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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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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办公桌前写信。刚刚的甜点吃得我大脑供血不足。
莫里家族的首领是一个我极其厌恶的女人。
必须承认,露莎•莫里很有才能,她几乎是重振了家族。然而她的做作和矫情我实在是瞅着不顺眼。
我就是烦她,怎么都烦。对她的样貌,她的语调,甚至她讲的笑话,我都不由得产生一种抵触情绪。那种感觉就像是烂泥沼泽里的鲇鱼须子,别扭且恶心。
可是既然人家殷勤地给我写了问候信,我不回一封,这在礼节上是肯定说不过去的。并且这回信难度还颇高,该装笑脸就要笑得过分,该拒绝的请求还要挑选最委婉的措辞。
要怎么写呢?……首先是开头……我虚伪地表达了作为艾丝多姆法首领对莫里家族致以的亲切问候以及特别对露莎•莫里夫人的无限思念与尊敬。
想念与尊敬……?!妈的!我恨不得她死在下水道里才高兴呢!这个犯贱犯到胃抽筋的老巫婆让我浑身起鸡皮疙瘩。她要不是莫里的我早把她摔在地上踩烂了碾碎了扔到臭水沟里泡个三年五载的再拖出来喂蟑螂了!
我抽着嘴角,狠命地拍响了电铃。急促的铃声丝毫不给人喘息的空隙。
烦死了!我一把团起那张没写几行的信纸打在刚刚推门进来的佩特拉奇头上。“早跟你说过下次莫里的事你全包办,怎么还把那个贱人的信给我看!我不管,你给她回信!”
卡诺瓦•佩特拉奇像是嗅到了什么不好的味道那样皱起他浅褐色的眉。“是,首领。”他全然不掩饰不满情绪地答道,眼睛以死鱼状态盯着我。
“哈,”我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也烦她……就当我求你了还不行么帮我给她回封信,嗯?啊?”
“再次地是,首领。”这小伙子满肚子的苦水还不敢往我身上吐,可怜。
我知道佩特拉奇怎么想的,就是换成梅尔卡这种社交高手也会跟他一样无奈的。莫里那个老癞蛤蟆后宫里的男宠不会比她的合伙人少,即便这样她还是一刻都不肯放松地调戏美少年。我可爱的小秘书就深受其害。看得出来,每次他都会产生后悔没给自己毁容的心情。
然而这个世界什么样的人都有,保不准哪一天会遇到个什么样的。不可避免的事。
我走办公室在走廊里闲逛,突然产生一种要独立的冲动。
对于我的家族来说,过多的盟友只能是累赘。我对今天哪家的谁谁谁怎么怎么样了明天他们又要干什么非常反感。这些事情与我何干?艾丝多姆法不需要繁琐的应酬,我们只要同彭格列这样级别的势力保持友好关系不打起来就好了。
我们强大,强大到连合伙人都多余。虽说不断扩大范围是为了以防万一,可现在明显已经到了机构臃肿的程度了。那些白痴只会给我惹事。像那个北爱尔兰的前财政总理,瞧他干了什么好事?还有前几天明明没啥事就是一个小合同还要写信请示我的俄罗斯头目,简直就是在浪费我仅有一次的宝贵生命。
我不缺人。我的六位守护者是精英中的翘楚。他们每人手下还有经过无数筛选的30名直属士兵,都以超高的综合素质和战斗力屹立在黑手党的巅峰的。此外,我也有一流的人才组成的律师队伍以便在这个警察猖狂的年代保护家族。我有精通经济学的财政经理,他们不断为以商务为主的艾丝多姆法创造巨额收益……当然,我还有个出色的秘书。
我不缺人,在各方各面。而且最重要的,他们无一不对家族忠心耿耿。
这样掰算着,我不觉已经走到那扇门前。轻轻推开橡木大门欣赏豪华的图书室。这四面高耸的书架与丰厚的书籍,柔软的波斯地毯和颇具风格的滑轮梯,都是艾丝多姆法初代的藏品,是代代相传的宝。
踩着厚实而温暖的毯子,我的手指拂过散发着亲切感的一本《安徒生童话》。抽出它,空隙的深处隐约露出精巧的凹槽,我想再过几百年都不会变,这个凹槽。我伸出右手,将中指上的指环嵌进去。
我习惯地向后让了一步,等待这扇书架开启,它的背后现出幽长的密道。
头顶的灯一盏接一盏地亮起,中世纪的古风弥漫着岁月的气息。我为这个地方自豪,却不能用言语来感激。我的表达太过拙劣,只会像白水一样黯淡无味。
这里,是艾丝多姆法的荣耀之界。墙上烫金的家谱和耀目的史册记载着我们的更迭。我看到我的名字,灿烂地闪着光。
房间最中间的水晶罩里盛着六枚精致的指环,那是艾丝多姆法的证明----月之指环。它们和我手上的大空月一起结成了家族的最强力量,月一样神秘又高傲。每一次掠目,我都由衷赞叹它们如月的美,像它们的所有者那么美。
我想把它们换给我的守护者了,这是属于他们的东西。银质的指环上镶着七色的月,缠绕着历史的纹章。当月色齐聚一堂,将绽放出奇异的华光。
库斯米尔•奇森,照亮与融炬的晴月,闪亮的黄色的月。
雷撒•弗比斯,暴击与承袭的雷月,跳耀的绿色的月。
克里安娜•布莱尔,席卷与引集的岚月,张扬的红色的月。
科维利娜•波米亚,冲刷与铺奠的雨月,涤荡的青色的月。
维尔洛米•琴夏,孤高与驰骋的云月,吞噬的紫色的月。
布卡•梅尔卡,神隐与虚幻的雾月,包裹的蓝色的月。
以及我,帝里帕多•艾丝多姆法,为主宰与容纳的大空之月,是月色的白。
我把它们取出,轻置于续着天鹅绒的匣子里,七枚躁动的指环渐渐平静下来。是的,我始终相信月之指环是有生命的,它们和我们一样,是意志与灵魂的载体。
我会拜托雷撒把岚月带去给拉斯维加斯的女神布莱尔。梅尔卡回佛罗伦萨探望他的双亲----这孩子虽然花心,却是个大孝子----我可以等他回来再把雾月交给他。还有比利时的某位公爵大人,我想他不会着急,过阵子我会亲自去交给他。
嗯,是不是召开下紧急会议比较好呢?看看他们会有怎样的反应?
