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心真的会痛》路子都

26、第 26 章

　　初葵坐在前往青藤学院的马车里，正低头看教材。

　　她尤为擅长法阵，所以负责教授法阵课。

　　教材的行文过于晦涩，明明可以撰写成通俗易懂的文字，却偏偏写得没点开启法阵水平的人都看不懂。

　　临时抱佛脚的她只有大概的教学计划，却没有编制明细详实的教案，乍一看，现在连教材似乎都要她重新编一个。

　　初葵去龙岛接受龙王们的考验了数十天，一个考验加一个考验，接连不断，她现在能坐着喘气，已经是非常人能及了，这教科书看得她委实头晕脑胀。

　　突然车辆停住，车门被打开，一阵风卷到她身边。

　　穿着青藤学院制服的李安珀扑到初葵的身边，眉飞色舞兴致勃勃道，“大祭司，我和你一起去学院。”

　　车外的侍从低声道，“抱歉，大祭司，属下无能，没拦住李大人。”

　　初葵摆摆手，“没关系，你们继续驾车吧。”

　　李安珀人小却身形灵活，闯初葵的马车都闯成习惯了，就算被自己的母亲揪着耳朵骂，依旧屡教不改屡犯不听，她计算出伺机而动的最佳时机，没有人能够拦得住她。

　　初葵放下手中的教材，对李安珀说，“我记得你好像学过法阵课了。”

　　李安珀笑嘻嘻，“是呀，我的法阵课拿了优等呢，全班只有一个优等。”

　　“你喜欢你老师的教学方式吗？”

　　“大祭司不需要担心你的教学方式有什么问题，下面的学生一定可以听懂的，如果连你的课都听不懂的话，一定是她们的问题，干脆让她们直接办理退学算了。”

　　李安珀说着说着，凑到初葵的面前，手指搅着衣袖，神情难得扭捏腼腆，“我听说大祭司要招收指导学生了，所以大祭司是打算收几个？”

　　初葵的嘴角浮现出比方才更为深邃的微笑，“收一个。”

　　“一个？怎么就收一个？”李安珀大惊失色，整个人跳了起来，“青藤学院满足大祭司招生报名资格条件的人足足有两百多个。”

　　初葵无奈透出一声悠长的叹息，“你是知道的，我是神殿的大祭司，又兼任青藤学院的法阵课老师，能再分出精力带一个学生已经是极限了。”

　　李安珀掰着手指头算着她的竞争对手，眉头紧皱。

　　她自诩天资卓绝冠压万人，不管是不是公平公正公开的比试，都没有人能与她相提并论，但初葵的意向未必是落在自己的头上，若是早就内定她了，何必搞这么多的弯弯绕绕。

　　“如果有很多人都报名想要成为大祭司的指导学生，而大祭司只要其中一个人的话，肯定是有评选标准的，”李安珀眼睛亮闪闪地看着初葵，一脸期待，“大祭司能不能和我透露评选标准？”

　　初葵心虚地移开视线，目光落在窗外青藤学院的雕像上，她有些不敢看满心期待的李安珀。

　　其实她并没有制定评选标准，如果纯粹按照心意进行选择，李安珀排序第一。

　　李安珀天赋高天资好，举一反三，是个优秀的学生，而且从小就跟在她的身边，感情远非一般可言。

　　不管是任务的要求还是她母亲的命令，她的学生，注定不会是李安珀，李安珀终究是要失望的。

　　“是个秘密，不能提前告诉你。”

　　李安珀沮丧地垮下脸，像是被主人抛弃的小狗，哀怨地坐着。

　　初葵摸了摸李安珀的头，“但我觉得，你一定会通过的。”

　　李安珀闻言，扬起笑脸，开心地蹭了蹭初葵的手。

　　她就知道，大祭司一定是偏爱她的，就算有两百个对手又如何，只要大祭司不点头，她们就别想成为大祭司的学生，能够成为大祭司的学生只有她一个人。

　　抱着课本的寻玉站在桥上，不经意地望向从校门口驶进来一辆华丽的马车，马车缓缓停下，雕刻着天使羽翼的门被打开，李安珀从里面走了出来。

　　寻玉收回视线，她还以为是什么人，原来是傲气得不可一世的李安珀。

　　寻玉抬腿走开，发现一直陪在身边的人没有跟上来。

　　她回过头，看着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的人，疑惑道，“浮卿，还不走吗？”

　　明浮卿没有说话，仿佛被某种神秘的力量定格了一样，没有任何的动作。

　　明浮卿的侧脸被细碎的浅金短发挡住了，寻玉看不清他的神色，她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李安珀的身后赫然站着一个身穿墨绿色教师衣袍的少女。

