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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浠沅神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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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四月初四,是浠沅神诞,顾名思义,就是浠沅江神的生日。出于对浠沅江神的尊敬,涴国将浠沅神诞作为新年的第一天。之后的初五到初八均是节庆日,举国休假欢庆,是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候。
涴国自古留传着人死后灵魂会随江入海,在海中的仙岛上暂栖,待百年后转世。所以在浠沅神诞这一天,沿江城镇的百姓均会到江边放江灯,用以传达对已故亲人的思念之情。离浠沅江较远城镇的百姓,有时也会千里迢迢地赶到江边,因为只有把灯放在浠沅江中,才会得到浠沅江神的庇佑。
因此无论江中水势是急是缓,江灯都能平稳地将祝福送到海中。若是有江灯翻沉入江中,放灯的人就该拍手庆祝了!因为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想要送灯的人尚在人世。
这个习俗虽然是来自民间,却早已成为固定的祭祀仪式,连涴王都会携王后与众位王子参加。所以四月初四到初六这三天,浠沅江禁止一切航运,以保证江灯顺利流入海中。
成国公府历来是安排初四夜在江心楼放灯,今年仍是如此,不过单若海和秦蔚雅却另有安排。
涴京冬季的夜晚常常笼罩在薄雾之下,江边的雾气更是浓了不少,点点火光随波而去,更为这座清丽的江畔都城增添了几分神秘。
秦蔚雅一下马车,便为眼前的景象所苦。
弱水院门前是欣赏浠沅江的最佳场所之一,此刻江边聚集着数以千计的人。虽然平日人们对此处多有避忌,不过在浠沅神诞这一天,选择最佳的放灯地点才是最重要的。
除此之外,今日弱水院从酉时起到戌时止,都会有歌伶和乐伶们在院中临近江畔的依江亭中唱演,早去的选个好位置,不但能听到歌,还能看到人。因此也不乏有些别有用心之人,借此机会一睹弱水院的风采。
如此找不到踏足之地的场面,对秦蔚雅这样专程来放灯的人,自然感到不便。
单若海望着黑压压的人群,讶道:“奇怪,这里每年放灯的人虽然多,却也没有像今年似的多成这样。”
恰巧有名书生打扮的青年从旁边经过,听到单若海这话,回头打量了二人几眼,才更加讶异道:“两位看起来确是本地人,怎么会连名扬六国‘色艺双绝’的离尘姑娘今晚在弱水院唱演都不知道?这消息可是从一个月前就放出来了!”
“名扬六国?‘色艺双绝’?”秦蔚雅被挑起了好奇心。
书生看来是很兴奋,见两人似乎全不知情,热心地解释道:“看来你们是真的不知道啊!这位离尘姑娘可是位难得一见的美人!不但人长得漂亮,而且能歌善舞,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最厉害的据说是……”
书生说到这里忽然停住了,引得秦蔚雅更加好奇,追问道:“最厉害的是什么?”
书生干咳两声,笑道:“呃,没什么,没什么……呵呵,在下还有事在身,告辞,告辞!”说着,一溜烟地钻进人群中。
秦蔚雅气道:“这人真是的,话说一半就跑了!要么就别说嘛!”
单若海别有深意地笑道:“我猜他是意识到自己正在向一名女子介绍一名妓女,所以有些话是不好说出口的。”
秦蔚雅立即会意,冷声道:“哼,打扮得一副知书识礼的样子,心里却只会想这种事,嘴上还不敢说,标准的斯文败类!”
“算了,是你硬要问人家的!”单若海苦笑一声,环视一周,无奈道,“从子国回来后一直为行刺的事操心,也没有留意这消息。“这里龙蛇混杂的,不然我们回去吧?反正放灯本来就是讲究心意,在哪里放并不重要!”
