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仵作生存手册》Joysang

17、缝嘴新娘（5）

　　“我是真的看见啦——”那名护卫受到的惊吓似乎不小，他神志不清地一直重复着：“那道闪电一劈下来！我就看到了，清清楚楚！你们信我，信我！我不会认错关公那把青龙刀的！”

　　哗啦一声的铁链子撞响地板，侍卫在地上连滚带爬，太阳穴的青筋全暴露了出来：“我说了是关公，那把刀真的是青龙刀，很长——你们相信我！！求求你们——”他身子抖得如落叶，突然抱头大叫：“是菩萨显灵、菩萨显灵……你们不要再查下去，大家都会死的！”

　　两名锦衣卫在背后狠狠揪紧了他，“不许动！”

　　侍卫瞪大的眼睛空虚毫无焦点，他满脸惊慌地抓着自己的头发自言自语道：“是菩萨，你们得罪了菩萨——放我走，我不想死啊——我不想死！！！”

　　他发出了如野兽般的嘶吼，在场之人面面相觑。

　　“大人，这怎么办？”白希目瞪口呆，“怎么扯鬼神杀人呢？”

　　“你到底看到了什么？”许青棠冷漠地向前一站：“老实交代，别扯一些有的没的，有大人在，自会还给案件一个公道。”

　　“大人、大人……”侍卫跪在地上喃喃自语。

　　就在所有人的眼睛都凝视着他，等待侍卫说出下文的时候，他却爆发出一声嘶哑的尖叫：“啊啊啊啊啊——就是伽蓝菩萨，关公显灵，他身上穿着白绿袍，头好大、刀、刀像他的人那么长——”

　　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越说越激动，竟然还想扑上来抱着凤阮的大腿。

　　凤阮本就不喜生人靠近，他退后了一步，摆摆手，道：“先带下去吧。”

　　许青棠走到凤阮身边低声道：“大人，他应该是被一些事情刺激到了以至于出现了心里后遗症，把自己幻像的东西给添加到了记忆之中，大人可否请位郎中安抚一下他的情绪？我认为他的口供未必无可取之处。”

　　凤阮点点头。

　　“许姑娘说得对！”白希狗腿道。

　　凤阮赏了他一个白眼，“查到死者的身份了么？”

　　等凤阮说完，白希便正色起来，“西边有三四个穷乡僻壤的小村落，在一条名为中塘村的庄子里，说是罗家有娘子出嫁。罗家娘子，芳龄十五，家中剩下一个三十多岁的老母和三岁的同母异父弟弟，邻居说她性格唯唯诺诺且温顺，从小到大常常被老母打，只因老母认为是罗家娘子的出生克死了她原来的丈夫，罗家娘子后爹不管，娘也不爱，现如今正值出嫁的好年纪，她老母便到处为了把她嫁出去而到处攀亲，在不久后，便找到了一户大人家。听闻此次出嫁，男方给的彩礼高达五百两银子，并许诺给罗家娘子的弟弟请说教先生，待罗家弟弟弱冠之年，在京中为他谋一份好前程。就在两日前，男家人便差遣了一方人去把罗家娘子接过来，婆子就是男家那边的人。”

　　许青棠听出了盲点，她简洁道：“罗家娘子嫁的到底是哪家人？”

　　白希像是发现了许青棠看的那本珍贵无比的书似的，整个人激动地哇哇大叫，“是吧！你也发现了！整个村子，居然没人知道罗家娘子嫁的人是谁！”

　　“能给得出这么多的金钱，许如此重的诺，想必有权有势，就是可怜了这没办法为自己命运做主的姑娘，碰上财大气粗一手遮天，思想还不开放，深信一些神鬼之说和阴阳风水的的权势人家，没钱没势的弱女子只能沦为迷信的祭祀品了。”

　　许青棠眉心皱得死紧，一般人嫁女儿，都会告知左邻右里，毕竟是一段好姻缘，即便男方不是大户人家，也不可能没人知道，更何况，这男家人的身份一听便知不可小觑，这样只能说明，罗家人早就知道有猫腻，女儿与那男子素未谋面，何以见得能让男家人花如此多金钱与心思娶了自家的女儿？

　　他们是在卖卖女求荣。

　　他们分明知道，女儿此次的出嫁等于卖命，但为了金钱权势，不惜牺牲女儿的性命！

　　“男方家大业大，谁家近来死了儿子，应该不难查吧。”许青棠怒言，“拉活人去冥婚，明显是把生命看得太轻贱了，又或者说，是他们把死亡看得太重了。”

　　虽然国家明文禁止，统治者也颁布法律试图禁绝冥婚事件，但冥婚的精神和形式仍然传入民间，扎根于华夏九州。

　　但现在与其跟他们讲科学，说道理，破除迷信，不如让他们去理解唯有正确懂得生命的意义，才会思考该怎么更好地活着，这种陋习才会被取缔。

　　自古以来，似乎从未有过真正的死亡教育，没有老师教过去如何理解生命的意义，生的可贵，以及如何与这个世界完美地告别。

　　凤阮不知从哪儿变出了一个油纸包，“稍安勿躁，先吃点。”

　　许青棠疑惑着接过油纸包，里面装着热气腾腾的龙井茶糕，细点心被做成了茶叶的模样，个头比寻常的糕点精致小巧一些，于女子而言，正好一口一个，不让多余的糕粉掉落弄脏了衣裳。

　　“你吃，我说。”凤阮轻轻点了点油纸包的一角。

　　许青棠只好脱下油娟手套，净手后拿起一个送进了嘴里，谈谈的茶香瞬间充斥在了口腔里，味道清新独特，还有一股淡淡的奶味。

　　“加了羊乳？”许青棠不禁问道。

　　可不是嘛！白希撅起嘴巴，心里头替凤阮回答，自从许姑娘上次吃了那个羊乳酥之后，大人便发现了许姑娘似乎对羊乳情有独钟，这次特地吩咐厨子做得龙井茶糕不可放一滴水，要以羊乳代水。

