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本千流》鸾塔

6、端午

　　五月初五，佳节端午。
　　这一年的天气比往年要热得早，蜒儿穿着藏青色小褂追着小墨满院子疯跑，引得身上佩戴的艾虎沙沙作响。艾虎是用艾草编成的，在端午节挂在小孩身上，用以避邪。蜒儿本来不想戴的，他觉得这个剪得驴不驴虎不虎的东西超级丑，一开始死活不肯戴，弄得宫女们为难得要去撞墙，最后还是云贵妃出马摆平了蜒儿，说你不戴艾虎也行，民间还有一个给孩子避邪祈福的方法，就是在你额头上画个“王”字，要不——你来这个？
　　一向把面子当命子的蜒儿哪容得别人在他脸上乱涂乱画，出门还不得让人笑话死！
　　圆圆的粉脸都皱成一团了，十万个不情愿的把艾虎挂在腰上，刚才还有个宫女劝他挂头上，去你的香蕉大巴拉！还嫌我挂着这么个丑东西不丢人是么？溜圆的眼睛瞪得几乎要喷出火来。
　　小墨在趴在一旁看着蜒儿气得鼓囊囊的小脸，忍笑忍得几乎快要内伤了，要不说知子莫若母呢，简简单单一句话就搞定了这个小鬼头。哎，你说这么个粉雕玉琢的小脸，怎么一天天就这么大气性呢。
　　小墨只顾自己偷偷的笑，没想到被正吃着哑巴亏的蜒儿逮个正着。
　　“好你个小墨，笑话我是不是，你以为你拿个大尾巴盖上我就看不见你的脸了？！看我怎么收拾你！”正憋着火没处撒，替罪羊就来了。
　　小墨看情况不好爬起来就跑，这么一人一狐一蓝一白在院子里绕着圈子，宫女们偷偷地用绢子掩着嘴笑，伺候这么一个小主子，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运。
　　忽然蜒儿摔了一个跟头，小墨立刻停了下来，跑回蜒儿身边想看看他摔伤没有。哪料想刚跑过去，趴在地上的蜒儿忽然一腾身扑在了小墨身上，小墨没防备一个没站稳被扑了个四仰八叉。
　　“嘿嘿，被我逮到了吧。”小人儿得意地把白狐压在身下，按着肚子不让它起来。
　　小墨四脚朝天地被压着，心里这个无奈啊，又被这小鬼头骗了，没记性。
　　“小墨的肚子最怕痒了吧，哈哈，刚才笑话我，看我怎么呵你的痒。”说着就在小墨的肚子上挠痒痒，立刻引起身下白狐一阵颤抖。
　　羲寒，三千年了，你不记得你是神际之王，不记得我，却在很多小动作上，如出一辙，想事情的时候会用食指轻轻点着桌角、从来不会像别的小孩子一样贪睡、甚至刚刚呀呀学语的时候，就指着我叫我小墨。只有在这时候，我会想起你是我的王，是曾经那个将我抱在怀里温柔如水的男人。
　　“好了好了，不要和小墨闹了。晚上我们还要出席宫廷里的晚宴，你要和其他的皇子一起去福海上划龙舟撒角黍，皇家的龙舟虽不用竞技，可你才五岁，好歹也要划几下的，快回去休息，免得晚上没力气。”
　　一想到晚上要和那些皇子们划龙舟，蜒儿脸上又映出一丝不悦。虽是同父的兄弟，可打小都是在各自的政治圈里被养大的，小小年纪说的都是冠冕堂皇的虚话，和他们在一起，简直是受罪。
　　不情愿地拉着小墨回到屋里，脱下玩脏的衣服，恹恹地坐在浴桶里，一伸手把小墨也抱了进来，他从来不在意和小墨在一个浴桶里洗澡，对他来说小墨才不是宠物，而是他最重要的宝贝。
　　小墨知道他不高兴，也就任由他揉着，这么多年早已成了习惯，蜒儿心烦的时候，总要抓着小墨揉捏。
　　其实小墨也是心事重重，因为就在刚才要回房的时候，小墨突然感觉萧阳宫的戾气暴涨了数倍。那个皇帝到底在酝酿着什么，他无从知晓。可是今晚，一定要加倍小心才行。
　　夜晚的福海被一盏盏宫灯照得格外明亮，所有的王公大臣，嫔妃公主们，全都盛装打扮，蜒儿被无比繁琐的服饰裹得行动不便，才五岁的孩子身上挂了近二十样金银玉器，真是难为他了，小墨这样想到。
　　身体藏在茂密的树丛中，暗中观察着蜒儿的一举一动。没人注意到树丛中暗藏的白影。
　　“皇上到！”尖亮的嗓音划破空气，前一刻还人声鼎沸的福海岸边立刻没了声音。随着手持兵器的护卫兵分列两排，一顶明黄大轿被抬进场中。轿上走下一人，身着龙袍，年纪只有三十出头，刚毅的轮廓，魁梧的身材，由内而外的散发着灼人眼球的王者气概。眼光扫过全场，在经过小墨藏身的树丛时，细长的眼睛停顿了一下，又若无其事地看向别处。
