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6、自白(终章) ...

  •   钟琴的自白。
      在我十几岁的时候,从未想象过自己三十岁会是什么样子。年少时的我,努力活在当下,做应该做的事情,好好读书,考大学,找工作。现在想来我人生的大部分日子我都沉浸其中,做到了最好的自己,我非常欣慰,我很喜欢自己。当我三十岁的时候,我觉得我已足够强大,虽不是普遍意义上的成功人士,但我已经做到了自己能做到的最好程度。工作上独当一面,能养活自己,有一套房子,虽然在还房贷,我离开了自己的家乡,在城市站稳了脚跟。我去外面的世界看了很多美丽的风景,走遍了中国的许多城市,还自由行出国游玩,我很幸福,享受着自己的人生。外面的世界果然很大,人应该出来看看。
      我对未来充满希望,我觉得一切都会越来越好。
      人生本就是这样,只要好好努力生活,就会越来越好。
      刚满三十岁的那天,我被邀请加入一个同学微信群,我点进去后看到了一些很久没有想起来的名字,在一刹那,那些名字好像刺痛了我某根神经,我赶紧退出了群聊,删除了群联系人。
      当天晚上我便被噩梦惊醒。
      其实也算不上是噩梦。
      我梦见那几个小学男同学,朱以欢,陈赛文,彭阳,何希、李东五人跪在我旁边瑟瑟发抖,他们跪对着谁我却看不清,我看到他们,恨意袭来,立马抄起手边的一根木棍,狠狠的打向李东,我嘴里大喊:“李东,我要打死你!”然后我就惊醒了。
      我摸到手机,看了看时间,才凌晨四点。夜晚很安静,房间里很黑,我如一瞬间掉进了墨池般,一时间分不清梦境和现实,想不起现在的年岁,我是十几岁还是三十岁?好一会儿,身上的冷汗干透,我的神志才清醒。
      此时睡意全无,那段快要彻底忘却的少时被霸凌的回忆慢慢的清晰的回到脑海里。
      我笑了笑,我果然不是一般的女子,在梦里都没有妥协,都是勇敢斗争,要“打死”对方。只是奇怪,几年前我曾见过李东一面,我们算是和解了,而且李东是这几个人中最没有存在感的人,也是欺负我最少的人,坏事做得最少的人,我第一个竟然是要揍他。也许是我潜意识认为他最好揍,毕竟其他人我可能打不赢。
      谁不是先找最弱小的欺负呢。
      快二十年了,这群童年的恶人还会出现在我的梦里,我真的以为我彻底忘记了他们。看样子,被伤害过的童年,真要用很长时间才能治愈。
      这群人不仅平常欺负嘲笑我我,还在我小学毕业那天堵住我,不让我回家,扬言要揍我,还把我的书都扔进了学校的围墙里。
      十几年过去了,当我想起那些往事,我感觉我依旧恨他们,没有彻底原谅他们所有人,但是我从未真正找他们“报过仇”,或是去要一个说法。我清楚的明白,对于施暴者来说,那只是他们玩过的“小小的游戏”,他们不会记得自己伤害过谁,他们也许还过得更好。所以我只是努力放下过往,过当前的生活。
      我始终把小学校长朱老师的话铭记在心。我一直努力做一根站在阳光里的三棱镜,发光发彩。
      2008年8月9日晚上,和唐甜回到学校后,我先送她回了文科班教室。我们两个在门口互相说了鼓励和加油的话,她就要进教室。但是我没忍住跟她拥抱了一下。我说:“对不起!”我为陈赛文吓到她而愧疚,也为自己不够勇敢选择不报警而愧疚。唐甜拍了拍我的背说:“没事,我们就当日行一善吧。给他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积点德,我们高考也能考好点。”我说:“要是我们这次放过了他,他出去做更多坏事怎么办,那我就罪孽深重了。”
      唐甜安慰我说:“不要这么悲观,想开点,那不是我们能控制的。”
      然后她打开书包,从里面拿出一本书递给我,说:“对了,送你的高三礼物,收下吧。”
      我一看,竟然是一本“高考化学一本通”,我马上从悲伤春秋中醒来。这女人,真是让人没脾气,我真没法形容她。到底谁是理科生,谁是文科生?我怎么感觉她才是被理性主导的女王。我立马清醒,从被陈赛文抢劫的事件中回到现实。随手翻了翻书,发现内容不错。我问:“你这书哪里来的?”唐甜说:“我特地买的!我找我堂哥问了,他也是理科生,去年参加的高考,考的不错,他就向我推荐了这本书,你有时间,好好看看,做做上面的题。”
      我故作骄傲的说:“你难道不知道你琴姐化学很厉害吗?哪里还需做这种题册。”
      唐甜白了我一眼,说:“行行行,你厉害,但你要一直厉害到高考啊!快上去吧,去你的顶楼。”
      高二最后一天,我们理科班教室搬到了顶楼。楼上空气不错,我坐在窗户边,近能直接看到校园里玉兰树香樟路桂花树的顶,远能看到校门外的楼房,视野很好。只是跑食堂吃饭更难了,用物理学霸的话说就是做自由落体运动直接落下去都跑不赢一楼的人。这是个悲伤的故事,所以唐甜老用来打趣我。
      我说:“那我上楼顶了。”
      正要走,唐甜说,你等等。然后她回教室拿出了一摞白纸给我。她说:“我爸给我的草稿纸,我也用不上,送你这个理科生了。好好学习啊!”
