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纪》殷小景

9、Chapter 9

　　1、
　　昨天和弦乡聊到很晚，最后她却很不经意地提到一件事，说什么在敬词送她回家的时候，听到陛下的宫城要招新的侍女。
　　“为什么啊？”
　　“我也不是很清楚。反正千密已经把现在宫城里的侍女都散了，所以这几天要尽快招新的一批。你真没看到哦，刚才我们路过城门，那里挤满了女人，都死命把自己的身份铭牌递给莫零，啧啧。”她摇摇头。
　　“莫零是谁？好像有听你们提过他的名字。”
　　“宫城里的总管啊，千密的得力助手，宫城里面大大小小的事好像都是他在管的，招新侍女也一样。没想到千密突然会提出这事，这下莫零可要忙死了。”
　　“不过侍女的要求也不低吧，那些女人想必挺强的。”
　　弦乡冷笑：“谁不知道她们都是为千密去的？这种女人真是痴心妄想。”
　　我默然。
　　就知道这老男人只会到处勾引纯情少女。

　　次日清晨，我早早就出门去内城，用前不久在甜品店打工赚的七加布买来了制弓的材料。钱哗哗地用掉，我颇感心疼，立刻决定到时要跟千密多报销点。
　　回家后便锁紧房门，把窗帘什么的全拉上了。
　　在这样一个完全封闭的黑暗空间里，我比较心安，将笔记啊工具书啊材料啊都堆在地上，随后一边照着书上步骤一边专心炼制起来。
　　买来的紫杉树枝已经是风干了一年多的了，两头弯曲，现在很适合用于做弓。
　　首先将它固定起来，用切割术把它修整一番，再将末端刨细。两端距离端点一段距离的地方也用切割术开了凹形的缺口，以防固定在弓上的弓弦脱落。
　　牛筋这部分比较麻烦，风干过后将它裹好，然后用敲打术来砸，因为力不能太大，导致我砸得十分痛苦。很久后看到筋已劈成一条条，再用切割术撕成一丝一丝的，最后捆成一团，通过驭水术将它浸透，驭火术来烘干，很纠结地把它固定在树枝上，弓体就算差不多了。
　　接下来是箭的部分。先用磨削术把打火石打磨成箭头，再挑几支又细又直的枝条，分别切割和磨削，总之成品是很光滑笔直的。随后在形状和角度间仔细比划，通过穿绕术用线把鹰羽固定在箭杆上，箭也就完成了。
　　最后的最后，我对照着款式图用钻刻术在弓体和箭上描绘了几道花纹和看不清在写什么的字样，为防止有偏差，还先测量过又画了草图然后才敢下手。虽然手在抖，效果还是不错的。
　　总之，大功告成。
　　我看着满地狼籍和手中那暗发着墨灰色光泽的弓箭，感触良多。

　　随便把房间收拾了一下，我兴冲冲地就去找我们伟大的陛下了。我想过，赶快把东西给他，这样以后也就不会有什么纠葛。
　　到了宫城门口，这回果真不冷清，如弦乡说的那般热闹极了，甚至还要夸张。四个侍卫早被挤到了一旁，但还在努力维持秩序，不过显然没有人理睬他们，有些尴尬。
　　人群的最里面有个人被簇拥着，他叫了几声安静也没人听，于是他啪地砸了个火球在地上，很好，这下全静下来了。
　　我已用放缩术把弓箭缩成小小的一团藏在口袋里，就怕有人会注意我。眼下我蹑手蹑脚跑到侍卫身旁，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们已经没好气地说：“去那边排着。”听口气就知道他们一天下来心情糟糕。
　　“我不是……”拿着身份铭牌还没讲完，其中一个侍卫就一边说“去那边排”一边把我往人群里一推，力气不大，可我完全没有防备，就这么倒在身后一个女人身上。她也没有防备，哎呦一声又倒在前面的人身上。前面的人同样没有防备……最后我已经站起来了，对着面前一堆倒在地上惨叫连连的女人们，我只能说我很抱歉。
　　城门下站着的那个看上去不很年轻的男人应该就是莫零，他显然也颇为讶异，不过还是反应过来了，眼神一扫就落在鹤立鸡群的我身上。然后他嘀咕了一句“总算有个长得还行的”就抬起手把我的身份铭牌收了过去，在手上的小金属球上照了一下，白光确认后他抬起头跟我说：“行了，你进去吧。进去后会有人给你换衣服。”
　　“那个，我真的不是……”我接过身份铭牌，还想解释。
　　“磨磨蹭蹭什么？快进去吧。”
　　在那一瞬我突然明白这是天助我也，不然莫名其妙再去找千密确实不太正常。现在身负族内重任，我还是应该小心点。
　　于是我赶忙点头，在众女充满愤怒嫉恨的眼神中跨过她们进了城门。

