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宫门深几许》洳苡

39、第三十七章 随风化轻絮（二）

　　正感局促不安，忽闻上空有禽鸟扑翅之声，循声而望，却见一只金雕惊空遏云，双翅扑闪，扇起的风似要将云霞也吹散。两支不同色的箭分别射中雕身，前后不过相差一瞬。那雕才扑腾了几下便坠坠往下掉，在天际划过一道栗褐色的影子。落下的瞬间我瞥见了射穿雕首的一支带雕羽的哨箭，那是皇上御用之箭。顿时，鼓声如雷，只为贺他先射得彩头之喜。
　　众妃嫔的注意自然被吸引过去，谈笑着贺喜太后，沅妃一手替太后细心扑扇，一面掩袖笑道：“皇上的骑射功夫越发精湛了，这已是第三年射中彩头了，臣妾可要贺贺太后，太后好福气。”
　　太后漾出笑意，搭着沅妃的手道：“倒多亏你这些年此般孝心，否则哀家还不知能不能看到这般光景。”
　　沅妃脸一低，显出丝丝谦卑与羞意，微笑道：“太后身子骨本来就好着呢，哪里是臣妾照顾的。何况皇后娘娘操劳后宫、众姐妹侍奉皇上，臣妾才得空照顾着太后，左右姐妹们都是心系着您，盼您凤体安康。”
　　沅妃出身低微，即使在宫中资历属她最深，且现在贵为三妃之一，但仍掩不住那些原本的自卑感，因此为人总是谦和，远不似艺妃般冷傲，宫里面的嫔妃倒也还与她亲近。想是皇上虽对她有些敬重，但谈起爱怜却不多，因此沅妃常在太后跟前走动。有时也有一些长年位低无宠且爱嚼舌的妃嫔私下嘲笑，道是天生奴才的命，虽升至妃位又如何，还不是整日巴巴讨好着太后才能得一些皇上的圣眷。不过对于沅妃我素来有好感，不仅因她和润得似和田玉，从不剑拔弩张，更因她不爱掺和是非，说起好脾气，大约宫里是无人能与之比拟的。
　　“先射中金雕的是那支白羽箭，而皇上的那箭只是射穿其首，令其毙命而已。”
　　我心中一惊，正想着谁敢说出如此扫兴之语，眼神一路寻去，却见是容德仪。她方饮了一口茶，正将杯子放于一边的木案。
　　太后也不怒，轻淡一哂，声音只一如既往平和：“容德仪年纪轻眼神好，不似哀家一老妪，终究是比不上了。”
　　容德仪并不十分害怕，只望着那雕坠下的地方淡然道：“正巧被嫔妾瞧见了。雕倘能言，也欲与之说，岂料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只是相望增鸣咽，罢了罢了。”
　　容德仪此话说的奇怪，似是所答非问，一时无人接口。
　　然而太后似有明了之意，笑道：“德仪心肠倒是长了十足。哀家也乏了，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免得在这儿让你们拘束着，留点儿时间给你们年纪轻的多聊些罢。沅妃，你难得出来一次，留这儿且陪着皇上吧，安真自然会服侍哀家回去。”于是众人行礼送了太后回去。
　　须臾，有宫人来报皇上射中了彩头。玥容华性子一向多话，便问：“咱们远远看着还有一箭射中雕身，只是不知出自何人之手。”
　　那宫人一笑，躬身道：“那是易老大人府上的易少将军，不过那彩头还是皇上的。易将军那箭虽中却未将其射下。”
　　我含了口酥糖在口中，自然，他连我也要拱手让于皇上，更何况是小小一个彩头。
　　一边的和顺仪见我含了口糖在嘴里，便道：“把你旁边的那盘糖拿来给我。”我微微一愣，尚不知她想做甚，便依她言递去。
　　和顺仪便是与我一起进宫的妃嫔，当初与我、容德仪同时封嫔，是去岁进宫时位分最高的女子之一。她拿了几块颜色鲜艳的酥糖放入口中，便心满意足而笑，在高椅上轻轻荡着自己的双足，活脱小女孩一般。
　　“你爱吃糖吗？”她突然转身问我。