      这高三的礼物真是充满满满的真爱啊,果然是真心朋友啊,我假笑一下,表示很开心。然后抱着习题册和草稿纸,走去了顶楼。
      我的高三就这样伴着一个惊心动魄的开场白正式开始了。但是我的内心还是挺平静的,没有什么紧张,我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信心。
      只是11月份我与唐甜又发生了小插曲。
      算不上吵架,都是我的错,因为我记错她生日了。
      唐甜的生日是11月18日,而我记成了11月8日。11月8号那天我吃完早饭就去兴冲冲的去她教室找她,神秘兮兮地拿出自己认为非常酷的礼物——一根手工制作的手链。我把手链递给她,祝她生日快乐。她收下手链,说:“好的,好的,祝我生日快乐,虽然我生日还没到。”
      我惊住:“今天不是你的生日吗?”
      唐甜说:“今天不是我生日!”
      我说:“那你生日是哪天?”
      唐甜淡定的说:“十天后。”
      我一阵无语,脸上都是很尴尬。
      我把手链收回,说,:“那我十天后再送你。”
      唐甜从我手中夺回手链准备带上,说:“你这朋友,可真……”
      我说:“真什么?”
      她气呼呼的说:“真有意思!竟然送了继续还要先收回去。”
      我说:“对不起嘛,整天做题我脑袋都混乱了。”
      唐甜说:“你想想你生日我怎么对你的?”
      我想起我生日时,她是又送礼物又陪玩,一条龙服务特别好。我更加不好意思了,赶忙道歉。
      好在唐甜这人大人有大量,没跟我计较,很快就原谅了我。我们的友谊还是如金刚石般坚硬。
      2009年6月,我们一同参加高考,但是没有分到一个考点,考前我们鼓励对方,要加油要冷静要发挥出最真实的水平,然后各自上了考场。
      2009年7月,高考分数出来,我顺利考上了大学。是的,是顺利考上了大学,却不是理想中的大学。不能说是发挥失常,是真的水平有限。我所在的班级全班数学成绩遭遇滑铁卢,平均分比平常测试少了三十多分。连平常数学常年霸榜的第一名也一样,那男生的数学成绩比平常的考试少了四十多分,只打了九十多分。我数学也考得奇差无比,竟然没有及格!却是个好数字,88分!我怀疑我们那届全年级的理科生数学的复习方向都有所偏差,所以才会出现这种情况。我的总分数只能稳稳的上一所普通的本科。但是我并不想复读,有本科大学读我已很满足,我不想再浪费青春复读。因为分数不够高,怎么选都是普通的大学,也因此我没有选择很远的大学,更没有了去北京的想法,于是就选择在家边上的省会城市长沙读大学。
      唐甜却没有我这么幸运,她因发挥失常,分数只超过本科线几分,对于文科生来说,这相当于没有大学可选。果然,她没有被录取。很快唐甜做出了复读的决定,而我也很支持她。她很努力,很优秀,我相信,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一定会成功。第二年,唐甜考上了理想的大学。她也没有去很远的地方,也留在了长沙,只是我们一个河东一个河西。
      在唐甜复读时,我曾去看望过她。那是她人生最艰难的日子,可是却是我最轻松的日子。我也没有多去打扰她,怕她分心。
      她上大学后我们一直保持着联系,有时间总在一起聚。虽然我们偶尔还是吵架,但我们相互支持的走过人生的很多个坎,有友如此,何其幸运。
      2016年11月5日我们一起在贺龙体育管看了两场演唱会,一场五月天的,一场周杰伦的。那是我们最开心的两天,尤其是周杰伦那场最后全场合唱《七里香》的时候,我感动得哭了。
      人生有苦有甜,唐甜就是我的那颗甜甜的糖。
      自从上大学后,我总有一种生活被按了倍速播放键的感觉,很快就毕业了,很快我就找工作了。开始的两份工作都不太满意,后来机缘巧合我考入了长沙市公安局,作为文职被分配到了派出所工作。
