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本千流》鸾塔

8、真相

　　醒来的时候眼前的景象晃了两晃，这才看见自己身处一个山洞之中，身下铺着干草，身上的血迹已经被擦掉，受伤的地方也被包扎好，只是手法稚嫩了点，包的不怎么均匀而且还扎的是蝴蝶结。是蜒儿做的么？即使当时小墨失去灵力无法再维持人形，可以他五岁的身躯，带着小墨藏进洞里又帮他铺草包伤口，也真是难为他了。看着歪歪扭扭的蝴蝶结，小墨轻笑，记得三千年前在神际的时候，自己也在羲寒身上打过这样丑的蝴蝶结。
　　洞外响起簌簌的脚步声，频率很快，光线一暗，闪进一个小小的身体，夕阳的照射将蜒儿化成了一个剪影，无法看到脸上的表情。
　　“小墨……”剪影轻轻开口，如果一开始还对救下自己的人是不是小墨而心存怀疑的话，那么在墨瞳的主人晕倒后，白雾散开，发现怀里拥着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白狐，所有的怀疑就都变成了肯定。
　　白狐抬起头，过度的虚弱让他无法站起来，否则他现在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立刻扑进蜒儿怀里。
　　“我，我去找水了，你渴了吧。”拘促的声音，让小墨心里一颤，五年朝夕相对的人儿，为什么用这种语气同他说话？
　　蜒儿把一只缺了个口的瓦罐放在小墨面前，后退了一步，没有再做任何动作。小墨低头看向瓦罐，虽然破，还算干净，是仔细洗过了的。就着边沿喝了几后，抬头向离他半丈远的蜒儿看去，蜒儿，在怕他？！
　　心像被揪住一样的生疼，那个他豁了命去救的蜒儿，那个喊哑了嗓子要他活下去的蜒儿，此刻居然在怕他！
　　“你，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我是你当年当宝贝一般呵护的小墨，是追随你三千年转世不曾变过心意的忠仆。三千年的记忆，你不记得，我却一丝一毫都没忘记过……
　　小墨不语，心里压着重重的石头，透不过气，千言万语在此刻却连一句都说不出来。化身为狐的时候，他没办法说话，墨黑的眼睛望着蜒儿，把满腔说不出的话都化成了悲伤，静静地看着他誓死效忠的主人。
　　蜒儿在山洞一角缩成一团，双肩颤抖，从皇宫已经逃出来七天了，尽管以前处处被冷落，好歹也算的上锦衣玉食，突然之间天翻地覆，七天里他抱着昏迷不醒的小墨躲在山洞中，生怕还有嗜血的怪物再追上来。一场战斗，让他看见了以前从没见过的血腥场面，每一滴飞溅的血液都刺激着他紧绷的神经；也是这一场战斗，让蜒儿一直以为很熟悉的小墨，忽然变得让他不认识。一切都来得太快，五岁的孩子还没有能力去接受眼前的突变。
　　等不到小墨的回答,蜒儿也说不出话,时间仿佛变得马上就要静止,流动的异常常缓慢,我们之间,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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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走过了两个月,这两个月来,蜒儿学会了如何在野外生存。一开始摘回来的野果大部分都是有毒的,花花绿绿的一堆,果然在小孩子心里有颜色的东西比较让他们感兴趣,小墨每次都把有毒的东西挑出来扔掉,示意蜒儿什么样的果子才是能吃的。后来身体好了一些,他就带着蜒儿去河边抓鱼,带回山洞里烤着吃。相比以前，蜒儿对小墨的态度疏远了许多，可无论小墨走到哪里蜒儿又都会粘着，若即若离的保持距离，再也没有以前相依相靠的温暖。
　　曾经的九皇子，即使不受宠，也是有人服侍的，可如今为了生存，一双玉脂般的小手常常被树枝划破，留下一道道红印，小小的人儿蜷缩着，红透的眼眶积满了泪水，依然倔强地咬牙忍着，小墨看着心疼，走到蜒儿身前，俯首用舌尖轻轻舔蜒儿的伤口。
　　蜒儿愣愣地看着小墨，鼻子里泛起酸楚，想起以前如果受了伤，小墨也会这样为他舔伤口，小墨就是有这样神奇的能力，只要伤口被它舔过，就不会觉得疼了，每次舔完蜒儿都会抱着小墨使劲地亲，大声地说小墨是天下最好的。可现在呢，他的亲生父皇要杀他，他再也回不了家；他从小养到大的小墨变得让他不认识，他无法再有勇气去拥抱它。
　　“小墨……”
　　两个月来终于再次叫他的名字，小墨把头放在蜒儿的腿上。
　　“这几年你陪在我身边，是为了保护我么？”
　　点点头。我在人间的理由，就是保护你。
　　“我，是个特别的人么？”
　　再次点头，你是神际曾经的领袖，神际的领袖可以换，你在我心里的地位，却是无可替代。
　　“那么，可不可以，请你答应，永远留在我身边。”
　　原来你担心我会离开你，傻瓜，我找你找了三千年，我不会离开你，除非我死了，这个承诺，三千年前我就已经给你了啊。