　　“今天是端午佳节，大家不必刻意拘于礼法。朕与众爱卿同乐，与天下同乐！”男人浑厚的嗓音声如洪钟，传到每一个人耳朵里都嗡嗡作响。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好了好了，大家都平身吧。蜒儿，你过来。”毫无预兆地叫蜒儿晋见，所有人都紧盯着九皇子武蜒，自从九皇子出生，皇上亲赐“蜒”字为名，升云贵人为贵妃以后，就几乎不再理会这对母子，宫中盛传九皇子出生那天金光冲天，是真龙降世，当今皇上怕九皇子夺他帝位，所以才处处冷落武蜒。如今在众人面将他叫至御前，还真在意料之外。
　　蜒儿一愣，随即听话地走到武冥身前跪下，行君臣大礼。
　　“来，蜒儿，起来，父皇给你看一个孩子。”明黄的龙袍向右一侧，一个小小的身子被拉了出来。没想到皇上身后竟然还藏了一个孩子！
　　武冥一手拉着孩子,一手扶着蜒儿的肩膀,将他们俩个距离拉得近一些，灯火下男孩的脸微微映上了一些红，不知是灯光还是羞涩。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似有一滩秋水，精致的脸庞，标准的美人胚子。蜒儿不由得看的有些痴了，这么漂亮的一张脸，居然长在一个男孩身上，不知是福是祸。檀郎玉貌，一样会让男人们争得头破血流。
　　“这孩子叫苏湘，与你同岁，本是出生于书香门第，家中突遭变故父母双亡，我见他可怜便带了回来，以后就留在你身边做伴读吧。”
　　“苏湘拜见九千岁。”苏湘向前一步，跪在地上向蜒儿磕了一个头。低眉顺目，举止没有丝毫不妥，蜒儿看着他浓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恍若清晨落在花瓣上的蝴蝶，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怜惜之情。
　　“好，以后你就做我的伴读吧。”蜒儿伸手去拉跪在地上的苏湘，这孩子身形瘦小，显得盈盈弱弱，比同岁的蜒儿看上去小不少，好像一阵风就能吹跑似的，心里的保护欲几乎让蜒儿忘了他们之间的身份。
　　拉着苏湘的手，又向武冥谢恩告退，转身欲走。
　　“蜒儿。”武冥叫住正欲离开的蜒儿，神俊的脸上升起一个微笑，美，却不温柔，似在看着一只可怜的动物。
　　“一会划龙舟的时候你划主船，不要让父皇失望哦。”
　　蜒儿一愣，每年划龙舟都有一艘主船在前面引路，皇上让哪个皇子去就证明很看重他，多少皇子为了这么一个机会不知用了多少手段，蜒儿从没争过，一方面是他年纪小，武冥又处处冷落他，另一方面蜒儿认为争到一次划主船的机会并不能代表以后就能登上帝位，这些不过都是皇家的权谋，为了表示仁爱也为了牵制各方势力，划龙舟的人选几乎年年都会换，手段使多了反倒会给别人留下把柄。
　　其实说是划船，不过是做个样子罢了，龙舟需要十几人配合才行，宫里的皇子们哪能说划就划起来的，只是象征性的摇几下桨，将包好的角黍扔到福海里，以祈求国运昌隆，划船的事自然由专门的船夫来做。
　　“是，蜒儿一定不负皇恩。”今天晚上怪事还真多，收了一个伴读，又被下旨去划主船，蜒儿一时也有点搞不清眼前的情况。
　　拉着苏湘走下高台，全场的人都把眼光放在了这对粉雕一般的玉人儿身上，各自在心里揣测着。
　　隐藏在树丛里的小墨看着远处的蜒儿拉着苏湘的手，笑着对他说着什么，苏湘微低着头，脸上泛着红晕，两个人被满场的红灯笼衬着，仿佛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这情景如利刺一般扎得小墨心里一痛，为什么这个从没见过的苏湘会引得他心里阵阵发慌，胸腔里似乎堵着一股气流左突右撞。为什么当苏湘从武冥身后出来时小墨忽然感到重重的妖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即使那张白玉一般的脸写满无害，小墨还是发现了他眼里闪烁着紫色的光，如果武冥让蜒儿和苏湘的见面本来就是设计好的，如果苏湘留在蜒儿身边本来就是一个阴谋……
　　小墨几乎不敢再想下去，事情的发展早已大大出乎他的预料，仿佛一张大网正渐渐向他们撒来，逃无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