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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阳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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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柳”
他倒是少见地开口叫了他对方的名字,“你不是他。”
对面的人面上没有一丝惊异,倒是露出一个早有欲料的笑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一开始。”
辛奇马尼家的孩子是都是天生的期诈家,血里住着红皮狐狸,怀疑的天性在他们身上发挥得淋漓尽致,笑脸面具下隐藏着肮脏污移的面庞。你与他们相处时,你需扪心自问,你真的获取他们的信任了吗,还是说成为他们口中的待宰羔羊?
从一开始,丹尼尔就不完全信任白柳。
或许,最初是被重逢的喜悦冲昏了头脑,血液与心脏一同沸腾,相认的就是凭那张与梦里一模一样的脸。就连说话语气都相似,但相处下来,不同之处太多太多,无以论述。
对冒牌货下手无需留情,他这样告诉自己,丹尼尔,你至今都没有动手的理由是——
是嘴上说着不需要同伴,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关心被拯救,是满目疮痍的过往让他不肯正视现在的温柔,是恐惧吗,恐惧稍有错言就失去来之不易的温暖吗?
怪物仍渴望温暖。
“不,我问得不是这个。”
“我问的是——你从什么时候决定要留在流浪马戏团?”
他曾在十五岁到来的前夜许下愿望。
那时他仍力量薄弱,但心比天傲,理想磅礴,总以为有一天他会把父亲从家主的位置上踢到十八层地狱里,他会让他也尝尝看自己尝过的腐臭与鲜血,再搞来一枚炸弹,将承载父亲一生的家族,全部燃尽。
但正如这个世界弱肉强食,善良的人没有好果子吃,在能力达到毁掉父亲所拥有的一切之前,他已经快要被逼疯了。他整日观看母亲被枪杀的录像,于是整夜的鲜血与尖叫萦绕着他,巨大的声音在他梦里轰隆作响,漫长的夜里他难里入眠。
而在这里,他再也没有做过噩梦。
过往是拦在希望面前的网,每当他拿起枪便不可避免地回想起鲜血与背叛,因此行动更加小心谨慎,他忘不了那天他扣动板机却没能发出于弹,站在他身后的人脸上挂着笑容,说这个结局与你真是相配。
【同伴?】
最终他活下来像动物一样四肢着地,舔舐着嘴边的血痂站起来,把背叛者的尸体埋起来,野兽一般地叫着。
某种东西在那一天死去了。
幸运又不幸的,他在游戏里的武器仍然是一把枪,这倒容易让他回想起以前的种种,于是他反复告诫自己,要拥有戒心,做好随时会被背叛的觉悟,因为你生在辛奇马尼。
因为生在车奇马尼,把腹部藏起来只剩下背上的尖刺;因为生在辛奇马尼,只要枪还握在手中,弹夹里还有子弹那就掌握一切;因为生在辛奇马尼,把性格中所有柔软的部分割掉,戴上微笑的面具示人。
他本可以这样过一生,即使遇不到白柳他也能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从人群里爬出,鲜血淋漓也好,粉身碎骨也罢。他或许会再进一个游戏寻找疗伤的办法,无论怎样他都会舔着血活下去,去寻求梦中的那个人,他曾经期望着,与他的神一起登上游戏的最顶层,摘下胜利的桂冠。
本来应该是这样,本就应该是这样,踏血噬肉,只注视着那一个人就够了,只享着那一人的目光也已无比满足。
他会去残害至亲之人,拿到家主的位置献给他的神明,亲情与羁绊早在多年前就被有力地证明是无用且拖累的废品,理应被抛弃,他应当把这些东西从身上摒弃。
【他本可以这样过一生,可他还是被打动了。】
{本处引用改编自:有时我想:爱不过是小恩小惠,我以为可以独自过一生,我还是被打动了。”—突然我记得你的脸}
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懂那是什么感受,丹尼尔想。
一开始你觉得这没什么,甚至不解,认为他们愚笨弱小,警惕性太弱,若是生在辛奇马尼铁定连三年都活不到,可是后来,你想起你小时候在墙角那看到的一朵野花,鹅黄色的花骨朵,瘦削的茎叶,耷拉着头生长在砖头与砖头夹间的缝隙里,根部的泥土早已开裂,只留下漫长的雨季哗啦哗啦地浇着,你觉得它死定了。
可在某一天这朵花开了,开得甚至比那些养尊处优的还要生机勃勃。就是这样,整个过程就是这样。如果那些事情只发生了一件,丹尼尔会觉得他愚昧味弱小,可这些事一而再再而三,连结成片,树结成连,在这里所有人都对他好,没有人想至他于死地(那个唐二打暂且不提,他的眼神实在太过于凶恶)。
即便知道他是什么货色。
丹尼尔当然有好好听所有人的谈话,在白柳告诫他不可以将枪带到这边的现实中来,即使遇到奇怪的人一直敲门也不可以把刀插进对方脖子里。他约摸算了算,自己在意大利那边的所作所为够他在这里关个百八辈子。案底能摞成一块砖头那么厚。
但对丹尼尔好的人都知道他是什么货色。
白柳告诫他不可以带枪时,没有人投来好奇的神色,或者是奇怪的质问,他讲起过去时,在心情复杂难耐的瞬间抬眼望向别人时,没有一人脸上出现厌恶,白柳暂且不提,牧四诚看上去更接近于普通人的行列,对方到他讲完也没有开口讲话。
但眼神骗不了人。
眼神骗不了人,行为骗不了人,真心更骗不了人。
无论过去究近是怎样的洪水猛兽,他这一路踏着怎样的鲜血过来的,可仿佛一切之中冥冥自有天意,正好应证了母亲的那句你一定会获得幸福。他一路走过艰难险阻,在18岁到来之前他
找到了应得之地。
“从始至终,一直是这样。”
在十六岁时他许下过【再也不要相信任何人】的愿望。
“被背叛到已经害怕的地步了吗?”他这样问自己。
但现在,他想再试一次。
再试一次,留在这里。
【你其实知道的,也是无比清楚。从一开始就根本不存在拯救和救赎这件事,生在那样的家庭,从后往今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你改不掉你身上的习惯,你将父亲的残忍贯彻得仿佛他本人还在。你从根本上不信任人类。你不会忏悔,于是你在黑暗的洞口一日复一日的等待,等待有人拽你出去,你被光明灼伤的那一天。
会到来吗,你望着洞口想。
那一天到来了。
阳光似瀑布,倾斜而下。】
第三卷【灼烧】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