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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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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有些回忆是心房里的压箱货,想将它全部翻出细细整理,太过痛苦和麻烦,想将它抛弃扔掉,又觉得不舍和不安。而有些人正是这些压箱货的缔造者。想忘掉,不可能;想见到,却又没勇气。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上天可以让他再一次因为种种意外而与我邂逅,我想与他平平淡淡地寒暄,仅仅是寒暄……我不会再去想要抱住他,亲吻他,永远地霸占他了。我只想……只想告诉他,那天,我想要说出口的到底是什么……
02.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这是辛弃疾的一首曲折多变、脍炙人口、娓娓动人的题壁小令。”
“词的上阙着重描写的是作者的小时候,因为那时他还风华正茂涉世未深,无法了解那些世人们所感叹的‘愁’。某日登楼望远的他被引起了诗兴,想为此谱写一首愁意深重的诗。但因不解愁滋味,所以只能搔着头皮硬用一些古人们愁云惨淡的诗词……”
夙镜拿着课本站在讲台上讲解着诗词,专注而认真。因为哮喘前段时间复发的原因,他不得不扯着嗓子大声讲解,声音虽动听却带着些许嘶哑,时间一长,他的额角就渗出了一颗颗的汗珠,沾湿了他的发丝。
“词的下阙着重描写的是作者的中老年时代。通过与上阙进行对比,表现了自己通过年龄的增长,处世阅历的增加,对于这个‘愁’字开始有了真正的理解和真切的体验。特别是最后一句的‘却道天凉好个秋’,形似轻脱,实则深沉……”
“真正的愁应该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内心的那条清泉慢慢地干涸,一直藏匿在泉下的那脆弱的河床被毫无遮拦地暴露出来,想掩却不能掩,想逃却逃不掉,而眼泪,早已被孤寂给蒸干……”
我愣愣地盯着前方的夙镜,脑海中一片空白,心里却不自主地微微抽痛起来。
他理解愁吗?为什么,他那双26岁的眼睛看起来是那么的哀伤和沧桑……
放学后,我按照跟夙镜的约定来到他的办公室。
无论是老师还是学生,大家都陆陆续续地走了,偌大的空间里慢慢变得空旷起来。
“云辰,又来找夙老师补习吗?加油啊。”教导主任拍拍我的肩膀,然后走远。一些学生上去跟老师搭讪,说着一些学校里的趣闻,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夕阳从窗外窥探进来,用血红混杂着昏黄浸湿了地面。影子在那一瞬间被拉扯得很长很长,长到我无法看出那是黑暗里的自己。
寂静下来的楼道突然传出了脚步声,然后教职室的门被打开。
“抱歉,云辰,我来晚了。”夙镜抱着教案本走进来,对着我微微一笑。
那双眼睛里闪烁着温柔,我的心里似乎有一块被崩动了一下。我轻轻说了声,“没关系。”望向窗外,一位穿着粉白长裙的女子刚好走出教学楼,“女朋友来了吗?”
“因为身体不舒服,她来帮我送药。”他的脸微红起来,有种说不出的羞涩感,随之他轻咳一声,转向另一个话题,“今天上课还有听不懂的地方吗?”
“恩。”我点点头,“有一个地方,我现在还是没能理解。”
“哪里?是古文的词句不懂还是用法和异义?”
“不。哪个都不是。”我微微偏过头,直视着他的眼睛,“我不懂愁的含义。”
真正的愁应该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内心的那条清泉慢慢地干涸,一直藏匿在泉下的那脆弱的河床被毫无遮拦地暴露出来,想掩却不能掩,想逃却逃不掉,而眼泪,早已被孤寂给蒸干……
——这些,都只是你的愁而已,而我不懂,因为你经历过的那些我都不曾经历,你所见的我都不曾见,你爱过的我也不曾爱。我想知道你说的愁的滋味,我想知道你的过去,我想了解你……
心里很突兀地出现了很多类似与这样的想法。很突兀地想知道自己从来都不曾了解的那个夙镜。
“因为你还小啊,所以怎么可能会真切地体会到愁呢。”他只是轻轻一笑,闭上眼睛,不再让我窥视他的那些秘密。
“那,老师了解吗?”也只是轻声地去问,不敢扰乱什么。
“恩,不过,可能还是不真切吧。”他低下头去看着教案,“等你长大了,经历了爱与不爱之后就会了解的。”
是啊,你我之间隔了10年的距离,所以,你经历的那些,我又怎么可能会在同一时间内经历呢。
∷这首词为辛弃疾的《丑奴儿.书博山道中壁》。
03.