　　小墨把前掌搭到蜒儿腿上，抬高了头，对着蜒儿很郑重地点了点头。蜒儿哭泣的小脸渐渐展开笑颜，两个月了，他都没再笑过，可是现在，他的小墨给了他坚定的承诺，让他坚强，让他觉得幼小的自己不是孤独地在这世上活着。
　　小小的手臂把白狐拥进怀里，久别了的温暖，可以抵挡所有寒冷。清风晚霞，云收烟敛，我与你的相遇，早已写在三生石上，谁也离不开谁。
　　一阵风吹过去,就总会有另一阵风吹过来,一切总差了那么一点点,总也敲不到点上。就在小墨可以化人形的这一天，永不分离的誓言变成了一把匕首，割断了他们二十年的未来。
　　这一天早上，小墨终于恢复了一点灵力，把自己化为人形，睡梦中的蜒儿感觉白光一闪，睁开眼，那个在成群的怪物中将他救回来的人，就站在他面前，一时间心脏都漏跳了半拍，脸红得像煮熟的虾。这人的美，不刺眼，仿佛遗世独立的白莲，纯净而温和，他不笑，蜒儿都已看痴，他一笑，蜒儿连呼吸都差点忘了。
　　把蜒儿搂进怀里，摘掉落在头发上的干草，轻声说道：“小傻瓜，这样子就不认识我了么？”
　　“小墨，你变化好大。”声音有点怯，果然比起平日的白狐，今天这个反倒把他抱在怀里的人，让他觉得太不可思议了。
　　“很久以前，你也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以前的羲寒是神际领袖，不会恐惧不会害怕也不会如此脆弱，现在的蜒儿如同生长在岩缝之中，连活下去都成了奢望。
　　“我以前？我以前是谁？”蜒儿好奇地望着小墨，大眼睛一眨一眨的，这孩子的双眼皮可真深，如果他只是一个普通孩子，一定千人宠万人疼的。
　　“要说明白你是谁，要用很长时间呢，我先出去找东西吃，回来慢慢讲给你听。”蜒儿才五岁，即使他天资聪颖，也不知能不能给他讲明白什么叫神际，他在神际都经历了什么，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这是不是有点太虚幻了？
　　“我也去。”小手拉住小墨的的衣角，紧紧地攥着，怕一松手就不回来了。
　　“我很快就回来，你在这里等我，不要出去。”昨天蜒儿崴了脚，脚踝高高地肿起一大块，即使小墨帮他舔过但还是行动不便。这几个月虽然苦但好在没有追兵，否则小墨也没那个能力再打一遍了，现在的灵力仅够维持化人形的。如果被武冥找到，他们必死无疑。
　　小手依依不舍地放开了衣角，有点褶皱，刚才真是使了好大力攥的。
　　小墨笑笑，在蜒儿额头上印下一吻，又拍了拍蜒儿的头，转身向洞外走去。
　　“小墨！……”小人儿往前窜了一步，小墨怕他伤了脚赶紧伸手去扶。
　　“早，早点回来。”粉脸给憋成了红脸，好像一个扭捏的小媳妇。
　　“哦……嗯。”转身离开，弯弯嘴角，蜒儿的样子真是可爱。
　　离开山洞再向前不远是一片森林，里面有不少飞禽走兽，以小墨现在的能力，逮只兔子还不费力。
　　走到森林里面，寻找野兔的踪迹，忽然周围升起白雾，仿佛进入子虚幻境，每棵树都变得不真实，小墨立刻明白自己遇上了妖物，该死，灵力耗空，连自己周围有妖都不知道，空气里重重的血腥味让小墨觉得一阵反胃，腾身刚想飞出森林，脚下的土地裂开一个巨大的口子，无数支藤条缠上了小墨，生生把他向后甩去，一声闷响，小墨清晰听到自己肋骨断裂的声音，是身体撞上了一个岩石一样坚硬的东西，并且全身都被固定住，丝毫不得动弹，只有头可以微微转动，一望之去大吃一惊，身后居然是一棵直没云端的巨树，树干漆黑，整棵树没长一片叶子，干枯的枝杈如地狱里伸上来的鬼手，散发着黑色的气息。
　　蜒儿会有危险，奋力地想挣脱藤条回去救蜒儿，可藤条将他死死地缠住，小墨渐渐觉得越来越疲惫，身后的大树正一点一点地要将他身体里的力量吸干。
　　“你是要回去救羲寒么？”头顶传来一个声音，清冷中带着邪媚。
　　小墨一惊，这世上，除了他，还有谁知道蜒儿就是羲寒？！
　　一团紫雾从头顶落下，浓雾散开，一个人影走向小墨。
　　这个人，小墨见过一次，就再也不会忘记，凝肤皓齿，翩翩若仙，眼中却散发着紫色的光芒。
　　苏湘……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小墨盯着苏湘，就算被抽干了力气，也不可以向敌人展现自己的脆弱。
　　“哼，你以为这世上只有你记得所有的事么？告诉你，我比你记得还要多，多得多！你以为只要跟着羲寒就可以得到他的爱，做梦！你不过就是别人不要的贱货罢了，还妄想能跟他再在一起，不可能，你永远都得不到他！”
　　谁？
　　我和谁？
　　我是谁不要的？
　　贱……货……！？
　　小墨突然觉得头要炸开了，不断有一些记忆的碎片在脑海里冲撞，广袤的森林，碧绿的湖泊，雪白的大殿，好多人在看着他，扭曲了的嘴脸，还有猩红的血，血……满手都是，顺着地面蜿蜒而去，一个高大的身躯躺在地上，一把匕首自后背插入心脏，周围响起恐怖的惊叫：“你杀了神，你杀了神！”
　　旋转，晕眩。
　　如果我的记忆不是开始，羲寒的也不是，那么，真正的开始，到底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