　　随着少女的头慢慢转过来，熟悉的脸庞跃上了寻玉的瞳孔之中，她的心脏忍不住颤抖跳动，“大祭司？她的法阵课不是下午才开始，怎么现在就来学院了？”

　　寻玉走到明浮卿身边，望向远处的两人，轻声赞叹，“听说大祭司前阵子收了八头龙王为龙随，风采更胜当年。”

　　寻玉看着李安珀在初葵面前笑得乖巧听话，和之前在众人面前表现出的盛气凌人自命不凡模样截然相反，若不是李氏主家就这么一位大小姐，她都怀疑这个人根本就不是李安珀。

　　寻玉忍不住发笑，“得亏是大祭司才能镇住李安珀，看样子，她好像也是要报名的大祭司指导学生，万一大祭司不选她，她岂不是要被气疯？”

　　“不过大祭司估计会选李安珀的，李安珀本来就是神殿的见习龙骑士，再过两年就可以去龙岛选龙了，大祭司不选她还会选谁呢。”

　　好一会儿，寻玉望向明浮卿，语气中带着后知后觉，“对啊，还有你呀。你要是报名的话，大祭司肯定会选你的。之前好多老师明里暗里向我打听，你会选谁做导师，我都推说不知道，但我觉得大祭司才是最适合你的。”

　　明浮卿的视线依旧落在初葵身上，没有挪动半分，他轻声问寻玉，“你为什么觉得大祭司肯定会选我当她的学生？”

　　“因为整座大陆，除了大祭司，就只有你元素亲和力满级。有那么多的人都向你伸出橄榄枝，她们的目的，无非就是想要将你收入她们的势力范围，等你学有所成之后，再为她们效力。大祭司毕竟是神殿的人，就算她是特殊的，但神殿不会成为例外。所以，如果你报名大祭司，她肯定会选你的。”

　　寻玉只是年纪小，但世间的恶，她见识得不算少，特别是入学青藤学院以后，几乎时时刻刻都在遭受蔑视白眼，连着所谓的讨好，都是为了她身边的明浮卿而来，所以她一直都清楚，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那些所谓的好都是有代价的。

　　但她觉得，初葵是例外，她的好不用代价交换。

　　“以大祭司的品性，她一定是最好的老师，你选她绝对没有错的。”

　　明浮卿没有再出声，清澈明亮的冰蓝色瞳眸里，初葵的身影越发清晰。

　　两年前，在他还是六岁的时候，他和寻玉见过初葵。

　　那时，他的父亲还活着。

　　他出生于一个没落的贵族，母亲遗弃了他们，父亲病弱缠身，本就不丰裕的家产越发贫瘠，最后的容身之所，是母亲旧时好友寻玉的母亲给的一座茅草屋。

　　贫穷和一无所有笼罩着他，为了给父亲买药，他把将养了一段时间的金色头发以二十个铜币的价格出卖。

　　他闭紧双眸由着粗糙的刮刀贴着他的头皮，将他的头弄得坑坑洼洼一片狼藉。

　　可是二十个铜币只能换来一天的药。

　　父亲心疼地摸着他的头，轻声说，药吃多了，味觉也就淡了，其实喝水和吃药并没有区别，他的病不是一两包药可以解决的，以后不要再想着为他买药了。

　　他看着父亲如同枯萎的花朵，已然褪去了颜色和生命力，死气沉沉。

　　他想要父亲吃点甜的，甜甜的东西会让人感到开心和幸福。

　　可糖是奢侈品，寻玉家里也没有。

　　于是他想到了后山上的大片蜜蜂群，蜂巢里一定有蜂蜜。

　　磕了头崴了脚，好不容易拿到了蜂蜜，在回去的路上不小心踩进了坑里，坑外面响起了嘻嘻哈哈的声音，是一直欺负他的孩子们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一个蜂窝。

