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相对》云卷袖

3、下马威（三）

　　沈明瑜和姚以慨也算旧相识了，不过彼时他还是个半大小子，对于朝堂纷争并不十分清楚，只知道方履霜忽然发难，上书一封，说燕王远在南境的外公镇国公私吞民田，盘剥乡里，致使百姓流离，民不聊生，而时任南境总督宁三友，接到状告非但不察，竟还将告状之人囚禁狱中，百般折磨。此二人一国公、一总督，蒙受国恩，不思图报，却狼狈为奸，鱼肉百姓，实为地方毒瘤，定要从重发落。后来，方履霜又上奏折一封，催促陛下早定太子，避免国本不稳。
　　这两封奏章一出，举朝震动，太子虽未确立，韩王却得了暂行太子职权的任务，在此之前，燕王为保外公性命，自请去藩王封号，不要封地，远走边关。
　　燕王和方大人的冤仇大概就是那时所结，本以为从此方大人会对燕王避之不及，谁知他竟自请来督军。他爹怕方大人吃亏，特地让他和哥哥同来，一是磨练，二是保护方大人。
　　一路上，他哥再三嘱咐要认清他们是哪一头的，绝不能给方大人、给爹丢脸，可眼下见到自己刚打过军棍的燕王不但不怪罪自己，反而和蔼可亲拉他坐在床边，那本就不怎么坚定的内心，又往燕王这边偏了一偏。
　　“明瑜，四年未见，你可好？”姚以慨含笑问道。
　　“我，我……燕王哥哥，我打了你……对不起……”
　　“你是执行命令，我怎会怪你。”
　　沈明瑜松了口气，又赶紧求情，“燕王哥哥，你也放了方大人和我哥吧，他们都是好人，肯定不是成心的。”
　　姚以慨诧异道：“放了他们？他们怎么了？我才醒，想着与你相熟，才叫你来叙话。”
　　沈明瑜没什么心眼，一听如此，不疑有他，立刻将方才之事说了一遍，姚以慨装作恍然大悟的模样，立刻道：“原来如此，小瑜，你别急，我这就让四端去放他们。”
　　沈明瑜对姚以慨这种不计前嫌的举动，又佩服又感动，想到方才剑拔弩张，更是感慨，不禁问道：“燕王哥哥，你和方大人……”
　　姚以慨打了个哈哈，道：陈年旧事，不提也罢，小瑜，我且问你，这些年，你们在京中可好？”
　　沈明瑜道：“都很好，就是方大人，忙得脚不沾地，朝中都说他想变法。”
　　“哦？变法？”
　　“具体的细节我并不清楚，只知道好像不怎么顺利。”
　　“既然如此，我大哥怎么会让他来了此处？”
　　“燕王哥哥你不知道，是方大人自请要来的。”
　　“自请要来？”
　　“方大人说大梁想在乱世立足，一要强兵，二要富民，后者难行，所以想先从强兵这点入手，具体的我也不知，燕王哥哥你知道，我爹啥事都和我哥商量。”
　　姚以慨笑笑，道：“宁四端，上次得的匕首在哪？”
　　宁四端从怀中取出一柄匕首，递给沈明瑜，笑道：“小沈大人，这是殿下近日新得，削铁如泥，极为锋利，多少人要，他都没给，就是要留给你。”
　　沈明瑜一听，诚惶诚恐的接过来，见刀身寒光烁烁，顿时喜爱不已，可转念一想，拿人家的手短，以后若燕王让他做什么事，他就不得不答应了，再说了，他堂堂刑部侍郎之子，岂会被一柄匕首收买？于是，把玩一番，仍是递回，道：“既然如此珍贵，小瑜怎敢据为己有，还请燕王哥哥赏给有功之人。”
　　姚以慨哈哈一笑，拍拍沈明瑜的臂膀，赞道：“好小子，难怪沈大人派你们兄弟跟着他。”
　　沈明瑜不好意思的笑笑，自谦了两句，忽然意识到什么，喊道：“宁大人，你不是要去放人，怎么还在这里？走走走，我与你同去。”
　　姚以慨道：“扶我起来，我也要去给方大人赔个不是。”
　　沈明瑜连连摆手，道：“燕王哥哥，你伤得这么重，还是好好养着。”
　　姚以慨从善如流，立刻又卧回床榻，放沈明瑜离开了大帐。
　　沈明瑜走后，姚以慨便让宁四端几人都退了出去，留在帐中的，只剩那只狗。狗是白色的，小小一只，一双眼睛又圆又黑。
　　姚以慨看着它有些出神，方履霜是大哥的人，这事板上钉钉，虽是自请前来监军，很难说有没有肩负什么密令。如今几个兄弟中，大哥虽然和三弟最不对付，但也不会不防着自己，毕竟一个兵权在握皇子，与他不和的皇子，皇位交替时，很有可能扯旗作乱。眼下，他让方履霜来坐镇朔北大军，多半是希望姓方的能收复军心，再打几个胜仗，好顺理成章架空自己。
　　其实，当年父皇夺了燕王的封号，却又让他总领朔北大营，想的便是他能与大哥还有三弟互相制衡，已保自己帝位稳固。奈何，大哥不是省油的灯，他又无意露峥嵘，三角之势，渐渐变成大哥和三弟二人间的角逐，且愈演愈烈，终成党争。这父亲防着儿子，兄弟之间相互算计，内阁六部四分五裂，如此内耗，大梁焉能不弱？当今乱世，五国并立，大梁靠吃老本，才存活至今，可近来，北边的郑国渐渐崛起，大梁上下非但不齐心协力，仍醉心勾心斗角，这岂是长远之策？
　　正想着，帐外忽然想起宁四端恶狠狠的声音：“方大人，殿下已经休息了，您还是请回吧。”
　　他来了？姚以慨颇有些诧异，也好，且让本王看看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四端，请方大人进来。”姚以慨懒洋洋吩咐道。
　　宁四端一听，只好不情不愿放了方履霜进去。
　　方履霜还未到床边，便听见姚以慨正大声地哼唧，时不时还喊两句疼。
　　“姚总督眼下这般中气十足，方才怎么就晕了过去？”方履霜揶揄。
　　“呦，方大人，刚将我打个半死，现在就敢上我帐里来？怎么，不怕有来无回？”姚以慨似笑非笑。
　　方履霜神态自若，淡淡道：“动我？你想谋反不成。”
　　姚以慨嘲弄道：“要你死，何须我动手？出了朔北大营往北，五百里见不到半个人影，将你扔在那里，活不过三天。”
　　方履霜道：“我若死了，你以为朝廷不会派新的监军来？你还准备来一个杀一个不成？”
　　姚以慨道：“别人哪有你这般难对付？”
　　方履霜道：“我就当你是在夸我。”
　　姚以慨道：“脸皮真厚。”
　　方履霜静了片刻，淡淡道：“既然你无事，我也就放心了，明日……”
　　“明日，明日我仍起不了身，全军早课晚练，就请方大人代劳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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