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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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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轻微擦伤,大半已经自动止了血。伤口浅、面积却大,地上扔了七、八只用过的褐色棉签,洋平一手拿着碘酒,另一手抽出一根新棉棒,在茶色玻璃瓶里浸透,带出味道刺鼻的药水,沿伤口边缘由里向外擦。
三井学长坦然接受他的照顾,只穿着短裤躺在沙发上,白炽灯让身上的伤口和淤青明显。也许有些疼,学长嘴里嘶嘶哈哈的,但并不躲闪,垂眼关注着棉签的行走轨迹。
那个忍着又忍得不彻底的样子,让洋平心疼。他情绪低落,缓缓地问:“学长到底惹上了什么麻烦?”
三井寿呼了口气,仰头转向天花板,盯着墙角的装饰花纹,“被算计了,本来以为是贼,现在回想起来,应该是故意把我往偏僻地方引。”
他摇摇头否定只是巧合的判断,思量这几个月的事情,找不到线索:“陌生面孔,我回球队以后没得罪过人啊,好好的干嘛找我麻烦……除了宫城和球队,我大半年没跟人动过手,没理由寻上我……”
洋平的心更沉下去,像坠了个秤砣,沉甸甸、冷冰冰、满是铁锈味。在伊势山受伤,无缘无故的,他没办法不联想到前几天的冲突。铁男说过,伊势原是柴山弘的地盘。
药水在三井偏白的皮肤上晕开,顺肌肤纹理流出黄褐的花,洋平假装若无其事地问:“是什么样的人?描述一下。”
“只记得偷我钱包的是个飞机头,动手的三个都在二十上下,脸没看清,太黑了。”
棉棒咔地折断。三井寻声去看洋平。洋平滑开眼神不肯对视,丢下棉签偏着头,起身放下碘酒瓶,压着心中怒火,满眼是晃动的地板,“我去给你倒杯水,想喝什么?”
“有宝矿力吗?没有就清水。”三井没察觉到洋平的反常,坐起来蜷着腿,拿棉签沾药水接着清理腿上的伤。
洋平躲去厨房,瞧着后背凸出一节节脊椎,学长的胳膊他已经清理完,全染成了黄褐色,血道子隐在药水下面。
他憋着气不知道怎么出,胸口堵得慌,眼睛酸酸的。他做错了?他该袖手旁观吗?不管就不会惹上麻烦?
不对,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不是他的错,这是柴山不干人事。
他忽然记起铁男原本不想管的,铁男比他更冷漠更下得去死手,却没眼睁睁放任他送死。虽然铁男说了会去摆平让他别管,可现在这个情况,柴山没来找自己而是牵扯上三井学长……
不知道铁男那边出了什么变故,这些天也没通个消息。
水溢出杯子,漫过他的手,太凉,洋平打了个激灵,哗哗的水声蓦地冲进耳朵。他倒掉水重新接一杯,他要不要跟三井学长说清楚?该怎么办呢?
客厅里传来电话铃声,手里的杯子也满了大半,洋平匆忙回到客厅,口中说到:“学长帮我按下免提。”
三井抻着身子去够电话,按了免提键又坐回沙发。
洋平还差几步远,喊了声“喂”。电话机传出个深沉的男声,“洋平,是我。”
这个声音? “铁男?”三井寿惊讶地喊出声,又抻着去够电话。
洋平匆忙迈大步赶过来,率先拾起话筒,放松脸上的肌肉,让自己看起来像是笑,避开三井的直视,用余光瞟着,口中急急的找补:“阿忠啊,挺好的?”
对面声音也有些惊讶:“是三井?他在你那里?”
洋平扭脸对上三井包含疑惑的直勾勾的眼神,并没盖住话筒,笑说:“是野间,找我闲聊。”
对面嘱咐道:“我收到风,柴山在打听三井,他在你那里正好,你看他几天,我怕他出事。”
洋平转回身侧过大半个背,不再直接看三井,继续用余光瞟着,想法子讲这个电话:“嗯。最近有点忙,你去看花道了?”
