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人捉拿记录》李想渔

2、2

　　梁岩是个没心没肺的，陈明安却不是，当梁横悄悄靠近时，他便醒了，只不过没睁眼。
　　布沙发不大，但容下两个孩子是绰绰有余。梁岩睡着了也不老实，一开始还老实躺着，没多久就把头枕到了陈明安的大腿上。
　　陈明安用小手把大腿上的头推下去，没一会儿这头就又执着地靠了上来，不依不饶，没完没了。渐渐地，他也放弃了挣扎。
　　梁横把沙发上的黑皮小孩抱回房间，陈明安就坐了起来。
　　玄关那盏暖黄的灯泡发着微光，屋里昏暗。陈明安有点夜盲，听力在这时却格外敏锐，他听见房间里的小孩昏沉地喊了声爸爸，而那个司机则哄了他一句睡吧。
　　不多时，梁横走到沙发前问另一个小孩：“少爷，我送你回家吧。”
　　陈明安点了点头，没要他抱，独立地溜下沙发，走在梁横身前。
　　大户人家的孩子到底是不一样，梁横心想，自己家那个傻小子天天就傻乐呵。
　　在送陈明安回家的路上，梁横想了一路，要怎么交代这个过程。好在小少爷解围：“梁叔，一会儿你就说在天桥底下找的我。”
　　这是梁横第一次听见陈明安说话。
　　陈明安的眼睛很亮，他从后视镜里看见小孩映着街灯的双眼，不自觉地对比两个孩子，觉得还是自家的好，少爷还是少了点孩子该有的稚气。
　　到了家，梁横低眉简单交代了始末。老爷子才要开口，就被陈明安打断，他往爷爷膝盖上一趴，揉着眼睛说困。
　　老爷子一听乖孙开口说话，哪里还顾得上追根究底，忙问乖孙再喊一声爷爷。

　　又过几日，陈明安转到了梁岩就读的幼儿园。
　　这里的小孩不一样，对陈明安的身份没有概念，都只当是多了个新朋友，热情地同他打闹，即使没有得到回应也不恼，下一秒转头又和别人好去了。
　　梁岩对于陈明安的到来很是惊喜，因为爸爸在那天之后向他说明过这位新朋友的来历，由此一道阶级鸿沟便在他心中诞生了。只不过阶级这个词对于孩子来说还太过陌生，梁岩只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见到这位新朋友了。

　　陈明安目标明确，就冲着梁岩来，别的小孩找上来他都爱答不理，唯独对梁岩，他是先开口的那一方。
　　先是精准要求成为梁岩的同桌，每天带来自家大厨做的精致点心与他分享，等两个人快速熟络后，便邀请对方和自己回家共进晚餐。

　　沙坑里，梁岩受邀和陈明安组队堆城堡。他的手很巧，在掌握了玩沙要领后，很容易就筑造好了城堡的雏形。陈明安少爷脾气，嫌一众小朋友光着脚踩来踩去，并不愿意动手，只静静看着梁岩。
　　于是梁岩一人包揽全局，心里把爸爸说的话记得牢牢的，友好地对陈明安说：“我给你堆个城堡。”
　　陈明安点点头，看着梁岩把手摸进沙堆，和沙堆简直要融为一体。很脏，他想着，同时皱了皱眉。“梁岩，放学一起吃饭吧。”
　　梁岩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随心而言：“好呀，和我回家吃西红柿盖浇饭吗？”
　　“和我回家，我请你吃海鲜饭。”
　　“海鲜饭是什么？”
　　陈明安想了想，用手指在沙坑里戳出一个一个小洞：“就是用螃蟹、鱿鱼、和大龙虾做的饭。”
　　陌生的字眼终于引起了梁岩的注意，他放下手里的铲子，抬头和陈明安对视上：“螃蟹、鱿鱼、大龙虾又是什么？”
　　换作别人，陈少爷早就转头走了，可眼前是自己招惹的梁岩，于是他耐心地说：“是从海里捞起来的东西。”他想了想，又问：“你见过海吗？”
　　梁岩摇了摇头。梁横那么忙，哪有时间带他去看海，即使榕城是个沿海城市。
　　“那你来我家吃晚饭，明天我带你去看海。”
　　爸爸说，陈明安给的东西不可以要。梁岩在心里默默说出这句话，对陈明安摇了摇头。
　　见梁岩拒绝，陈明安不再强求，反而稀奇地伸手把城堡按实，未再多说。