“当然不行!这是我第一次放灯,又是要放给奶奶的,当然要来这里。况且放几盏灯能用多长时间,没关系的!”好不容易来了,秦蔚雅可没那么容易放弃自己订好的计划。
“好吧!我们尽快放完灯离开这里。”单若海说着,揽着秦蔚雅避开人群,朝江边走去。
放灯的人还是很多,两人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处空位,单若海点燃一盏江灯交给秦蔚雅,笑道:“虽说我们要多少灯都没问题,不过为了不影响航运,律法限定每人只能放三盏灯,所以雅儿你要想好送给谁,千万别浪费啊!”
“第一盏灯就不用想了,当然是送给奶奶了!”秦蔚雅缓缓蹲下身,轻轻地将灯放入江中,双手合十,心中的祝祷似乎随着灯慢慢远去。
单若海也将一盏灯放入江中,微微一笑道:“是啊,奶奶,今天我们可是特意替您到弱水院门前放灯,你可要好好收着!”转头还欲和秦蔚雅说话,却发现她的眼神飘向远方,“雅儿,你在想什么?”
秦蔚雅扯了扯嘴角,她本来想的是如果过世的人都要在东边的海岛上停留百年,那奶奶是不是会很寂寞?但这话却不能说出口,于是指着已被灯光装点成火河的浠沅江笑道:“这么多盏灯一起送过去,你说会不会有人拿错了?”
单若海哈哈大笑:“原来你在担心这个!放心吧,浠沅江神一定会分得很清楚,不会让人拿错的。”
“唉,只有浠沅江神一个人的话,恐怕是刚用了一年的时间把灯送到,紧接着就要送下一年的了!”
秦蔚雅此言一出,旁边就有一位老妇人含笑插话道:“姑娘你肯定是外地人吧?所以才不知道这些江灯在入海之后,江神会派‘传灯虾’去送,有些运气好的人还亲眼见过呢!”
秦蔚雅心中暗笑,先不说这位婆婆这么大年纪了,耳朵居然还这么好使!只说什么“传灯虾”的,说不定是什么人恰好看到一群虾从灯下面游过,再经过无数人添油加醋地口耳相传后,那群虾就成了浠沅江神的使者。
“内子的确是刚到涴国不久,多谢婆婆赐教了。”单若海又戴上了谦虚有礼的面具,两句话说得老妇人脸上乐开了花。
就在此时,忽然从弱水院中的山丘上传来几声钟鸣,清亮悦耳,响彻九霄,引得江畔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抬首遥望。
钟声回荡了许久,缓缓沉寂下来,江畔成千上万的人,竟似听不到一点声音。
片刻的沉静后,悠扬的笛声响起,继而是筝,再是琵琶、扬琴……温婉悦耳的曲子,令人的心都迷醉在其中。
少顷,一种比任何乐器都更加美妙的声音融进曲中,仔细一听,竟是女子的歌声。初时只是咏叹般地吟唱,到后来,便听清了歌词。
因为距离有些远,秦蔚雅听来听去,只听懂了“雨雪凄凄,君何所息?”“雨雪沥沥,君何所栖?”之类每段开头的两句,后面就听不清楚了。但曲中似乎饱含着幽怨和依恋之情,令人闻之心动。
一曲终了,钟声再响,院里院外爆发出阵阵喝彩声。
秦蔚雅只觉仍有旋律回荡在耳边,赞道:“所谓天籁之音、绕梁三日也不外如此了吧?如果唱歌的是那位离尘姑娘,就真是名不虚传了!”
“是啊,歌也听完了!我们赶快放完灯,大家都还等着咱们回去吃饭呢!”单若海说着,又点燃了两盏灯,一盏递给秦蔚雅,另一盏双手捧着放进江中。
秦蔚雅凝思片刻后,也用双手将灯捧入江中。
见她神情恭敬,单若海好奇道:“你这盏灯是送给谁的?”