　　凤阮却不以为然地点点头，继续刚刚的话题，“我已根据了此条线索查找，冥婚不仅讲究时辰八字，还讲究年龄配对，要相仿的才可配婚，这一带暂无发现哪户富贵人家近年来死了志学之年的儿子。即便是死了儿子的，都是些垂髫儿童。”

　　“这么一来，有点棘手。”许青棠嚼着龙井茶糕，还不忘拿了一个送进了李安嘴里，“那婆子醒了吗？”

　　凤阮眼睛在许青棠那双白净的手上都瞪直了，他装作若无其事道：“死口不肯供认男家名字，但却一直道她没杀人，她只是让死者昏迷了。”

　　所以接下来，就是要寻找茉莉根的源头了。

　　许青棠拿起肋骨刀，她要去掉死者的胸骨以及肋骨，然后从舌头开始，一次性拉下全套内脏。

　　人体的胸腔和腹腔整体是一个类似胶囊的容器，内脏在颈部是通过食道和口鼻相连，在腹腔和盆腔交界的地方，有肠子通过，想要将食管、气管的背后完整暴露出来，最好的办法就是打开死者的颈部、胸腔和腹腔，清理好周边，从舌头开始往下拉，就可以得到完整的组织器官了。

　　许青棠先是将死者胸腔打开，拿肋骨刀和剪子去掉其胸骨及其附属的肋骨，将内脏暴露出来，这时体表会有一道解剖口。

　　许青棠沿着死者颈部靠近下颚骨的位置，做了一道横行切口，并沿着下颌开始切除肌肉，
　　接着她将一只手从颈部伸进死者的口腔中，从所开的切口中寻找舌头，找到后将舌头从颈部拉出来。

　　此时需要两只手一起配合，一只手拉，另一只手拿剖尸刀清理组织器官下的各种结缔组织，就这样沿路一直拉，会得到一个完整的器官束，上面有心肝脾肺肾肠等等脏器。

　　许青棠拿着一大束内脏，神情平静地放在一个钢做的盘子上。

　　“真粗鲁啊。”白希忍不住在一遍咂舌，没想到看着好好的一姑娘，剖起尸来竟然手都不带抖一下的，他又偷瞧了一眼凤阮，没想到大人喜欢这款。

　　够辣、够呛！

　　许青棠把那束内脏完整的食管和断裂的气管细细分离了出来，“给我拿一张黑布。”

　　因为血管是白色的，只有放在黑布上才能观察清楚。

　　“死者最后一次进食，可有人瞧见？”许青棠切开食管，里面是通畅的，茉莉花根没有渗进食物里，而是通过液体传递给了死者的。

　　凤阮摇摇头，“无人看见。”

　　许青棠额头沁出了些细密的汗珠，说到底也是个小女子，解剖这种需要心神、体力合一的力气活，时间长了还是挺吃力的。

　　凤阮很自然地便拿出了手帕，手轻轻地给许青棠擦着脑门上的汗。

　　李安这会终于有眼力见地低下头，装作若无其事地乱记一通。

　　“你继续。”凤阮擦好汗后，便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似的，把手帕放回衣襟之中。

　　当事人都不觉得有什么异样，另一个当事人许青棠当然也要继续装个无事人干活了。

　　她捻下心神，继续挥着剖尸刀把死者的小肠和膀胱分离出来，既然死者没有如厕的话，那么尿液中很可能还留有线索。

　　许青棠在托盘上把小肠按蛇形排好，继而用剪刀剪开，死者的肠内容物已经到了十二指肠，根据现代知识，胃排空需要六到七个小时，食糜在小肠内会按照每小时前进一米的速度进行。她接过凤阮手中的封诊尺，食糜在十二指肠的两厘米处，说明死者最后一次进食已经是八到九小时之前了。

　　“死者足足一整天没吃东西了。”许青棠道。

　　李安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她不饿吗？”

　　“饿不饿不知道，喝了很多水是真的。”许青棠夹起那个饱胀的膀胱，从封诊箱里拿出一个小针管，抽取了一小管液体后递给了凤阮，“拿去喂喂老鼠，看看是什么情况。”

　　凤阮点点头，接了过去交给了下属。

　　许青棠翻过尸体，观察尸斑，尸斑还处于坠积期，说明死者是两个小时之前死亡的，倒是符合婆子如厕的时间。

　　如今线索已经明了。

　　死者一天未进食，但喝了很多水，水中有被磨成了液体状的六寸茉莉根，死者喝水之后开始昏迷，所以即便膀胱挤满了尿液，也并无要去如厕的医院，而凶手，则是在死者昏迷期间下手的。

　　凶手为何知道死者昏迷了？说明凶手是死者熟悉的人。

　　死者因为窒息而死亡，凶手在死者死后，补上了一刀，而那把刀，现在还在这庙里。

　　许青棠边思考边把拿出来的内脏重新放回尸体体内，并细细缝合。

　　过了有小一会，有下属来报，老鼠昏迷了，但并无死亡征兆。

　　许青棠拿着扁头针，渐渐地，在她的脑海里，这桩案子的始末已经开始浮现。

　　“伽蓝殿在哪？”她突然没头没脑地问出了一句。

　　“据那护卫所说，东边。”凤阮说。

　　“好，他们这行接亲队伍为何要在此处停留？”

　　凤阮知无不答：“民间习俗，凡是进行冥婚的，都在夜间进行，而鬼新娘要先前去庙前拜过，才可与新郎并骨合葬。”

　　“既如此，我们就去会会那位关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