对面沉声下来:“我跟前田翻了脸,我不能露面,那更危险。三井是我疏忽,没想那么远。我去解决这个事情,但要找机会,说不准多久。”
洋平瞥见三井紧紧盯着他,不敢露出担心,放松语气:“是这样啊,那我也去看看花道吧。”
对面有些着急,话里带着力量:“你别去找堂岛,好不容易保下你,别再牵扯极道的事,沾上了就扯不清楚。你也别跟三井说,这事儿我有办法的,能解决。”
洋平挂着笑脸,心里不由的紧张,总觉得铁男话里有破釜沉舟的意味:“你能赶回来吗?后天开学了。”
对面忽有些悲凉:“我不知道,但解决以后会想办法让你知道。万一……算了,我挂了。”
“嗯,等你,再见。”洋平挂断电话,笑容里雅痞的味道,很像跟三井刚认识的时候。
他去拿药瓶和棉签,心里沉重酸涩,不知道怎么面对三井寿。他坐到地板上,眼神注视挂血珠的纤长却结实的腿,声音不敢中断,轻飘飘地解释:
“是野间忠一郎,你见过,留小胡子那个。他长得老气,声音也老气,是吧?他去看花道了,说花道的伤离痊愈还要很久,但会好的,让咱们都别担心,他还说……”
“洋平……”
他被三井的插话打断,三井学长的声音听起来也轻飘飘的,洋平越发心疼,扬起头眼神却滞留在学长的下颏,努力笑说:“怎么了啊,学长。”
“你有喜欢的人吗?”
他不知道三井学长说这话时到底是个什么表情,不敢看,听起来似乎在伤心,不确定。他不可能在这种时候跟三井寿表白,在明知铁男打算以身犯险,收拾他惹的烂摊子、保下他们俩的时候。
说到底,水户洋平也只有十五岁,以他的脾性,自己的麻烦多麻烦都不怕,可牵扯到关心的人,他真没办法潇洒。这次惹上的不是问题学生、不是校园不良,是真正的极道——他连对手在哪儿都不知道,事发突然,他一时思绪混乱没理清。
他沉默了,没办法接话,忽然听见三井说:“今天的作业给我,我先看看,有不会的来问你。”
他顺从地拿作业给三井,着看三井上楼回屋去。那段空荡荡的楼梯,隔开了他们俩。他伫立着,心像被灼烤的可可块,苦苦地瘫软在那里,化不干净又成不了型。
他喜欢三井学长,他知道铁男也喜欢三井学长,他还知道对于三井来说铁男的意义与众不同——但现在不是说喜欢的时候,现下最要紧的是保护好学长,他得想法子打听打听,无论柴山还是铁男,无论发生什么,他得有个准备。
地板留下他的单薄剪影,他缓缓垂下眼睛,至于别的事……以后再说吧……
三井寿回屋锁上门,整个背靠在门上拿作业本拍胸口。他长出口气又被哗啦啦的纸张弄得心烦,整本随手甩到课桌上——原来洋平喜欢铁男啊,刚才那个尴尬的顾左右而言他,那个满怀歉意的样子,其实是想说“对不起”吧。
他将自己摔在床上,晃着脚枕着手,眼睛在被灯光照得微黄的天花板画着圈儿——还以为洋平对自己有意思呢,原来误会了,幸好还没开始啊,呼~这要是表错情,太丢脸了。
他蹦起来,套上宽松T恤,坐到书桌前调亮灯,收拾心思看题。定义在R上的函数y=f(x),且f(x)≠0——那铁男又是怎么回事?他要是看到自己给他留的纸条打电话来找自己,洋平不会给挡开的。
洋平那句“是野间”说给谁听?其实是怕自己在他这里,被铁男误会了吧?话说得拐弯抹角,怎么听都是铁男说要出去办点事,让洋平别担心,等他回来。
当x>0时,f(x)>1,且对任意——那洋平跟自己套近乎干嘛?洋平心思重想法多,该不会想走迂回路线?试探自己跟铁男的关系还是想要自己在铁男那里说他好话?
a,b∈R,f(a+b)=f(a)f(b)——恐怕洋平打错主意了啊,铁男喜欢那种身材火辣的女的,从没见铁男跟哪个男孩子亲密。
三井寿气鼓鼓地嘟起嘴,啪地摔了钢笔,墨水溅到他的T恤上,留下一道墨痕渐渐涸入棉线——铁男一定能听出自己的声音,就像自己一定能听出他的。他不吱声装作没听见,他是不是对洋平也有意思怕洋平误会?
