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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将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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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枳阁内人心安定,一切都恢复至了以往的运行。
而于另一边。
祁昱之刚归京不久便再度被建璟帝传召。
苍空通明,几只燕雀截然掠过,在那沿至天际的暮光里,乌云悉数遍布,着眼将要下雨。
在繁华的偏殿内,君臣二人相对而坐。
“褚月啊。你这此去一休沐,可是错过了不少有趣的事儿。”建璟帝摩挲着手上的扳指,看起来心情极佳。
祁昱之此时敛神而坐,满目肃然。“不知圣上所言何事?”
“先是春猎赵倾光得头举,后又迎得赵老将军归京。你同赵倾光私下来往甚密,竟会不知此事么?”建璟帝偏了偏头,随性一倚。
祁昱之听罢抿了抿唇。“赵老将军之威严天下之人尽知,臣向来敬慕此等骁勇善战之士,所以平日里巧遇赵倾光时也会聊上几句。”
建璟帝目色一变,其中暗藏了叫人看不明白的汹涌。“竟是如此。这朝中流言纷纷,竟使朕一时分不清真假了。”
“你既置身于事外,朕近来恰好有一事颇为烦心,不甚其解,不知爱卿是否能出言一谏?”
“圣上但讲无妨。”祁昱之喝了口茶,虽面色坦然,但心下已然开始思虑。
建璟帝笑了笑。“也不是什么大事。”
他将腿一盘,身子稍加前倾,神色一凝道:“近来朝中众臣因为赵新荣一事吵的不可开交,本以为春猎过后便会有所收敛,不料反而更甚。”
祁昱之思索了一番后,不紧不慢道:“赵新荣老将军自前朝始就已是我大晟之名将,平定了疆域大大小小数千场战乱,其人功不可没。”
“赵氏一族向来以忠义立世,眼下虽为和平盛世,但也不可寒了将士们的心,还请圣上明断。”
建璟帝摸了摸胡子,内心依然在做着挣扎。他虽然看着气色不错,但两鬓已染上银白的发却骗不了人。
这个尽自己所能勤政的皇帝,终是熬不过岁月催人老。
片刻的寂静过后,他才倏地开了口。“褚月所言甚是。自赵新荣大捷归京见了朕一面后,就只身投入到了军营事务及那一批造反头目的审查中。朕还未二次传召,再过几日,朕将会设一宴。一是庆春猎,二则是为赵新荣。”
祁昱之点了点头,说:“圣上不妨于宴上亲自过问将军。”
“甚好。朕这几日啊思来想去,夜里辗转难眠。此事也该有个结果了。”建璟帝揉了揉眉心,后话锋一转。“褚月。休沐的这几日如何?”
“得遇圣恩,还未曾谢过。”祁昱之平静道。
“是么。”建璟帝换了个坐姿,活动了一下身子骨,后风轻云淡道:“听闻,那江无寒竟跑去了京郊寻你?”
此话说的不痛不痒,但祁昱之却听得心下一惊,他不留痕迹的用宽袖掩去了腕上勒出的红痕,只觉此处一阵的发烫。
“恩怨未了,纵使天涯海角,也总是离不了杀伐纷争。”
建璟帝听罢却哈哈一笑。“这个江无寒。还真是没完没了。”
“今日朕也乏了,你先下去吧。”
祁昱之见人未多作疑,心下便松了口气,后敛眉作揖。
“臣告退。”
着眼春意将尽,在那看似安然祥和的盛景下,却暗藏了阵阵纷涌,在明亮的浮光下悄然掀开了翻天覆地的一角。
正是春月之末。
建璟帝设宴与众臣同乐,终是邀来了赵新荣。
本以为老将军戎马一生难舍疆场,不想赵新荣本意却是想告老还乡,退隐于朝廷之后。
建璟帝见其意如此,便顺了他意。
待将军之印奉上时,庄严的虎符印证着这一独属于沙场老将军旗鼓笙笙时代终是走上了末端。
赵新荣既退,便由赵倾光以继其职。
年少的将军终是抛却了星辰,踏上了风沙粟粒的萧瑟之途。
兴时赵倾光着一身泛着戾光的银甲,精致纹路上的猛兽则更凸显出杀伐之气。
边疆不可一日无守,在一声圣旨之令下,赵倾光即日便要前往驻守,本无甚牵挂的他在此刻却独独想要去见一个人。
风意缭乱了整片院落的轻叶。
倾时。荀琛正立于暖阳中竹前折叶,却忽的被院外阵阵袭来的马蹄声所扰。
赵倾光翻身下马,大步的跑到了人的院内。
“黎旻可在吗?”