“和你一样啊!”见他一脸疑惑,秦蔚雅笑道,“我从嫁给你之后都没有好好拜见过你娘,今天就借这盏江灯带去问候吧!”
“娘子啊,你如此善解人意,为夫真是太感动了!”单若海一副捧心迷醉的样子,正要抱住秦蔚雅,却被一拳打开。
“行了,是你自己说这里龙蛇混杂要早点离开的!赶紧把灯放完!”秦蔚雅一拳捶在他的腹部,虽然力道不是很重,却有效地阻止了他的动作。
单若海余光瞥见有人侧目,立即收敛道:“我历来只放两盏灯,因为怕你需要三盏,所以多带了一盏。你还要送给什么人吗?”成国公府用的江灯都是绣制房事先做好的,所以直接从府中带来即可。
是啊,自己的确没有什么要送的人。虽然想知道家人和朋友们的情况,但这种穿越时空的事,就算这位浠沅江神有再大的神通也是鞭长莫及吧?秦蔚雅接过灯,沉吟了半晌,忽然眼睛一亮,转头对单若海道:“对了,还有一个人要送!”
秦蔚雅说着转头,瞥见沿岸有不少兜售江灯的小贩,便推了单若海一把,道:“你快去再买一盏灯!我们两个都要送!”
“什么人?”
秦蔚雅正容道:“相前辈没有后人,今年爷爷又不在,理当由我们代送。”
单若海微微一愣,旋即点头道:“对,是应该由我们代送。”转头看见不远处有一名卖灯小贩,便直奔而去,“雅儿你在这稍等一下,我马上就回来!”
秦蔚雅望着他跑到小贩身边,拿了一盏江灯,递上一锭银子,可小贩却摇头摇手地不肯收,看来是找不开。呵呵,人家卖一晚上都挣不到那一锭银子,当然找不开!自己正好还有几块碎银子,还是过去帮帮他吧!
秦蔚雅正欲迈步,忽然一股异样的感觉袭上心头,似曾相识……没来由的,她转过头,感觉这异样就从右方传来。
目之所及,正对上一位怀抱婴儿的妇人,小心翼翼地从人群中挤过来,生怕别人撞到孩子。却在秦蔚雅转头的一瞬间,与她四目相接。
原本是很平常的一幕,可秦蔚雅心中就是惊跳不停,身体仿佛不受控制一般,倒退向江边。这个妇人周身散发出来一股气息,仿佛是……杀气!
这个念头刚闪过脑海,只见那妇人被人绊了一跤,一个不稳,将孩子抛飞出去,正向秦蔚雅撞来。那名妇人惊叫着跌跪在地上,人群中顿时一阵骚乱。
眼看惨剧就要发生,秦蔚雅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将那孩子接住!可不知为何,脚步更加快向江边退去。
“啊!我的孩子!”那妇人嘶喊了一声,以近乎诡异的角度和速度从地上弹起,扑向坠落的婴儿。
就在婴儿要落地的前一刻,妇人飞身将其接住,令围观众人总算是松了口气。
可就在众人都以为危机已过时,那名妇人突然从婴儿的襁褓中抽出了一柄短刀,抖腕向仅有几步之遥的秦蔚雅砍来。
秦蔚雅心中一惊,正欲出手格挡,忽然脚下一软,坐倒在地上。这一坐,恰巧避过了妇人来势汹汹的一刀。
可妇人没有片刻迟疑,转手又是一刀,直取秦蔚雅的喉咙。而跌坐在地的秦蔚雅后仰之势未尽,完全无力避开这一刀,眼看只有乖乖挨宰的份。
不远处传来一声怒吼,听得出单若海已经尽全力赶过来,但只怕已经来不及了。
就在秦蔚雅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之时,突然有一道黑影从江面弹出,带着飞溅的水花,直奔妇人而去。
只听“嘭——”的一声巨响,那团黑影正撞上妇人拼劲全力砍出的一刀,力道之猛将妇人震退了五六步,钢刀竟然应声而断。
只这一瞬间的功夫,单若海已经赶到,拦在妇人与秦蔚雅之间,令其再也无法靠近。
那妇人连兵器都没了,也不敢恋战,虚晃几下拔腿便逃。单若海担心人群中还有她的同党,再对秦蔚雅出手,只得放弃追赶。
秦蔚雅在回过神的第一时刻,就将目光锁定在那团黑影上!看清之后,不禁吃了一惊!