      童年的记忆渐渐远去,我每天都做好一个成年人该做的事情,却没想到我还会遇到他们。确切的说,我又遇到了陈赛文。
      时间是2018年,离我上一次见陈赛文已经整整快10年了。当时我在所里主要负责刑侦内勤工作,包括给嫌疑人录指纹、采血,案卷整理等。而那天其实是我在派出所最后一天上班,我决心站好最后一班岗。
      那天,同事像往常一样将嫌疑人带到我的办公室,要我做录入指纹和采血的工作,这工作我做了很多次,已经非常熟悉。我随便看了看嫌疑人并没有认出他,然后我看了案卷上他的名字,他叫陈赛文,我想起我有个小学同学也叫陈赛文,但我还是没把面前这个瘦削的男子与我那小学同学陈赛文联系起来,当时他的头低得很低,刘海有些长,我看不清他的眉眼。当我看到案卷上他的户籍时,我的心震动了一下,我向面前的男子确认,问他是不是望南县乌山镇人,他点头表示承认。这时我才仔细打量他,是他!我立马就确认他就是我那个小学同学陈赛文。
      十年不见,他变化很大,满脸病容,很瘦很瘦,我记得他曾经是个帅小伙。我想起自己跟唐甜讨论过的,抢劫那次我放了他,他会不会变成更坏了人。我随便看了案卷,定的罪名是“盗窃车内财物”,我心黯然,他终究是个坏人,但还至少不是十恶不赦的杀人犯贩毒分子。我这样安慰自己,然后开始走程序给他录入信息。
      我在给他录指纹的时候发现他的手指血流不止,我之前遇到过这种情况,这肯定是有某种疾病。我再仔细打量他,我觉得很奇怪,我有一种更奇怪的直觉,我直接问他是不是艾滋,他竟然点头承认了。我在心里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很奇怪,我没有幸灾乐祸,我只是想叹气,也不是觉得可惜,只是想他这种人本来就会走上不归路。我突然想起初二年级有个叫杨树的学生曾被他们霸凌,差点被打死,我又觉得这都是他活该,都是报应。一时间,我脑袋里有各种想法。但我表现得很平静,保持了自己的专业素养。我把这情况报告领导,领导找来了我们单位的老民警来开导他。因为他这种情况我们是没法关押的,而如果直接把他放出去又怕他会危害社会。我没有跟所里任何一个人说我认识这人,这人是我小学同学,我只是保持了理智公事公办。
      后来老民警展示了他非常专业的素养,他见人见得多,不仅经验丰富,还有耐心也有爱心,足足跟陈赛文谈了两个多小时才安心把他送出派出所的大门。我问老民警什么情况,老民警摇摇头说他看出这小伙有轻生的念头,今天也是尽力帮他一程,以后的路还得他自己走了。
      我看着陈赛文远离的背影,心里空空的。我想假如他十岁那年没有失去父亲,他的人生会不会不一样。
      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见他。
      当天晚上我就联系了唐甜,把这事跟她说了。我问她:“你还记不记得十年前抢劫我们的那个人?”。
      唐甜说,“记得,怎么会不记得。怎么了,你又遇见他了?”
      我说:“是的,我又遇见他了。他还是我在所里接待的最后一个‘顾客’。”
      唐甜不敢相信的说:“啊?这是什么孽缘!他犯什么事?”
      我说:“盗窃车内财物。”
      唐甜问:“那要关多久?”
      我说:“我们没关他,把他放了。”
      唐甜不解的说:“那是为什么?怎么把他放了?证据不足?”
      我说:“不是,他得了艾滋病。我们没法关他。”
      唐甜惊讶地啊了一声,然后心急的问我:“那你没事吧,你自己做好保护了吧?要注意安全啊!”
      我说:“你放心吧,我绝对没事。”
      唐甜笑嘻嘻的说:“那就好。”
      我问唐甜:“你读书的时候被别人欺负过吗?”