那不勒斯自由军统帅奎多•艾丝多姆法致电。
“我很高兴你打来啊,奎多,”我说,跟着听到了听筒里传来的预料之中的叹息,“干嘛又唉声叹气的?”我知道他那种木讷拘谨又有些善感的性格是很容易憋气的。
“也没有什么,”他用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惯用的套路,“安加西最近似乎总是对我不太满意,埋怨我做事拖拉……”安加西是奎多的姐姐,同父异母。这两人是艾丝多姆法的直属后裔,是前任首领的一对子女。我明白,安加西那个人看什么都不舒服,尤其是我。但她对奎多向来是温柔的啊,又抽什么疯了?
“嫌你拖拉叫她来做好了,”我不痛不痒地说。奎多也知道我和他姐姐不和,“无缘无故的话我只能猜她更年期提前了。”
奎多•艾丝多姆法又叹了口气:“算了,就知道问你也是这样的……”
“嗯,那再见了。”我挂断了电话。
奎多从小就喜欢把烦恼的事对我说,虽然从来都没有得到帮助过。分明是哥哥还总像小孩子一样向我寻求保护。大概是爸爸太忙,姐姐又太冷吧,可怜的,好像都有心理阴影了。
至于安加西,她可以尽情地说我从她手里抢夺了继承权。在她心里她才一直是最合适的人选,而我只不过是个善于巧取豪夺的卑鄙小人。她恨我。
切,那又能怎么样?本来继承就不是你一厢情愿的事。你亲爹都选了我你有什么可说的?管你合不合适,最终的赢家是我。既然是公平竞争,输了的就没资格抱怨。有本事就跟我对着干。可安加西到现在还不是老老实实地做下属?
如果说还有其他原因让她不爽,恐怕是她暗恋维尔洛米•琴夏,我的云之守护者,我继承家族以前的家庭教师,我很头疼地被梅尔卡误联想的绯闻对象。安加西那种自命清高的人是打死也不会承认她爱慕他的,可我能看出来。我俩的关系就是在我十三岁那年开始恶化的,从他来这里那年开始。
我不理解安加西是怎么想的,13岁的我怎么可能成为17岁的她的情敌。像某公爵那种人,是不会把大好的青春浪费在我一个黄毛丫头身上的吧。
不过说真的,无论他认为什么,那个时候的我可是对他非常依赖的。
维尔洛米•琴夏,这个仅大我四岁却可以教给我一切的男人,这个穷尽我一生也不可能打败的男人,这个强大得连眉眼都生得高人一等的男人。
好吧我承认,我会依赖维伊是因为我对他的第一印象好,对他的第一印象好是因为他的脸长得好。但我不是以貌取人的,他身上的气质确实吸引人。我敢说他比梅尔卡长得好看。他是那种无论放在哪个国度哪个时代都无可挑剔的类型。他浓密而柔顺的黑发,他英气的眉斜飞入鬓,他墨绿色的凤眼让我神魂颠倒,尤其是他完美的单眼皮,让我几乎没办法移开视线。
维伊不怎么跟人说话,除了我跟我叔叔。他教我,被叔叔请来教我,如此。至于安加西,他大概都没正眼瞧过她----关于这点我非常得意----所以她才会嫉妒我吧。
真是可笑呢。她什么都有,却偏偏在我这里多心。我要是像她,怕早就被自己折磨死了。人就是要看开点,否则好强过了头就是小心眼-----这是她一辈子都不会懂的哲学。
这种女人是不能掌权的,自由军我也是交给了她的亲弟弟。我始终认为太执着的人,尤其是太执着的女人,是会坏事的。
翻起手腕欣赏月之指环戴在我并不纤长的手指上意外的和谐。大空的月与大空的我很相配。为了这枚指环我付出的有多心酸,那些血与泪的编年史诉说着我很不少女的少女时代。必须说,我能走到今天都是叔叔和维伊的功劳。他们是把我从众多继承者中托起来的,啊不,是硬拽起来的。
小时候的我做什么都不差,只是找不到优势;我做什么都可以,只是没发现天赋。我能感受到自己身上有一种东西在蠢蠢欲动,却缺乏能将它激发出来的事物。总是灰溜溜的颜色,我曾一度对无能的自己十分厌恶。
可叔叔看好我,在所有人对安加西呼声一片时没有放弃我并为我找来维伊做指导。当其他人被磨平棱角不再发光,我被斯巴达式的教育磨砺出了锋芒。
就算是曲终人散了,你们也永远是我最感激的人。
啊咧?我的确是喜欢月白色的。可是为什么我今天看着我月白色的大空指环,却想养一只绵羊来玩玩?
