皇宫里,比起奢华盛大的宴席和平日里其他皇子的吃穿用度,这甚至还比不上一般人家里的饭菜。
逸暮看见了他的目光,只笑笑,低头吃饭。
他并没有过多停留,迅速转身出门。
在出宫的马车上,他回想起内务府的苛刻势利,心想若是有时间定要教训一下内务府的那帮太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