      唐甜说:“有啊,怎么没有。我不仅被男同学欺负过,还被老师欺负过。”
      我赶紧问:“说说细节怎么回事。”
      唐甜说:“就是我读小学的时候有几个男同学老是欺负我,我就告诉我妈,我妈就找到学校了,找老师讨要说法,那老师表面上答应得好,说会管住那些男同学,但这老师是个特别重男轻女的人,我妈走后,她心里不爽,就把我调到最后的位置坐着,还总是找借口用戒尺打我手板心。”
      我惊呆了,说:“啊,这老师怎么这么坏!”
      唐甜说:“是啊。那群男同学很坏,但是那老师也真的可恶。”
      我问:“那后来呢?”
      唐甜说:“我后来听说那老师死了。”
      我说:“死了?怎么死的。真是坏人有坏报。”
      唐甜说:“我跟你说,这事还真挺玄乎,前几年,那老师坐摩托车被别人撞死了。”
      唐甜停了一下,然后接着说:“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诅咒起了作用她才死。我真是恨他们,他们就是我的童年噩梦。我小时候真的很老实,他们就老是欺负我。”
      我安慰了唐甜:“别生气了,坏人得到了应有的报应。你这招诅咒这么好用,下次我有讨厌的人,你也帮我诅咒下。”
      唐甜笑了笑说:“行。”
      然后她问我:“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说:“没什么,就是想起少年时的一些往事。”然后我臭美的说:“虽然我读书的时候也被欺负过,但是我大部分时候都勇敢的反击了。”
      唐甜说:“行吧,你最厉害啦!明天去新加波的行李准备好没有。”
      我给手机换了个角度,把满满的行李箱照给她看,说:“我都准备好啦!”
      然后她说:“真羡慕你,还能出去玩。上班好辛苦!”
      我说:“你就好好工作,专心建设社会主义吧!我会给你带礼物的。”然后我们挂断了微信电话。
      我继续收拾行李,关于陈赛文的事情慢慢抛诸脑后。
      我去新加坡自由行了一个多星期,稍作休息就投入了新的工作。
      上大学后我就很少回老家了,我并不喜欢回老家,我不是不喜欢那里,我是不喜欢那里的人,而且我关于那里的回忆并不美好。
      可是我妈年纪大了,总是逢年过节回去,还给我带回一些我不想听的八卦。
      其中最多的就是关于艳芳的。
      我上高中后就没有见过艳芳,我们之间也没有任何的联系。
      我妈说艳芳18岁时跟班上男同学谈恋爱,意外怀孕,19岁就生了个女儿。也就是我刚上大学时她就当了妈妈。说是这男同学年纪跟她一样大,家庭条件也不好,两个心理还不成熟的孩子就这样结了婚,为人父母。我想艳芳的往后的生活可想而知。一开始我不结婚我妈还总用艳芳的事情来逼婚。我25岁的时候,我妈说,你看,你那小学同学艳芳她的孩子都可以上小学了。你准备什么时候结婚?我不语。我28岁的时候还没结婚,我妈说,你那小学同学艳芳的小孩都快要上初中了,你还不结婚?我不答。我30岁还没有结婚,我妈说,你那小学同学艳芳的小孩都上初中了!你还不结婚?我不理。后来我妈不逼婚了,更不用艳芳的例子来逼婚了,因为艳芳离婚了。而且艳芳是早就离婚了,这个八卦传到她耳朵里的时候已经离婚好几年了。
      从此我妈再也没有带回艳芳的八卦,我估计她就算听到了艳芳的八卦,由于对我没有教育意义也就不再讲给我听了。
      有天跟我妈微信视频时,她带给我一个让我十分震惊的消息。她说:“你的小学同学朱以欢被人砍死了!”
      我说:“啊?”
      我妈说:“朱以欢啊,你不记得了?你小学毕业那天他要打你,你哭着回家还要我去跟你报仇。”
      我立马想起来了。是朱以欢,小时候天天和陈赛文在一起的朱以欢。我立马问:“那那个叫陈赛文的呢?”
      我妈说:“哪个叫陈赛文的啊?”
      我说:“就那个小时候死了爸爸跟着他妈回到村里的那个陈赛文啊!经常跟朱以欢一起玩的那个!”
      我妈反应过来,说:“那个陈赛文啊,你不说我还忘记了。我上次回来还听你张大婶说了,那陈赛文染了艾滋病前两年回来了。天天在家里不怎么出门,但是那朱以欢老是去找他。你张大婶说,他们两个搞同性恋呢!”
      我惊呆了,但是张大婶是我们村很有名的“情报人员”,负责整个村的卫生打扫,没有哪家哪户的事情她不知道。但这些“听说”而来的东西,总是有些水分。
      我说:“同性恋?妈,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你见过?”