布卡•梅尔卡回来了,一向活泼伶俐的他显得疲惫不堪。倒不是因为探亲累着了,而是出于对他身边那只澳洲小绵羊的无奈。
他苦着脸哼哼唧唧:“首领还真是反复无常啊,突然就让我给你顺路领只羊回来……那顺路吗?!!……呀呀~这小家伙好烦人的啊,明明就是母的啊,我特意挑了一只母的来呢,为什么跟我一点也不亲啊……”
“可能因为她还未成年吧~纯洁得不被七情六欲所驱使~”我蹲下身子抚这小羊的头。软软的,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多的毛。她是乳白色的,超可爱。但我不敢保证这孩子能在我这里茁壮成长。惭愧地说,我从小就拥有把动物养死的特殊能力,即使我老是对它们充满爱心。
“首领可不要让她的命运和巴鲁鲁一样啊~~”像是看穿了我的担忧,梅尔卡的语气明显是在嘲笑我。巴鲁鲁是我之前养过的一只花斑小猫,可惜才在我怀里躺了两天就归西了。
“首领是不是要给这只绵羊妹妹取名叫巴鲁鲁鲁啊~~”看我没搭他的腔,这小人渣更加放肆了。呃,我在小猫巴鲁鲁之前养过一只名叫巴鲁的鸟,活了为期最长的四个月。刚刚这句,他在嘲笑我的命名学。
“叫小梅尔卡。”我抬起头阴森地说。然后他的脸开始发紫,像是吃饭噎着了的那样的表情。哈哈,看来梅尔卡和我这只小可爱共同度过的旅行时光已经成为他惨痛的回忆了。
不过他恢复得很快,灵光一闪似的坏笑着说:“没关系哦~~如果在下的可爱的妹妹能有幸成为首领和公爵大人的女儿的话,就是直接叫她布卡•梅尔卡也无所谓哦~~~”
……妹妹……真快……“行了,”我抱着小羊站起来,转身交给我很中意的清纯系女仆希嘉照管,“再没完没了胡说我就拒绝给你雾月指环。”这话是百分之百好使的。年少轻狂的梅尔卡老早就对上任首领定下的指环由大空保管的奇怪规矩有所不满。“腐朽!专断!”他如是说。
梅尔卡临走还不忘对希嘉眨眨眼睛,他刚来这里时曾经对她很痴狂。我真服了。
我看到梅尔卡酒红色的眼睛里抑制不住的渴望,他等这一刻等得太焦急。
这个素来张扬不羁的少年脸上现出难得严肃的神情。他抿起嘴唇谦恭地单膝跪地,双手举过头顶,感受由空气到指环的重量变化。
这种气氛是我不曾预期的。恍然间,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嘻嘻哈哈没心没肺的毛头小子了。男人的成长,是他这四年多在黑手党的日子里积累的点点滴滴。就是要这样,死的时候才会笑自己身后的记忆。
只是……
手指刚刚与指环相契合的梅尔卡立即活跃起来,仿佛苏醒得过快的冬眠动物,跳跃着意外的火石电光。
他充盈着兴奋的大脑绝对是坏死掉了,竟在我的办公室里使用起幻术。仅仅是一刹那,我的天花板,地毯,写字台和画像……什么的什么,全都冻结成了冰。
“啪!”我狠狠拍在他的额头,“在你家老大面前玩这种小把戏,不要命了你?!”
他没有回答,仍是咧着嘴笑,仍像冬眠初醒的动物那样对周围的熟悉又陌生的空气感到一阵新鲜和亢奋,看着四周的冰世界消融。
值得表扬,附着指环力量的幻境更加真实了。我明明看透了一切假象,却还是在最初的瞬间感受到了穿心的寒,不由打了个冷颤。
梅尔卡蹦蹦哒哒地就出去了。诶,果然还是个孩子么?
真是,我该说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