(1)求f(0) ——去跟洋平解释一下吧,铁男一直把自己当小孩子的——他突如其来的胸口疼,眉眼不自知地皱在一起——凭什么呀!洋平比自己还小两岁,凭什么铁男不把洋平当小孩。
(2)求证:对任意x∈R,有f(x)>0——这什么乱七八糟的!他烦躁的撕下作业题,团成个团儿丢进垃圾桶,空心入桶他却没像平时那样夸自己一句“真准”——太乱了!自己还去两头劝别让洋平跟铁男瞎混,他俩谁都不说,是不是在偷偷看自己的笑话!
他脑子里出现洋平和铁男凑在一起奸笑的样子,头上长了魔鬼的角、背上忽扇着蝙蝠翅膀,指着自己嘟嘟囔囔——两个混蛋!!不骂这俩人不足以平息自己的愤怒!他弹起来冲到门前握住门把手。
还是不要吧,万一他俩真没多想呢?那自己跑出去,不是告诉他们自己在这儿自作多情——他又松开手退回椅子,重重坐下去,椅背撞到瘀伤,生疼生疼地——洋平和铁男都是好人,对自己也都挺好的,他俩在一起很般配。朋友找到了幸福,自己应该开心吧。
桌子上带锯齿的残缺作业本提醒了他,他又跑去垃圾桶捡回刚才丢的纸团展开——手中的作业题皱巴巴的,好似他此刻委屈又别扭得皱巴巴的心——一定要考上大学!死也要考上大学!找个远远的学校去念书!!离开这两个乱七八糟的混蛋!!!
他赌着气扎进题海,不肯承认心里萦绕着被抛弃的小兽似的受伤——喜欢什么的,最无聊了!老子是要干大事的人!
并不知道被误会到莫名其妙地方去的洋平,坐在自己房间的窗前仰面对着深邃幽蓝当中的明月,思索自己能做些什么。
月亮同时照着一个带着胡茬的男人,铁男那一排三枚耳环泛出金色光泽,厚唇之间袅袅飘浮烟气,粗糙的手边,玻璃烟缸里插满烟头。
他舒缓下眉目拉平唇角,看来三井真跟洋平在一起了。挺好的,洋平那孩子很靠谱,会照顾好三井。千万别再沾染极道,卷进那种黑漆漆的地方,没好下场。
过滤嘴按进堆满灰的烟缸,手上蹭出深灰色道子,带出呛人粉末。大约没机会跟三井道个别了,真可惜啊,不能对那个好看的运动员再说一次“再见”。
断指的伤口被纱布摩擦着,渗出血。他匆匆扯下已经变成黑褐色的布条,连同撕下破碎的皮肉。嘶~伤口疼得他脸色发白、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
他单手拧开药瓶,撒到伤处些,药水和血水顺着他古铜色的大手往下淌。他的肌肉反射性的抖动着,汗珠子噼里啪啦砸到地板上,他赶紧扯出苍白的纱布将创口裹紧。
原想离开神奈川再去找医院处理,看来可以省下处理的麻烦。他将纱布打了个结,用牙咬住跟右手配合,将绳结勒紧,然后长出口气重新点上烟。
铁男在横滨躲了几天,一来繁华地段好隐藏痕迹,二来想再看看三井,三来这是堂岛的地盘,大野不会纵着柴山弘来惹事,安全些。
本来这点小事不至于和前田闹翻,服个软吃点亏是能妥善了结的。但他答应了三井要退出极道,既然早晚要撕破脸,他原想借着这个机会摘干净。
他打算离开神奈川去外面躲一阵子,等柴山这股邪火过去再找人说和。就这么点芝麻大小的事情,柴山弘再阴险也不至于非要治他于死地,往后他能站在阳光里,光明正大的生活。
他还是想得太简单,没料到那条毒蛇会去找三井的麻烦。他将牙齿咬得嘎吱作响。只有三井不行。
只有三井不能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