也不知道是何时起,夙镜就这样闯入了我的世界。可能只是喜欢他讲课时专注的神态,我毅然转进了他所教的班级。可能只是喜欢他看人时温柔的眼神,所以想也没想就直接跑去要求补习。只不过没想到他爽快地答应了,于是每天下午,放学之后,都是我和他独处的时间。在那段时间里,我所看到的夙镜比平常似乎更加温柔,更加耐心,更加让我挪不开目光。
夙镜身体不好,有遗传性的哮喘,而且父母都在国外定居,所以他不得不找个人来照顾他,于是他现任的女友承担了这个责任。只是,似乎他并不爱他的女友,他对他女友的信赖仅仅局限在“喜欢”这个阶级而已,而更多的是那个女人来爱他,来心疼他。
“不喜欢她吗?”我曾这样问他。
“不,喜欢的。”他也这样温柔地回答。
“可是,喜欢不是爱,不是吗?”我学着电影里的画面,问着这句经典的台词。
他没说话,只是稍稍诧异地看着我,然后垂下眼眸浅笑。
“爱这种东西,一辈子只能用一次,在那之后,无论你再怎样努力去想办法替换掉你爱的那个人,都是不可能的了。”
我没想到他居然会对还身为小屁孩的我说出这番话。我一开始也以为,他说的,是他的初恋,是一个安静的美好的女子,是值得一生去回味的人。
可能也只是沉迷于他说这番话时的神态,我竟有些无法自拔。
“我说,你又去找那个夙老师了吗?怎么每天都回来得那么晚。”刚回到家,便被姐姐拦截在回房间的路上。
“恩。今天也是去找老师补习了。”我有些疲惫地点点头,诚实地回答道。
“你以前不总把自己归类为不良少年吗,什么时候对学习来了这么大兴趣。”姐姐一脸坏笑地看着我。
“你是在煮饭吗?”我嗅着屋内的香气问道。
“是啊,怎么了。”
“不把丝袜脱下来的话,等会被高温烫坏了还不心疼死你。”
“臭小子,谁要你管这么多了。”姐姐跟在我身后进了房间,“不要岔开话题,我问你话呢。”
“你以前不也把自己归类为公主级的人物吗,怎么如今也自己动手做起饭来。”我在椅子上仰着头闭目养神。
“生活所迫,这都是生活所迫啊。”姐姐不耐烦地在我床上坐下,“要不是我们爸妈因为债务死得早,我才不会来做这些累死人的家务呢。所以说,你给我好好学习,以后要是成不了材赚不了钱就别回来见你姐姐我!”
“所以说啊,我才在好好学习。”我轻叹一口气。
“臭小子,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姐姐贼笑着过来搭住我的肩膀,“怎么样,那个夙老师应该很漂亮吧。”
“别胡说,”我微微皱起了眉,“老师是个男人,我怎么可能……喜欢他。”
“是个男人?”姐姐顿了一下,然后有点沮丧地放轻了声音说,“看你的表情明明就是喜欢啊,我还以为对方是个很漂亮的女人呢。”
我面对夙镜时的表情……是,喜欢吗?
过了一会儿,见我不语,姐姐又推搡了我一下,“喂,夙老师辅导你应该也很辛苦吧,下次有机会请他来我们家坐坐,或去我开的那家西餐厅也行。”
“哦……哦。”
那种感觉是喜欢吗?
看着老师写板书时上下移动的修长的手指,看着老师讲课是殷红的薄薄的嘴唇,看着老师直视着我时微微颤抖的睫毛,心里都会有些揪紧。
那种感觉,就是喜欢吗?
04.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白居易的这首长诗共分四段……”
正讲着讲着课,夙镜突然猛烈地咳起嗽来,呼吸变得急促,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他无力地扶着讲台。
“咳咳咳咳咳咳……”
“老师,你没事吧?”台下的学生全都七嘴八舌地问候起来,乱得不成样子。
“没事,咳咳……等一会儿就好了。”夙镜用手捂住嘴,微弱地跟前排的学生说着。
可他那样子怎么可能没事?明明就是哮喘病复发了嘛。我也不知怎么了,居然想也没想就走上讲台。
“你们先自己看看书,我陪老师去医务室。”说完,我扶着夙镜走出了教室。
“咳……云、云辰?”夙镜有些傻眼地看着我。
“先别说话,你有药吗?没药的话我陪你去医务室拿。”我也不顾夙镜是作何反应便径直将他背了起来。
“咳咳,药在教职室里。”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把头靠在我的背上。
“吃了药,感觉好些了吗?”我坐在一旁盯着他把药吃下后问道。
“好多了。”他惨白的脸上恢复了点血色,“谢谢你,云辰。”
“不用谢。”接受他的道谢,我居然也变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没想到云辰现在做事也有了成熟的感觉了呢。”夙镜温柔地笑着,虽然语气还是在夸奖小孩子的语气,但不可置疑的是,我听后居然异常地开心。
“我也在长大好不好,今年就快17了,马上就会有爱与被爱的能力了……”说着说着,我的脸居然就红了,说出来的话也就越来越挨不到边了。
“呵呵。是啊,想当初我的初恋也是发生在17岁那年呢。”夙镜似乎毫不在意,反而同我一并讲起了这个话题。“想起那时候真是很幸福啊,单纯,又容易满足。”
“17岁了……还单纯么?”我傻傻地看着夙镜那张被回忆充斥满幸福的脸。
“是啊,那时候刚接触到爱情,脑子都是一片空白的,很容易被满足,有时候做的事都会不由自主地变得很像小孩子,哈哈。”
“会经常想一些借口去见到那个人么?”
“是啊。”
“跟别人聊天时也会不由自主地谈论到那个人么?”
“是啊。”
“每次说起那个人的时候心里就会有满足感么?”
“是啊。”
“站在那个人面前就会脸红说话不挨边际么?”
“是啊。咦……云辰,你有喜欢的人了么?”夙镜一脸疑惑地看着我。
但是他却忽略了,那时看着他的我脸在越来越红,说出的话也越来越奇怪,快速的心跳几乎都快跃到嗓子眼了。
是的。这就是喜欢的感觉……我,喜欢上他了。
∷这首诗为白居易的《长恨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