这是一只巨大的玄龟,龟壳的直径足有一米多,在挡下那致命的一刀后,便悠闲地像散步似的爬回江中。途中还转头望了望秦蔚雅,半眯着眼睛努了努嘴,那模样仿佛是说:“我救了你一命,好好记着!”
直到那只玄龟跳进,不,应该说是掉进江中后,秦蔚雅微张的嘴还是没有合上,任由单若海将她扶起,检查是否受伤。
“那……那不是九肋吗?”人群中爆出一声惊呼,立时引起骚动。
“对啊!和图鉴上画的一模一样!”
“天啊!百年一现的九肋居然让我看见了!”
“年鉴上不是说上次九肋出现是七十三年前吗?还不到一百年,怎么会又出现呢?”
“对啊,会不会只是长得像而已?”
“不会的!这只龟这么大,还是黑色的,龟壳又分为九格,缝隙呈银灰色,没有花纹,肯定是九肋!”
人们议论纷纷,对这只龟来历的好奇,已经让他们忘记了刚刚才发生过一场刺杀事件,也忽略了被刺杀的人。
这样正好,单若海抱起秦蔚雅,迅速赶回马车。
直到车夫驾车驶离江畔,单若海才微微松口气,却不敢放松警惕。他太大意了,近日来针对雅儿的刺杀越来越频繁,连在育王宫中都遭人暗算,无论是什么人,实力都不容小觑。他却还将蔚雅带到这种利于杀手隐藏的地方,而且留下她一个人……看来追查幕后黑手的事刻不容缓,决不能让雅儿再身陷险境了!
秦蔚雅一心留在刚刚那只玄龟身上,没有察觉他的心思,疑惑道:“刚才那只黑色的龟真的是九肋吗?”
单若海回过神来,回想片刻,摇头道:“我没有留意,没看清楚。”
“唉,可惜。要真是百年一现的九肋,只怕这辈子没机会再见了!你居然没看到!”秦蔚雅不胜惋惜道。
“能不能见到九肋倒是小事,我比较奇怪的是,那只龟似乎是特意来救你的!”单若海分析道,“根据年鉴上的记载,九肋就算出现,也只是在入海处浮出水面,或是爬上海滩产卵。绝不应该游到涴京这里,更别说像刚才那样从水中弹出,好巧不巧得替你挡下了那一刀!”
“听你这么说,我也觉得有些奇怪!刚刚我的身子好像不听使唤似的,本来想去接住那个婴孩,却退到了江边。本来要跟那个妇人动手,却脚下无力跌倒了。”秦蔚雅也皱起了眉头,回想方才的种种,的确有很多想不明白的地方。
“看来是雅儿你福大命大,有神明庇佑!”单若海调笑道。
“哎呀,糟了!”秦蔚雅忽然想到了什么,大叫一声。
“怎么了?”单若海跟着紧张起来。
秦蔚雅叹道:“要给相前辈的灯还没有放,刚刚手忙脚乱的,连灯都落下了!”
单若海长舒一口气,笑道:“还以为是什么事。没关系,待会回到江心楼,想必还有没放完的灯,只要咱们的心意传到,在哪里放灯都一样的,相前辈应该不会介意。”
“也只能这样了。”秦蔚雅再叹一口气,最近真是什么事都不顺。
不过总被行刺这件事,决不能再大意,待会到江心楼,该跟齐叔好好商量一下了。总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可不是她秦蔚雅的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