　　2、
　　刚进去就有一个侍女把一套衣服丢到我身上，一边还冷冰冰地说：“左转第一间是更衣室，快点换好出来。”
　　看来莫零招侍女的唯一要求就是要好看，可是来应聘的人中符合这条件的还不怎么多，估计宫城内侍女秩序已经一团糟了。
　　我很快换了衣服，侍女服有点宽，裙子还是很长，垂到地上。又怕外面那个侍女不耐烦，也没多耽搁，只匆匆把缩小版弓箭带上，然后就跑出去。“这位姐姐，请问我要去哪儿？”
　　大概我态度不错，她的脸色缓和了些。“看你也是个明事理的，现在去漆殿服侍吧。——你们这些人的心思我都清楚，但最好不要做什么白日梦。”
　　“是。”我特恭敬地低下头，然后踮着脚贤淑地走了几步，等确定她看不到我了才撒腿狂跑。
　　天，这里的人都是疯子。
　　上次的路依稀还记得，我顺着记忆模模糊糊走着，但还是迷失了方向。
　　最后又碰到一个侍女，我赶紧向她讲明了自己的情况。她一听就兴奋地说什么我真太幸运了，居然可以服侍陛下等话，我一边擦汗一边听她说完。终于她不再花痴，却突然跳起来把我拉着跑，边跑边责怪我不早提醒她，刚才莫零那边已经给他们讯息说招了个新侍女到宫殿里服侍，没想到我折腾到现在都没过去，更没想到我竟还是去陛下旁边露脸的，现在就怕陛下不满了。
　　我被她拉得很疼，裙子也拖着，很多次差点摔跤，总之终究还是安然无恙地到了漆殿前。
　　那侍女先跑到一旁的小间里，又捧着托盘出来，上面摆着一杯白水。见我还傻站着，她几乎是边扯边推地把我带到殿门口，还急急忙忙地低声叮嘱道：“这要每隔半个小时送一次，不冷不烫。你进去前先敲门，听到陛下准许后再低着头走过去，脚步不许发出声音。进去后到陛下左边，把杯子放到他左手边上，随后低着头带着空杯和托盘出来。记住记住，不要弄出什么声响，陛下在办理公文时不喜欢别人打扰，虽然他对人亲和，但这时你惹了他就惨了。”
　　“哦……”我转身就要进去，忽又回过头来，“为什么要低头啊？”
　　她一愣，然后才笑骂道：“还不是怕你一看陛下容貌就心向往之，要是跌跤了什么的发出声音不就完了？好了好了，你快去吧。”
　　“哦……”我没动，还是有些搞不懂的地方，“为什么陛下就喝白水啊？”
　　“天，这是柠檬水。要专门调制的，待会再跟你详说。你去啊，快快。”
　　“哦……最后一个问题。——你别那么凶嘛。——你也是刚来的么？怎么知道这么多？”
　　她深吸一口气。“是刚来的，不过我以前有当过侍女，经验丰富，莫零一早就跟我讲了几座宫殿的侍女管理制度，让我帮着提醒像你这样的人。——这就是我这三天里的工作。天啊，你快进去吧，我先走了，你出来后爱怎么折腾随便你。”她边一口气说完边转身很快溜了。
　　我擦擦汗，捧着托盘跨进殿门，然后才想起要敲门，但又怕单手拿着柠檬水会翻，于是踢了门两下，算是亡羊补牢。
　　“进来。”过了一会儿，才有个低低的声音。
　　我撇撇嘴，颇为纠结地钻过薄纱似的帘子，又绕过屏障，看见千密低头在批阅公文。
　　走过去把杯子放下，他还是低着头。我的心情突然不是很好，磨蹭着拿好原先的空杯，不知道该怎么说，却听他忽然说：“你怎么会来当侍女？”
　　“啊？你……”
　　我就站在他身旁，看到他抬起头来看着我，眼里波光流动，说不清的好看。
　　心情忽然就好起来了，我赶忙掏出缩小版的弓箭拿给他，还忙不迭地说着：“哎呀，我也不想的。本来今天把这东西做好了，我就赶紧拿来给你嘛，没想到你这两天突然要重招侍女，这下好了，我到了城门就莫名其妙被莫零招进来了。不过我想了想，这样就不会太引人瞩目，干脆就假装侍女进宫城吧。然后一个侍女让我换衣服，正好又让我来你这儿，我呢，迷路了，又碰到另一个侍女。她倒挺好的，就是啰嗦了些……”我才反应过来，我现在比那个侍女还啰嗦。
　　见我停下，千密微笑起来：“然后呢？”
　　“然后啊……然后她就带我过来了，跟我讲了一堆话，还催我快进来。不过我问了她几个问题，又把她烦得跑掉了。”
　　千密拿着弓箭，把它们还原了，细细看着。
　　我本来以为他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他看了很久却说：“做得不错。——你怎么没戴耳钉？”