      我妈说:“我是没见过啦,你张大婶说的。”
      我撇撇嘴,不置可否。
      然后我把话题拉回来,我问:“朱以欢怎么被砍死的?张大婶见着了?”
      我妈说:“她说她见着了,到处都是血呢,在你另一个小学同学家被人砍死的,就是那个去深圳赚了大钱回来建别墅的那何家。”
      我一头雾水,然后问:“在何家被人砍死了?何希?被谁砍死了?不可能是何家人啊,他们小时候关系很好。”
      我妈摆摆手说:“是在何希家被砍了,但不是被何希家的人砍死的,是一个姓杨的砍死的,趁何家办婚礼砍死的。你张大婶本来想去吃喜酒的,哪里知道喜酒没吃到,看到了杀人。张大婶说那天来了好多警察,还来了救护车,但是救护车到的时候朱以欢已经没气了。”
      我还在想着这个姓杨的是谁,我妈话锋一转,说:“我跟你说,你在外面千万不要跟人吵架打架,听到没,退一步海阔天空,忍一时风平浪静,看到不好对付的事情就跑,怂点!不要刚!你那脾气要改改,要学会忍耐。”
      我一听,这形势不对,敢情这又是找着借口来教育我。我赶紧说:“行吧,行吧,我知道了。我有事,那我先挂了。”
      我赶紧挂断电话,想着自己认识的人中谁姓杨,想来想去,想到了那个同学过半个学期的杨树,难道是杨树?我当年听说过他被殴打的事情,但并不知道细节。
      我想来想去觉得不对,我记得杨树是个很老实的人,怎么可能会杀人呢,而且朱以欢他们殴打他都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怎么会现在才来寻仇呢?怎么想都觉得充满疑惑,而且我妈的那小道消息肯定有水分,所以我就上网查询相关新闻,果然在网上有到一条不久前公安机关官方发的警情通报,看到这个通报,我就明白了一切。
      警情通报上写了“嫌疑人为杨某某(60岁)”,既然是60岁,那肯定不会是杨树,再往下看杀人原因是“因其儿子杨某树十七年前被被死着朱某霸凌殴打致伤”,我立马明白了,是杨树的父亲杀了朱以欢。再看“凶器为15厘米长的水果刀”“刺杀胸口”这些字眼,我真佩服乡村情报大妈,竟然把朱以欢说成被“砍死”,被“砍死”可比被“刺死”血腥多了。不管怎么说,朱以欢是死了。
      我看完警情通报,只能一声叹气。仍旧不是觉得可惜,就是想叹口气。
      我应该说朱以欢是罪有应得。虽然那时候他只是个15岁的少年,可他们当年毁了杨树,毁了杨树的家庭。真是应了那句话,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我看到警情通报里没有任何关于陈赛文的信息,看样子他并未在这次事故中受伤,那又怎么样呢,反正他没多少时日可活了。
      我又打了个电话给我妈,问她有没有从张大婶那里听到陈赛文的相关消息,我妈说没有听到关于陈赛文的事,我就挂断了电话。
      过了半个月,有天我在上班,我妈不停的打电话给我。我以为她有急事,就接了电话,我妈说:“你怎么才接电话啊,我有事要告诉你。”
      我说:“什么事啊,这么急,在上班呢。”
      我妈说:“我跟你说,你前段时间问我关于你那个小学同学陈赛文的事啊,你张大婶今天打电话告诉我,他死了!”
      我震惊,没想到陈赛文会死得这么快,就算是艾滋病也不可能死这么快的。我赶忙问:“怎么死的?病死的?”
      我妈说:“不是啊!是自杀!你记得你那小学学校不,那教学楼之前一直空着,学校里也荒废了,前几年一楼成了村里的自主养老院,二楼没有住人。前两天一楼的几个老人闻到很恶心的臭味,找了很久都不知道什么东西臭,后来找到二楼,发现二楼有个教室被重新装修过,还安装了新门,这几个老人行动不便,又有些耳背,从不知道二楼有人去过。他们觉得臭味是从那教室里传出来的,就想进去看个究竟,可是门被反锁了,几个老人找到工具费大劲把锁砸了打开了门,你说怎么着,里面躺着一副尸体,已经发烂发臭了,后来老人们报警,警察来验尸,才知道死的这人是陈赛文,已经死了五六天了!你张大婶说啊,她那几天在搞村里的卫生经过那里时都觉得有股臭味,原来是这个臭啊!”
