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此去经年 【一】 ...
-
手里的诗文读至一半,情绪突然辗转而来以致再读不下其他的句子,一生中难以再觅得几句这样的诗句。像是恍然推开一扇夜窗,望见一片引人垂泪的璀璨。而后再翻不开其他书本,生怕探出胆怯所仰望的再不是那片绚烂。
那首诗里说。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乐天的诗平白清空如话。
微妙而胆颤,我想立时放下手边的事写一封书信。
可我是罗敷自有夫。
似乎我总这样无趣,亲自拆穿期望,生怕沉溺编造似的。我这样明白,却又不能不借以零碎的词句与过往交谈,我只是无望又明了的自身,是既清醒又盼望混沌未明的矛盾。
婚姻是一种意志行为,用个我的生命完全承诺另一个生命的决心。义无反顾地跳进这个坟墓,是因为不认为它是个坟墓,敢嫁见过七次面就接受的求婚,我怕什么坟墓。所幸时至今日仍没有任何迹象说当日我的选择是错。我的丈夫,一个脑外科医生,除了清明,任何节日都会送我花,且算得体贴入微。
诚然我的感动是真实的,但无奈亦是深刻的。快乐或欣喜常常可以共享,而且常常是通过共享而获得。但每个人生活中历史中都有不尽如人意那一面,无法被分担。例如我名义上事实上的丈夫,我担保他一样有刻骨铭心的过往。
我是那么的那么的想和一个人好好生活,这是我自年少时就拥有的梦想,我难以这个梦想的庸碌为耻。我相信过爱如拯救,只是日光之下没有一丝一毫的新意。在那么多如果之后的但是中,我只是希望,窗台上有花,你画画,我看书,就这样走过了夕阳。这个“你”,指代是谁都好。
缓缓回过头去,一番阅览,掩卷叹息,只能遁静默。那些看不见的时光队伍,往更深更远出隐去。
我知道旧梦不须记。
此刻的我不再年少,为人妻,亦即将为人母。因而那时的偏执与肤浅也一并忘了。忘了为何会不管不顾拿上后半生奔向一个有妇之夫,忘了如何天真到以为缱绻便是被爱了一世,忘了那些衣香鬓影的夜宴,忘了每一次在一起都像是我偷来的相见,忘了为何万万人里选择了你又不得不离你而去,言绍棣,谁知道?我是真的忘记了。
我只是害怕我探出胆怯所仰望的再不是那般绚烂的天色,于是我只能尽可能地尽可能地忘记读完整本书,而将书签放在最引我落泪的字句间。哪怕时光飞逝。
那时候年轻,什么都没有,可是有勇气。
你能明白,我的雨天。
第一次遇见言绍棣纯属偶然。
其实我们总相信着巧合,一个人刚巧遇到生命中的另一半,一个人在碰到一个可以爱的人时那个人刚巧是使君有妇
因为巧合每一天都在发生,偶然每一天都在发生,因为永恒不变的只有改变,因为最不意外的只有意外。
比起相信一个必然,谁都更愿意相信一个偶然。
并不是必然要分开的,只是偶然。并不是并然要站在那个尴尬的位置的,只是偶然。
只是偶然。
我怀抱着自己的简历坐在花坛上,心情复杂地看着那幢大厦。在想,这样庞大一个商业帝国,它的主宰者是以怎样傲然的姿态睥睨着庸碌的众生。不需要想,刚才面试的时候,那几个根本算不上高层的HR,无论是表情还是语气无一不像我欠了他祖宗八辈的钱——我并没有。或许我这样一流大学二流专业的三流毕业生还不够格为他们效劳扫厕所·····我的思绪很快被一个跳着脚骂人的小老太太打断,那场面怎么说,气壮山河。
小老太太最开始走的是严密的逻辑{你为什么该骂},后来进入缥缈的哲理境界{关于看破人生万事皆空的大话},在一声挑战声带和感情极限的凄厉长嚎之后{老娘豁出去和你拼了},便返璞归真至最直接最通俗的乡野骂街方式{骂祖宗八代和咒子孙万代},并时不时兑上些难听的生殖术语脏话以威慑人心。
后来言绍棣回忆我的表情,形容我是“景仰中夹杂着惊艳”,我想那很正常,我只是在无限感慨,好歹我是中文系出身,对博大精深国语的运用竟远远不及一个也许根本不识字的小老太太。
被骂那一行人连眉毛都没抬一下,为首的一边走路一边听着秘书样的人低声说着什么,可电视里出现这种情况的时候,大BOSS的秘书不是通常会叫来保安或者“我会发封律师函给你”么?等我发现我已经看了那个人太久,才知道他也在看我。以我极专业的八卦眼光来看,眼前那个人的确是好皮相,还有,这男人气场大得惊人,那个词怎么说来着,不怒自威。
我没能花痴太久,还没找到工作的现实足以把我从不切实际的幻想反弹至埃塞俄比亚南端。我的天。
我那个“辛辛苦苦”把我“拉扯大”的婶婶,将全部投入到了给我介绍相亲对象上,仿佛我是定时炸弹,不在我二十一岁这年扔我出去就会炸的他们粉身碎骨。幼时算得颠沛流离过的经历让我无比盼望有一个自己的家,但是我小学上完上中学,中学上完上大学,大学上完找工作,读书读傻了,考试考痴了,面试面疯了,就为了毕业就结婚?好吧,早早结婚不是不好,只是婶婶每次让人介绍给我的人没有让我有过“oh my god O(∩_∩)O”的感觉,连“OH MY GOD%>_<%”都不算,直接“DROP DEAD".譬如上次,我婶婶”从前邻居的高中同学他初恋的同事的小姨子的表弟“,据说注册会计师,我按时到约会地点的时候,只是希望有人赐我三尺白绫或者一瓶鹤顶红,工业酒精也凑合。我甚至不敢把我对面那人的年龄四舍五入。
后来婶婶拍着桌子对我吼“人家是注册会计师,年薪四十多万,不计较你那天给人脸色看,愿意跟你接着处下去,今天人家主动来看你,还买这么多东西,你这脸色摆给谁看?叫你倒杯水笑的比哭还难看!年薪四十多万,你应该谢天谢地了!”
