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我复临江》云开月下

1、初见

　　正午的校园人声嘈杂，喧嚣声绕进清凉的秋风里，吹拂过路边的银杏树叶，簌簌作响。一两瓣金黄的开扇状银杏叶片迎风飘离枝头，摇曳几圈后轻飘飘落在地上。

　　郁安一中的小卖部建在学校一食堂旁边。大多学生吃完饭后，都会顺道去小卖部买点零食，以供下午充饥。因此，午饭后的那半个小时是小卖部一天里生意最红火的时段。

　　江允初梳着干净利落的马尾辫，一身蓝白的短袖夏季校服，独自站在小卖部门口。她随意瞥了眼身旁的玻璃窗，里面人潮拥挤，结账的队伍绕了两圈，根本看不到尾。

　　怕挡到别人的路，她稍稍往旁边靠了些位置，静静站在墙边等饭友从小卖部里“厮杀”出来。

　　骄阳自头顶笔直射下，在她脚下印出一个椭圆形的阴影。

　　江允初不自觉地低头发呆，额角的一缕碎发随着这个动作向下垂落，扫过她微微上扬的眼角，扰得她抬手去整理。

　　清爽的微风从背后捎来了一道清润的声音。
　　“你好。”

　　江允初愣了一瞬，循声回望过去，身后站着个男生，斯文干净，面容清俊。蓝白色的校服外套规矩地穿在他身上，正中央的拉链拉到了最顶端，露出半截脖颈。

　　他正低头注视她，阳光透过额前的黑发铺洒在脸上，右眼角的那颗泪痣第一眼就分去了她几分注意。

　　江允初从与他片刻的对视中确认出来，他的那句“你好”是对她说的。看着眼前的陌生人，她礼貌性地也回了句“你好”。

　　他弯起嘴角，友好地朝她笑了笑，问：“你好，请问你的朋友还需要很久才能出来吗？”

　　江允初微微愣神，这是个完全在她意料之外的问题，但男生温柔的语调并未令她感到冒犯。她稍稍沉思着估摸了会儿时间，又侧头往小卖部里眺望一眼，略带迟疑地点了点头。

　　她实在搞不懂这个男生问她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是为了什么，于是开口问：“你有什么事吗？”

　　他看向她的目光一顿，抬手拉开了校服外套的拉链，捏着领子的位置反手一拽，将外套脱了下来。里头穿得是夏季的校服T恤，两颗纽扣都被扣上了。

　　江允初呆愣愣地看着男生伸手将校服外套递过来，他稍稍歪头，小声说：“你先系在腰上，去卫生间处理一下吧。”

　　两秒钟的呆滞后，联想到自己这几天刚来例假，江允初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愣怔地接过还带着点余温的校服，面上隐隐染开红晕。

　　来食堂吃午饭前，她想着这两天升温，中午定是很闷热的，于是脱了自己的外套，丢在课桌上。所以，她现在身上只有蓝白的短袖T恤，配上深蓝色的运动长裤。这个男生大概是看她一个人站在这里等同学，身上没有长袖外套可以遮挡，于是脱了自己的暂时借给她。

　　江允初仰头看向他，稍显羞涩地说：“谢谢。”

　　“没事。”他笑着微微摇头。

　　远处一个高大健壮的男生跑上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催促道：“谈复临，快走了，今天周五，中午有英语听力练习的。迟到了又要被秃头老杨骂。”

　　谈复临侧身朝她点了点头，迈步走远。

　　江允初直直望着他的背影，他的背挺得很直，走路松弛但不懒散，和身旁的同学一路说笑着走过百米长的银杏大道，直至到达最里侧高三的那幢教学楼旁，左拐再没了身影。

　　这个再平常不过的中午，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她记住了一个人。
　　他叫，谈复临。

　　午休时，江允初抱着手里的校服回到座位上，穿上自己的外套后，再将谈复临的校服平铺在课桌上，打算叠起来还给他。视线忽得停顿在衣服一角，一块暗红的血迹蹭在纯白的校服布料上，很是醒目。

　　她猛地坐直身子，眉头一皱。
　　完了，她把谈复临借给她的校服弄脏了！

　　广播里播放着温柔的女声：“听力练习到此结束。”

　　后桌一个男生叹着气，见班主任还没有来，探头和周围一圈的同学说：“你们去看那个年级大榜了吗？我不仅看了我们年段的，还偷偷溜到高三那边去看了会儿，不出我所料，第一名还是那位大神。”

　　“我们班第一是谁啊？”有人好奇地问。

　　男生手指向前桌的江允初：“班长，年级第三。”

　　“果然。”

　　江允初焦急地紧盯着桌上的外套，没有参与他们的交谈。

　　“那高三年级第一是谁？”

　　同桌翻了个白眼：“这还用多想，谈复临呗。”

　　江允初听着这个名字浑身一震，扭过头问：“你刚刚说谁？”

　　“谈复临啊。”一旁的女生说起谈复临，“百晓生”的属性被当场激发，“你竟然不知道谈复临！高三那一届雷打不动的年级第一，超级大学霸诶！这周一国旗下讲话的就是他，你怎么完全没印象？”

　　江允初记起来了，周一升旗仪式结束后回教室的路上，她似乎还和同学提起过，说这次国旗下讲话的那个男生的声音挺好听的。
　　温润干净，字正腔圆，不含一丝锋芒。

　　但升旗时各班的站位是学期初就定好了的。高一的学生站在最靠近主席台的前排，高二则在高一后面，所以当时江允初根本看不清主席台上发言人的面孔，至于名字她也是听过就忘了。