　　幼儿园的老师在陈明安转学的那一刻，就被陈家人收买了。当陈老爷子得知陈明安能和这个小孩说这么多话时，心中满是疑惑。
　　这么多孩子，怎么陈明安偏偏只和司机的小孩有来有往？
　　陈家的司机在入职前都经过细致的身份调查，再加上梁岩的老实大家有目共睹，陈雁卿并不觉得是这个司机在背后指画什么。
　　那边只能是陈明安自己的主意了。
　　可惜陈明安自小就是个假哑巴，谁也不能从他嘴里撬出半个字，除非他自己乐意，才会把心思脱口而出。

　　对于陈家而言，对梁家父子施以援手是再容易不过了。
　　然而当陈老爷子找上门，提出要把梁岩升到市实验三小时，梁岩努力地婉拒了。
　　一个五大三粗的爷们，一辈子没读过多少书，简短而朴实地拒绝了陈雁卿的“好意”。
　　“家里上上下下都知道陈明安不爱说话，这是事实，唯独对梁岩，他从不吝啬开口。”陈雁卿有备而来，不动声色道：“他妈妈去世得早，他把许多事都藏在心里，不愿意和我们这些大人说。两个孩子在一块作伴，总好过一个人悄悄难受。梁先生，你说是不是？”
　　梁先生三个字，已算是威胁了。梁岩不敢再拒绝，只能应下。

　　于是乎，梁岩开始了与陈明安的十二年同学情。不过同学情还是次要的，主要还是那变质的友情。

　　小孩子没心眼，但梁横也不想过多地干预孩子之间的友情，干脆顺其自然。

　　随着心智的成熟，梁岩开始抵触陈家对自己的安排，可另一边又舍不得陈明安。
　　直到初中毕业的那一天，陈明安终于带梁岩去了海边。
　　夏天的海边很热。
　　鲜艳的晚霞烧了半边天，燃出一副油画。
　　傍晚的风还带着热气，推着浪花扑打到岸边，海腥味一阵一阵地钻进鼻腔，防不胜防。好在海水还是凉的，否则陈明安转头就要躲进空调房里。他看着不远处那个同海浪玩你追我赶的身影，默默举起了相机。
　　看着慢慢上涨的潮水，陈明安催梁岩：“涨潮了，别走远了。”
　　梁岩最听陈明安的话，赶忙往回走，果然对方就站在最开始的地方等他。
　　“要是能住在海边就好了。”脚丫陷进海滩里，梁岩下意识抓住陈明安的小臂。
　　“这不是马上就要住在海边了？”
　　“那不一样，”梁岩摇摇头，手掌落到陈明安的腕间，“我说的是一直住，一直住。”
　　手腕上的温度稍凉，陈明安用另一只手包住了梁岩的手背，道：“那就把这里买下来。”
　　梁岩无奈一笑：“少爷，我就是把自己卖了也没有这么多钱。”
　　怎么没有，陈明安心想，卖给我，想要多少钱应有尽有。

　　虽然已经是两个小大人，但生活上多少还需要照顾，陈家在别墅里安排了两个菲佣，负责给两个人洗衣做饭。
　　梁岩不习惯这样的照顾，用自己蹩脚的口语拒绝了菲佣替自己洗衣服。他趴在沙发上听陈明安用流利的英语和菲佣交流今晚的菜单，不□□露出崇拜之情。
　　在他眼里陈明安可太好了，方方面面，如果非要细说，他大概可以说个三天三夜吧。
　　解题时，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的那双手，背书时，低沉又流利的声音，自己运动会摔倒时，对方霎时皱起的眉头，一点又一点，跟着岁月沉淀在了心里。
　　以至于在后来分开的那几年里，这些画面一直勾起梁岩的心事，令他夜不能寐。

　　今天的晚饭是海鲜烩饭和奶油蘑菇汤。
　　天台的夜景很美，耳朵能听见海浪的声音，食物也很可口，加之眼前的心上人，梁岩觉得自己的人生在此刻到达了巅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