　　我一时语塞，只好道：“我素来喜甜。”
　　她闻之大喜，便起身要拉我走，嘴里还含糊不清道：“走，去我那里拿。皇上赏了许多给我，有芝麻酥糖、花生酥糖、杏仁酥糖，还有香酥苹果、核桃粘、蜜饯栗子。既然你喜欢，我给你一些。”她如数家珍一一道来，一手还不忘搭上我的手腕。
　　应贵人见状慌忙将她拉下，示意她噤声，一边道：“哪里有这样急，和顺仪先坐，等晚些送去洛容华那里也不迟。”
　　和顺仪偏着头细细想了一番，道：“好，那等狩猎结束了你便来。”
　　我与和顺仪并不常走动，除了知道她是武仪侯之女，最多也只在宴席上照过几次面。平日里远远看着尚不知她有如此单纯个性，只是她的年岁，应该与我相仿才是，然而她却不免单纯得有些……
　　应贵人略有些不自然，道：“洛容华见笑。”
　　我看一眼专心剥糖的和顺仪，略略有些明白，微笑道：“和顺仪很是可爱。”
　　边说边似无意搭了应贵人的手，掌中暗暗加了力道，又微微飞快睨了一边的众妃，示意她不可再多言。
　　应贵人何等善解人意又生得聪慧，顺手拿了一旁彩绘陶瓷盘里的蜜桃道：“这时节的蜜桃是最多汁可口的，嫔妾方才吃了一个还不错，小主可尝尝。”
　　我轻轻一颌首，浅笑道：“好。”
　　没过多久音沐匆匆从远处疾步走来，趁人不注意悄悄在我耳边细语几句。我垂眼想了番，便颌首。依依起身对皇后道：“嫔妾似乎中了些暑意，想先回画屏阁小憩片刻。”
　　艺妃侧首无意看我一眼，又继续冷漠而望远处。
　　皇后闻言，淡笑道：“身子不适便回去歇着吧，皇上一时半刻也回不来。本宫那里正好冰镇酸梅汤，你拿去用一些解暑意，等身子舒坦些了再来也不迟。”
　　我心下感动，轻轻一福：“谢娘娘体恤，嫔妾先行告退。”于是提了裙子出了观台。
　　走了几步路，远远看见了侯在暖阁旁的魏公公，他见我便打了一个千儿，笑道：“小主终于来了，让奴才好等。皇上的意思是请小主换了装一同去骑射。”
　　我有些犹豫，便问：“只是皇上的这番好意万一被旁人瞧见了总是不好，何况围场这样的眼多口杂。”
　　魏公公呵呵笑了两声，忙解释道：“小主大可放心，皇上特意选了翡玉湖与小主会合，围场这样大翡玉湖又清净得很，必不会有人打扰。还请小主速速更衣吧。”
　　我还在迟疑，魏公公轻轻推了音沐一把笑着道：“哎哟喂，我说小主您还犹豫着什么呐，别的娘娘小主可没有这样的福分。奴才多嘴说一句，光是您那套衣裳皇上可没少操心，丝纺库里头一回做，样式图案还是皇上拿的主意，您就是不想去罢奴才可还不舍得那套衣裳没在您身上穿上一回呢，这薛姑姑还不赶紧帮忙着。”
　　瞧着他半哄半劝的样子，我噗嗤一笑，斜他一眼道：“魏公公什么时候口舌也伶俐起来了。”说着便领着音沐进暖阁更衣。
　　衣裳裁剪的正合我身段，后腰的微微一收更显姣好身量。
　　魏公公才看一眼便眯着眼笑，道：“这身衣裳也只有小主穿着合适，活脱是为您量身定做的。”
　　我浅笑低头，绯红蕴上颊边。那夜他将手掌轻轻覆上我的后腰，然后小声道一句：“你的身段又纤细了。”
　　那是怎样的一双手，从指尖的触碰与揣度便清晰了然我的身量，甚至不需裁缝的度量便恰如其分的合身。
　　魏公公为我牵来了一匹深棕色的马，问：“不知小主可会骑马，皇上特意挑了温顺驯服的马给您，道是不会骑也不必急，慢慢踱过去便是，前头自有小太监领着小主过去。”
　　我顺手牵过马，脚踩马镫抓着缰绳一提起便坐上马背，微笑道：“会一些，还不至于摔下马背去。”又对一边的音沐说：“不必跟着了，你先去皇后那里拿些酸梅汤，不要让旁人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