　　江允初默默听着女生对谈复临口若悬河的夸赞，从他傲人的成绩说到优秀的运动天赋，兜兜转转又绕到了那张温润斯文的面庞。

　　江允初叠起桌上的蓝白校服，找出个干净的袋子装进去，内疚地想着，只能等下午放学的时候去找他，亲自向他赔礼道歉了。

　　周五放学时间一到，江允初提着袋子等在高三教学楼下，望着一个个从教学楼里走出来的学生，面上大多带着放假的愉悦。
　　她绕着中央的圆形花坛徘徊很久，却迟迟不见谈复临的身影。

　　清凉的秋风掠过花坛里娇美艳丽的鲜花，花枝在空中颤抖着折了腰。在不知道第几次听到脚步声回头望去时，她终于等到了谈复临。

　　江允初大步奔上去，停在他身前，缕了缕凌乱的碎发喊道：“谈……谈复临。”

　　在对上他视线的那一刹，她不自觉地放缓了语调，低下头歉疚地说：“对不起，我不小心把你的校服弄脏了。”

　　谈复临身上只剩了件单薄的T恤，右手拽着书包背带的最底部，手臂曲起，白皙的肌肤下隐隐可见流畅的肌肉线条。
　　他微微愣了一瞬，丝毫没有生气，反而笑着点了点头。
　　“没事的，校服而已。”他说得很随意，低头瞥过她手里提着的袋子要去接。

　　江允初将袋子藏到了身后，低声喋喋不休着：“我把……染上去了，真的很抱歉。我一定会把它洗干净的。如果你介意的话，现在刚好开学，高一的学生在订校服，我可以按照你的尺码订一件新的还给你。”

　　谈复临扫了眼她愧疚的神情，眼尾一扬，转身朝校门口走去。

　　江允初紧跟在他身后，一边低头走一边说，差点撞上了他的后背。

　　她急忙停下了步伐，小步子往后挪了一尺，与他分开一点距离。她疑惑地抬头朝他看去，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停了下来。

　　视线里，男生伸着脖子仰头朝上看，夕阳正好落进他的眼眸里，他瞳仁的颜色很浅，像是颗透亮的琥珀，倒映着头顶的万里长空。

　　江允初循着他的目光望去，斜前方的一棵银杏树枝上，正卧着一只肥胖的橘猫，它看到树下的人，“喵”地叫了一声。不知它是怎么蹿到树上去的。

　　此时橘猫垫着脚步在枝头颤颤巍巍挪动了一小步，细长的树枝随之剧烈地上下摇摆起来，它当即定住身子不动了。
　　过了一会儿，它缓慢地扭动身子朝树下的人看过来，而后又移开了视线。

　　江允初明白过来，橘猫似乎是爬得太高，下不来了。

　　“用我的校服接它下来吧。”谈复临转身淡淡说了句，目光在江允初手中提着的袋子上一晃而过，示意她将里头的校服拿出来。

　　江允初将校服从袋子里抽出来，摊开时，小心地用手掌心遮掩着衣服角落的那片红痕。

　　谈复临上前扯住校服的另外两个角，将外套平整地拉开来。

　　“再举高一点。”他仰头目测了下橘猫所处的高度，缓缓抬起手臂。

　　江允初也随之举手，与他保持平齐。

　　“不必买新的赔我。”他忽而开口。

　　江允初抬起眼，撞上他的视线，橘黄的晚霞透过扇形银杏叶的缝隙落在他脸上，从他柔和的眼角一扫而过，纤长的睫毛在眼睑处落在道道暗淡的阴影。

　　忽觉手心一重，她抿着唇，条件反射地抓紧衣服看过去，肥圆的橘猫不知何时从树枝上一跃而起，平稳地落到校服正中央的位置。

　　谈复临半阖着眼，一动不动地盯着趴在校服上的猫。

　　不对！

　　江允初循着他的视线低下头，他此刻看着的应该是……

　　那片血迹不知何时露了出来，她连忙伸手将被染到血迹的区域全部攥进手心里，生怕它再次露出来。

　　“喵”的一声，橘猫一下窜开去，几步后一个急转弯，不见了身影。

　　视线回转，校服上留下了四个灰黑的猫爪印子。

　　谈复临的目光在校服上晃了一圈，最终定在江允初脸上。
　　他笑道：“还好接住了。”

　　江允初等他松了手，连忙捧过校服遮住自己一直紧攥着的衣角。确认他看不到血污后，她才敢松开自己的右手，刚刚握着衣服捏了太久，手心已经有些发汗，隐约带着点潮意。

　　谈复临似乎察觉出了她的窘态，眉心一动，无所谓地说：“没关系的，你不必感到窘迫。”

　　“啊？”

　　“其实这就是子宫内膜剥落而后出血的过程，一种很正常的生理现象，没必要遮遮掩掩的。”谈复临修长的食指指向衣服上的猫爪印，“只是血迹罢了，和这猫爪印一样。”

　　心脏猛地一跳，江允初的手指微微收拢，在外套上揉出几道皱褶。

　　谈复临弯腰补充说：“要是你实在过意不去……可以麻烦你帮我把这几个猫爪印洗掉吗？”

　　清风一吹，素白的短袖T恤贴在他身上，印出他清瘦但不单薄的身形，衣摆扬起一个随性的弧度。

　　“我一定会洗干净的。”

　　“好，谢谢你。”谈复临弯着眼，朝她挥了挥手，转身朝校门口走去。

　　江允初抬眸凝望他的背影，瞳仁微微晃动。明明就是她弄脏了谈复临的衣服，他为什么要感谢？

　　这是她第二次如此专注地凝视他的背影，直至再也望不见才缓缓收回目光。低头看着手心的校服，她抬手握住他方才拽紧的位置，那里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

　　江允初一声不吭地立在树下许久，忽然勾起嘴角，将校服折好塞进袋子里。

　　谈复临，她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