“就算是给脸色看,他那年纪也是看一次少一次了!您知道他还能看几次?”
“别说那么夸张”,婶婶放缓了语调,“淳意啊,人家才四十四岁,不老的。一直拖着没结婚是早些年只顾着忙事业,难得人家这么满意你,我和你叔叔就想······”
万变不离其宗,我知道她一定会回归到“要对得起死去的哥哥嫂嫂,”并相当适时地洒下几滴拼了命挤出来的热泪。可惜我高中毕业时就已经不看琼瑶。至于那个四十四岁的注册会计师,结果自然是不了了之。
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尤其不仁的,是如我,如婶婶这样的升斗小民。婶婶在菜场为一块二毛钱与人争执,叔叔在机关操劳半生还只是普通公务员,我拼了命努力地结果,甚至不比我同学这个伯伯那个伯伯的一个电话······可我仍深信太阳虽远但必有太阳。我还年轻。
我还没有闲暇去想,眼前这个匆匆走过的人,在我的生命里,会有怎样颠扑缠绕的纠葛。
最终还是找到一份工作,其实我都不记得给那里递过简历了。工资福利尚算合理,而对于我来说,最大的好处莫过于可以搬出来,这使得我配合婶婶演琼瑶剧的频率由一天一次降到一周一次。我第一次觉得社会主义的阳光普照到了我身上。
唯一值得我发牢骚的是,经理最大的爱好,就是把他手下这些小职员当公关使。他光惦记这这美人计就忘了“周郎妙计安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典故?
经理这天千叮咛万嘱咐,这天哪个哪个公司请我们吃饭,但实际上我们公司有求于人家,谁让人家是甲方。其实有我们经理那两个比红楼“二尤”过之不及的秘书,像我这样喝红酒会醉拍马屁刚入门的菜鸟,只有反衬人家的份儿。可是我万万没想到这天是言绍棣,我很意外我还认得他,不过我也不意外他根本就不记得饿我。从头到尾他都是不冷不热的,我猜他一贯这个德性。经理脑门上都在冒汗,他说过和言绍棣吃饭要提前三个周预约,还不一定约得到。我暗暗腹诽,至于么,他不用吃饭?怎么说经理对我,都算我知遇之恩,我瞅瞅经理,又瞅瞅言绍棣,心一横端着杯子站起来,可我还没来得及说话,一个看上去是言绍棣秘书的人低声跟他说了几句话,他站起来象征性说了声抱歉就走了。
没办法,有钱人都是大爷。
出来还不到十点,我一边走一边回想,我清楚地看到他无名指上那枚戒指,还有我们经理说他的“娇妻爱子”。可是,我想他做什么?婶婶突然打来电话,他的女儿我的堂姐带着我未来堂姐夫回家了,刚到。方浈意只大我四岁,竟然要结婚了——也不是不好。我挂掉电话,想打辆车到婶婶家。
心想事成也不过如此了,一辆车在我身边停下,只是······只是那车怎么看长的都不像计程车。然后下车来一个人,彬彬有礼地说:“方小姐要去哪里,不如让我们送送方小姐?”
我们?开什么玩笑,他就一个人居然说我们,就算我专业知识不过关,也还是学中文的好不好?不对不对,应该纠结的不是这个,我根本就不认识这个人,说他认错人了吧,他还知道我姓方。那个人自顾自拉开了后座的门,“我们并不是坏人。”而后座上的人赫然是言绍棣,我险险咬到自己的舌头。
“方小姐,又见面了。”
我很狗腿地点头附和:“是啊,真巧。”
言绍棣没有看我,但是他说:“不巧,我的车一直跟着方小姐。”我想我当时的表情一定可笑极了,我瞪大了眼睛看着言绍棣,还不忘花痴地想,近距离看这个人,他还真是越来越······人模人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