　　3、
　　对于这种跳跃性思维，我表现得比较难以理解，一会儿才答道：“哦，我怕戴着太招摇，被坏人看见就不好了。”
　　他勾了唇角，没说话。
　　我觉得尴尬，忍不住问道：“陛下，你怎么知道我会把耳钉戴在右耳上？”我指的是上次在西锦书廊他对那女孩说的话。
　　“那你为什么会戴在右耳上？”千密反问我。
　　“那个，不是说男左女右么？我当然应该戴右边啦。”
　　千密想了想，说：“挺好。不过我是觉得，你的右耳确实好看。”
　　我默然，半天才开口：“我的左耳和右耳长得是一样的。”
　　“相似，不一样。而且你的左耳耳垂有颗痣，把耳钉戴在右边会比较平衡。”
　　“……”
　　他到底是用什么思维在和我讨论配饰与打扮的话题？

　　千密又低了头看公文，我在他旁边四处张望，瞟到他桌上有份公文，写的大概是器眉族的掌权人士资料，放在那儿也不避讳。正发呆着，突然想起有件事应该先问问他。
　　“陛下，我的身份铭牌被莫零登记上了侍女身份，应该怎么去注销啊？”
　　他没抬头，但弧形优美的唇边带了一点笑。“照我说，你就干脆别去注销了。”
　　“啊？”
　　“呵……你在外面不是有打工么？在我这里赚的钱肯定比那里多。”他把手里的金边笔放下，循循善诱道，“我们这里侍女一周的薪金是五十加布，分早晚两班，你现在是早班，要上课的话可以申请和别人对调。另外，因为你立了大功，”他指指桌上的弓箭，“薪金可以提升至七十加布。虽然不能和别人说你做了什么大事，但奖励还是会有的。其他具体事宜我也不是很清楚，你可以去问问现在暂定下的侍女领班。”
　　我被他越讲越心动，最后还在心里算了下：在甜品店里打工也就二十三加布一周，现在七十加布，嗯……大概就是三倍多一点，而且甜品店里人来人往，不时有一些人会来恶意骚扰，如果是在宫城里做事，肯定没人敢欺负我了。很好。
　　于是我笑脸盈盈地跟千密说：“好呀好呀。那在你这里当侍女，我需要干些什么啊？”
　　他也微微笑起来，然后说：“没什么需要做的，就是很轻松的一些活。不过不许偷懒，请假要提前，工作三天后不许注销，除非有人把你给撤了，干一年为满，下一年的工作需要重新登记。”
　　“……”
　　我说，他对侍女的规章制度明明很清楚的样子。