　　数不清的蜜蜂朝他飞来，他逃无可逃避无可避，只能紧紧地抱着怀里的蜂蜜，蜷缩着身体闭眼承受。

　　破破烂烂的衣服并不能挡住太多的皮肤，蜜蜂一拥而上，在他的身上留下毒针，毒针不停地往皮肤深处蠕动，注射着毒液。

　　等了很久，蜜蜂都飞走了，他艰难地爬出坑，头晕脑胀踉踉跄跄地往家的方向跑，可是还没跑进家门，他就倒下了。

　　在一片热潮的朦胧之中，他品尝到了甜，温柔的曲调在他的耳边轻轻哼唱。

　　等他醒来，寻玉告诉他，他的父亲因为见到他被蜜蜂蜇得不成人样，或许是过于伤心难过，不停地咳嗽，咳着咳着就咳出血来了，病情好像更加严重了。

　　他直愣愣看着自己肿得不成样子的手，绝望和恐惧渗入血管，沿着血液流动至全身。

　　又过了一天，寻玉急匆匆地跑过来和他说，神殿的圣女初葵带领着神殿的队伍路过村庄，听说还分发了好些东西，我们也去试试吧。

　　他们都知道的消息，村子里的人自然也会知道。

　　人多得可怕，都疯了一般往前涌，要不是寻玉手疾眼快抓住他，他早就被狂热的人群踩死了。

　　寻玉见他无精打采，提议去森林的湖边采花，病重的人，多看些美丽的花朵，心情会好起来的。

　　他们走到森林的边缘，却发现湖边有一个人，如同在一片空幻之中冒出来，突如其来出现在眼前。

　　那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缓缓转过身，看向树荫下的他们。

　　寻玉下意识地抓住他转身就跑，却被枯枝绊住，连带着他砰的一声摔倒在地上。

　　一阵风不知从何处吹来，越过树叶的光忽而收卷，从来没有见过的闪耀非凡的白银轻甲显露在他的面前。

　　他的眼皮也被蜜蜂的毒针蜇了，现在虽然比之前消肿了许多，但依旧没办法抬起来，只能虚虚地往下看，他看见一株带着泥土的鸢尾花被放在一旁，随后，一双手轻轻地将他和寻玉扶起来。

　　那人蹲下来，和他的视线平行，长发如墨，双眸明亮如星，嘴角噙着温柔的弧度，带着仿佛能包容万物的笑意，她的眉头蓦然皱紧，语调里有说不尽的心疼与爱怜，“是被蜜蜂蜇了吗？怎么全身都肿得这么厉害？”

　　寻玉在一旁开口道，“采蜂蜜的时候，不小心被蜜蜂蜇到了。”

　　她伸出手，想要触碰他的皮肤，他几乎能够感受到她手指的温度和指尖的轻柔，却在即将碰到的一瞬间停了下来。

　　她问，“一定很疼吧，你们没有涂药吗？”

　　寻玉的声音沉闷，“我们都是这样，被蜜蜂蜇到，养几天就好了，不需要上药。”

　　她有些苦恼，“可是我不会治愈术。”

　　他看着她毫不掩饰的心疼，和往常他感受到的，那些恶意的黑暗的负面的情绪截然不同，就像是一束光，不，不是一束光，是一横驱逐黑暗污垢的烈日，温暖而明亮，他的心里陡地产生出一种异样的茫然，又夹杂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没关系，我虽然不会治愈术，能够治愈的东西还是有的，尽管不多，但也能起到一定的效果。”

　　说罢，她的手中出现一抹朦胧的光团，难以计数的光元素汇聚起来，炽白色光芒如水般流动，勾出道道细长的光线，最后晕出朵朵美丽的纯白鸢尾花。

　　她把扎束头发的发带取下来，丝绸上刺绣纹样熠熠发亮，发带缠绑上鸢尾花，送到他的怀里。

　　“光元素凝成的鸢尾花应该会对你的伤有点帮助，我身上没有带钱，发带就送给你了换钱。如果发带换的钱够多的话，可以考虑买一双合适的鞋子。”

　　他低着头，看向自己的鞋子，破烂、脏污，根本包不住脚，却已经是他唯一能穿出去的。

　　远方突然传来一阵呜鸣，似乎是号角被吹响的声音。

　　她端着带泥的紫色鸢尾花站了起来，轻声说道，“我要走了，你们下次玩耍的时候注意一点，不要靠近太危险的地方。”

　　才走开没两步，她又折返了回来，对寻玉说道，“不好意思，刚才都把你给忘记了。”

　　随后，她调动光元素，晕出一个漂亮的花环，放在了寻玉的头上，“带了点神明的赐福，希望你会喜欢。”

　　寻玉凝视着她快步离开的身影，忍不住问，“请问您是圣女吗？”

　　她回头，笑得温柔，“我是初葵。”

　　接着，她骑上白马，离开了森林。

　　他看着初葵离去的方向，有些失神，却被寻玉的高呼惊醒，“浮卿！你的伤！你的脸没有刚才肿了！”