荀琛平日里好清冷,此处私院只留了一扫地的小童,方时还被派出门采药,现下院中仅有他一人。
他听到熟悉的声音后不由得一惊,赵倾光平日里虽有些莽撞,却也从未做过私闯人宅院的事。
待鲁莽的脚步声渐近,他才看到了人携风前来的模样。
荀琛回过神看了人一眼后,便明白了个七八分,此人是来与自己告别的。
“黎旻。方前去玉鼎堂未寻得你,单维说你现下在竹林贤居,我才寻到了此处。”赵倾光将背上的披风卸下,命一旁的侍卫拿着,后才走了上前。
“当日自春猎一别后就再未会面,圣上设宴你也未曾前来,着眼便是我离京的日子,就…”
他来的匆忙,见了人更是一股脑儿的把话全然讲了出来。
荀琛听罢难得露出了一抹笑,后给人递了杯茶。“别急。”
赵倾光接过茶水一饮而尽,待茶香回甘而反,他的眼神也变得清亮了几分。“此为何茶?从前未曾饮过。”
“为家中亲种。若是喜欢,不妨带走一些?”荀琛拂了拂衣袖上的薄尘。
赵倾光: “哈哈哈。拿走就不必了,今日我前来此处,特来拜别。此去路途极远,下一次回来,就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荀琛听罢此话转过了身,续而不紧不慢的重新为二人斟了茶。缓声道:“那便为赵将军送行,祝将军来日立得功名而归。”
赵倾光含笑接过。“借你吉言。”
荀琛抿了口茶,心下平静的看着眼前的人。“春猎一事,还未好好答谢。待到来日…”
拂风阵阵,惊起了盘旋的叶,他并未察觉到耳边鬓发落下的叶絮。
赵倾光听罢此话却忽的走了前来,眼底透着灿意的光。“待到来日,你我再同饮如何?”他欲抬手替人摘去那叶,荀琛却因这突如其来的靠近而不自觉退后了两步。
赵倾光瞧着人错愕的模样,不由得笑了一声。“又是如此。”
“荀黎旻是天上的谪仙人,叫旁人触碰不到。”这后半句的调侃明显掺杂了些许愠怒,叫荀琛听不分明。
“如此抗拒旁人。还是说,黎旻抗拒的只有我。我并不可怕吧?”他故意作出了少年人的天真,语气上扬。而他越是纯粹,反而叫眼前的荀琛不知所措起来。
可神色再过天真,事实就是他身上依然着冷甲,那隐于其中的魄气不禁意就会显露。
荀琛听罢才抬眼看着人,那平静到似深海一般、不会为任何人波动的暗眸在此刻掀起了浮动的涟漪。“也不是。”
“既不是。我就当你答应了。”赵倾光一笑,主动地凑了上前眨了眨眼。
他重新抬手将人耳边的叶摘下,望着人恬淡净白的脸,随后却有些意犹未尽的在空中顿了顿。
但他终究还是个少年,心思全然写在脸上。荀琛见罢心下只觉有趣,于是主动走得更近了些。“赵将军。看够了么?”
赵倾光听罢此话心绪倏地被激地一阵凌乱,望着逐而渐近的人心下竟生出许多僭越的念头来。
他不自然的咳了咳,而后将那番心绪全然压下,定定的站在那里,一板一正的说:“没看够!”
一旁的小侍卫莫名其妙的见证了全程,明显满脸的错愕,急忙拿着人的袍子逃离了现场。“将军…我在门外等您。”
听了这直白的话语让荀琛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赵倾光的神情明显有些紧绷,平日里神经大条作出的亲昵之举皆不作数,在此刻他竟不知该作何举措,只是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
“黎旻…在初次见到你时,我便觉心生欢喜。而下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我想…”
荀琛即刻会了意,抬手挡住了他欲言的唇,语气意味深长。
“太早了。赵将军。”
这个傻小子。
赵倾光握住了人的手腕,率直道:“不早。荀黎旻,荀琛…”他喃喃地唤出人的名字,言而又止。
荀琛听罢心上不禁翻涌出无限思绪来,有怅然、也有苦涩。
他没有丝毫犹豫的回绝了人。
“我已无心这些。”
他们之间也不过见过寥寥数次。
但倘若先出现的那个人是赵倾光,是否…
赵倾光并没有退缩的意思,欲上前再言。
荀琛却果断的抽出手转过了身,眸底再次换作了波澜不惊的深沉。
他的语气幽长,遮盖住了几分落寞。
“赵将军。太晚了…”
“可是…为什么。”赵倾光听罢怔住了片刻。
他不明白。
他正欲抬手,荀琛却忽的回了头,目色依旧清冷。
“不过。若将军归来,共同煮茶赏花,倒是等得起。”
“煮茶赏花。”赵倾光神色一亮,将人的话重复了一遍后,眼里透着星光。
他的语气高昂。“若能与谪仙煮茶,已不求其他。只等你这一句!”
晚风撩起人的鬓边青丝,荀琛浅笑着无奈的摇了摇头。“将军尚年轻,前途自是青云盛景,建功立业就在当下,在下一云游医者,何苦劳挂。”
明意的微光撒在赵倾光的盔甲上,他定定的站在那里,时间也仿佛随之停止了。
年少的悸动似乎总是欲触碰而又收回的手。
“黎旻——”
荀琛一笑,上前将一竹叶压到了人的手心,语调微沉。
“且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