　　“行。那我先回去准备一下吧，没有变故的话应该是要排晚班的。反正明天就会来工作。”
　　我说完便随手放下托盘打算要走，结果又听到千密在身后说：“等一下。”
　　回过头，只看到他垂下的头发乌黑透亮，阴影覆在眼角眉梢。
　　“葛粒，上次的事，请不要放在心上。”
　　请。
　　他居然跟我说，请。
　　一瞬间我极想骂人，难道我看上去就一副非赖着他不可的样子么？
　　我称他为陛下，我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地朝他笑，我紧张得啰啰嗦嗦，我怕他提起上次那个吻，我又怕他不提。
　　可是他用一种略带抱歉的语气跟我说，请忘了吧。
　　但我什么都不能讲，我只是咧嘴朝他看一眼，接着转身边走边说：
　　“放心吧，这种小事我早就不记得了。”

　　出了殿门没多久，很快就看到刚才那个侍女，她一把拉住我的手臂，紧张又期待地问我：“怎么样怎么样？你没惹祸吧？虽然不让你看陛下，但他那气场哦，啧啧，不是一般的强。”
　　我尴尬地笑两声，权当没听见。“那个，你是侍女领班么？”
　　“不是。领班是在城门的那个，你进来的时候应该就是她给你安排的工作领域。我嘛，就是个临时领班助理。”她笑道。
　　我充满希望：“哦……那你应该知道侍女的规章吧？”
　　“知道啊。你是在漆殿里的，主要工作大概就是给陛下送柠檬水，半小时一次，这你也知道了。还有，柠檬水不冷不烫，一杯里加七滴柠檬汁，可别搞错了。另外陛下的用餐和沐浴事宜可能会根据具体情况变化，好像说一般忙的时候，就全在漆殿里搞定了，这时你要跟其他侍女一起安排好。对了，你是早班还是晚班？”她突然问道，听我说了声“应该是晚班”后颇有些兴奋，“如果是晚班，一旦陛下忙起来，他的沐浴啊就靠你多费心啦……当然，大多数时候他会去满殿和卢殿，差不多到了时间你要去询问他一下——注意，一定要轻手轻脚的，然后就可以去通知那些宫殿里的侍女了。重要的是，千万别迟到，陛下会不高兴。晚班的话，下午四点就要来换班了，呃，不会耽误你早上的事吧？”
　　我赶紧点头，心里极为汗颜。本来就不怎么去上课，排到晚班也只是为睡懒觉，换班的时间对我根本就不怎么重要。
　　“其实你挺好运，漆殿里的工作算是又轻松又比较亲近陛下又不容易出错的，如果长得好看，真的很有可能被陛下看上，然后……”上下打量我一番，她点点头，“嗯，你挺有希望的。”
　　“算了吧，莫零招来的基本都是美人，刚才领班还教导我不要痴心妄想呢。——陛下现在有几个女人啦？”
　　对面这人很惊讶地瞪着双眼看我，直到我都不好意思她才合起下巴：“天，陛下虽然偶尔会和一些女的那啥，但并没有固定的，所以说他现在还是孤身一人呢。你居然不知道？就是因为这样，才有这么多女的拼命想挤进来——谁不想当那个站在他身边的唯一女人？说来也奇怪，我们族里的掌权人士好像都是单身，不像那什么器眉族，个个都有一堆女人，除了……对，除了大护法敬词，他好像有个女朋友叫弦乡的，也是个护法来着。不过照我看来，还是席思最适合当情人，虽然长相不及前两位，可他的气质啊，啧啧，迷死人了。”
　　“……”
　　原来在宫城里，八卦的传播是如此地快。
　　不管怎样，我和这个侍女的交流还是很轻松开心的。后来得知她的名字叫肖荷，来这里当侍女的原因就跟她这人一样单纯：多看看帅哥。我听到这里时，只觉得满耳“啧啧啧啧”，因为她一讲到帅哥都会忍不住花痴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