　　他连忙摸向自己的脸，没有之前的烫也没有之前的肿了，初葵给的鸢尾花真的有治愈的效果，他想起病重的父亲，连忙往家跑。

　　好不容易赶回去，却发现躺在床上的父亲身体微微发凉，他不敢伸手去探呼吸，他害怕面对现实。

　　寻玉将鸢尾花和花环放到他父亲身边，鸢尾花和花环散成光元素，如湍流一般，缓缓流向他父亲，融入皮肤里。

　　良久，他父亲的睫毛颤动，缓缓睁开眼睛，看向他，低声道，“浮卿，你回来了。”

　　他握着父亲的手，泪水不停地往下涌，“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他父亲吃力地抬起手，抹去他脸上的泪水，“怎么会呢，我会等你回来的。”

　　突然，他父亲的手失力垂落。

　　初葵的鸢尾花并不能使他的父亲痊愈，能够起到的唯一效果，是让他们有机会告别。

　　他拿着初葵送的发带去换钱，想要父亲办个体面的葬礼，精致华贵的东西出现在手无缚鸡之力的穷人手中，惹得贪婪之人的眼热，他被诬陷偷了村长家的东西，所有的钱都被抢走了，还将他打得鼻青脸肿。

　　父亲尸体裹着草席，被埋葬在了榉树下。

　　这是他特意选的，第一次遇见初葵的地方，他想，若是当时父亲也在场，初葵也会给他送上一束花吧，父亲已经许久都没有收过其他人赠送的花朵了。

　　他靠在榉树下，手指捏着一朵紫色的鸢尾花，呆滞地望着天上漆黑的乌云。

　　如今他什么都没有了，那些曾经拥有过的东西，一件不剩全部失去了。

　　沉重的云团射下无尽的雨线，他睁着眼睛一动不动，由着雨水将他整个人淋湿，毫无躲避的意思，好像树底下埋葬的不是他父亲，而是他自己。

　　黑暗如潮水般向他涌来，他面无表情地任由暗元素爬上自己的脚、大腿、身躯和脸，默默地允许黑暗将自己吞没。

　　他曾经抗拒着暗元素的亲近，他害怕和暗元素亲近后，象征着至邪至凶的黑暗会影响到原本病弱的父亲，可是现在父亲已经没有了，而暗元素还在。

　　黢黑无光的世界里，他仿佛置身深海的一尾巨鲸，看不见的某处传来强烈的波动，磅礴幽深暗元素在急速的湍流风暴中起舞，如同古老的神明发出号令，暗元素在高速运动中划出光轨，向他的灵魂深处奔去。

　　寻玉找到他的时候，他正抚摸黑色鸢尾花的花瓣，“浮卿，神殿派人来测元素亲和力了，你要不要去试一试？”

　　不出意料，他被测出了和暗元素有亲和力。

　　意外的是，他是暗元素亲和力满级，纵然现在的人对暗元素亲和力者颇有微词，认为是邪恶的象征，但元素亲和力满级足以横扫一切的异议。

　　青藤学院的老师找到他，说只要他愿意入学，可以满足他一些条件。

　　他说，寻玉也要去青藤学院。

　　寻玉是土元素亲和力者，但亲和力弱得可怜，根本够不上青藤学院的门槛。

　　老师思索一会儿，便同意了。

　　时过两年，他再次见到初葵，是在她任职大祭司的仪式上。

　　初葵穿着繁重的大祭司礼服，站在光明神的雕像下，接受着万人的仰慕，迎来了光明神的赐福，而他站在角落里，泯于众人之外，远远地看着沐浴在光辉灿烂之中的她。

　　在得知初葵成为青藤学院的执教老师后，他本来以为会在开学仪式上看到她，但是她去了龙岛，没能及时赶回来，也因为她的课排得比较后，她也一直都没有来学院。

　　没想到，今天居然可以提前看到她。

　　他虽然不知道学校为什么会突然改变授课方式，但也隐隐察觉和他有关，但是他不愿意去成为那些人的学生，他在那些人的身上，感受到了无尽的欲望和野心，只有初葵是纯粹的干净。

　　他在等她，现在终于等到了。

　　李安珀抬起头，眼神对上了站在桥上的明浮卿，她不由自主地啧声，都忘记还有这么个棘手的家伙了。

　　“怎么了？”

　　李安珀一把抱住初葵的手，带着初葵往前走，转移初葵的注意力，不让她有机会抬头看明浮卿，“没什么，就是想着怎么样才能成为大祭司的学生而已。”

　　“也不一定非要成为我的学生吧，你以后是龙骑士，待在我身边的机会多的是。”

　　“不一样，大祭司的龙骑士有很多，可是学生只有一个，我要成为独一无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