      我妈还在不停的说着什么,我却已听不进去。我以要上班干活为由挂断了她的电话。
      陈赛文自杀了,这是唯一有用的信息。
      我想起我曾经多次与这人的遇见,他却从未认出过我,我是他生命的一个旁观者。
      我想起他10岁那年出现在我们教室,乖巧的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
      我想起他总是站在朱以欢旁边帮忙欺负其他同学。
      我想起有一个叫艳芳的女孩一直喜欢着他,给他写情书,为了他大声跟我吵架,跟我绝交。
      我想起他全身被雨淋湿在昏暗的巷子里抓住唐甜从我这里抢走了300块。
      我想起老民警跟我说只能送他最后一程。
      我想起他离开派出所时的背影,而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
      我想起艳芳说,他是个好人。
      而事实是他从来都不是个好人。
      我记得他很帅气,剑眉星目,薄唇高鼻,皮肤白皙。
      他本应该成为一个俊秀阳光的少年,而杨树有可能成为一名武侠小说家,艳芳应该在合适的年龄里遇到合适的爱人,还有夏天晴,他们本都有机会过更美好生活一生。
      如今这种局面不知道到底是谁造成的。
      幸好,这种不堪的局面里没有我,在这些事情里我只是一个旁观者。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的吐出来。
      我放下手机,站到办公室窗户边的阳光里,闭着眼睛,想像自己是一根三棱镜。
      我后来把这两人相继去世的消息告诉了唐甜,唐甜也是唏嘘不已。
      当我回忆少年时那些往事的时候,我发现我从来都不了解朱以欢这个人。我对这人一无所知,不知道他生于什么样的家庭,不知道他父母是干什么的,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造就他那种暴戾的性格,也想不通为什么陈赛文会一直跟着他。可是他们死了,这些我也没必要再知道了。
      少时欺负我的人一共有五人,朱以欢陈赛文两人已死,何希回去了深圳估计再也不会回来。而彭阳和李东两人,我们用在机缘巧合下早已和解。我们活着的人都过着普通而平凡的日子,我们很幸运。
      我三十多岁了,我已足够成熟,我想我再也不会因为那些少年时的往事而做噩梦了。

      李东的自白
      朱以欢死后,村子里不平静了一段时间,但是很快大家的生活又归于平静。何希没几天就回深圳了,也没再来找我谈合作开民宿的事。我仍旧每天按着自己的节奏生活着,早上起来去地里收菜,送菜去市里,回来喂鸡,吃中饭,躺院子里休息会,下午再去收拾收拾菜地。第二天又重复这样的生活,我并不觉得乏味,我觉得每天都很好。
      只是当我听到陈赛文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我的内心还是受到了震动。这种“震动”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我也说不清楚。有点遗憾,又感觉松了口气。其实我听说了他得了那个病,知道他肯定快活不久了,但是他这样的死法还是让我唏嘘。我不知道一个人要有多大的勇气才能自杀,活着再难也比死了好,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
      不到一个月,村里死了两人,这种大事之前还从未发生过,村里又陷于了一阵吵闹之中,各种谣言满天飞。但我只呆在一边安静的听着,从不参与讨论。
      我突然想起一个人,我想去见见他。
      张大婶每几天都会骑电动车来我家收垃圾,张大婶算是我们村的情报员,没什么事她不知道。那天她来了,我就想向她打听,我拿了个苹果递给张大婶,要她在我家休息会,张大婶说忙,收完我家的垃圾还得去收下家,我就要她吃了苹果再走,张大婶没有拒绝。我搬来椅子让张大婶坐在院子里头吃,然后有一搭没一搭的问她,我说:“张婶,你知不知道那个彭阳啊,他最近回村里没有。”
      张大婶一边吃苹果一边说:“彭阳,我认识啊,你们不是差不多大嘛,诶,你们应该是同学吧,怎么不见你们一起玩。”
      我笑笑说:“我们同学过,但是后来也没什么联系,只偶尔见过几次。”
      张大婶说:“他回来了,这段时间都在家呢,我听说他这两年在外面混得也不好,没赚什么钱,有段时间还病了,病得挺严重,瘦得不行,后来检查又没什么大病,就是为工作愁的。他现在的日子还勉强过得下去。对啦,他结婚了,老婆马上就要生孩子了。”
      我听了,点了点头,没有回答。张大婶吃完苹果就骑着自己的电动车赶往了下家收垃圾。
      第二天下午我就骑着电动车去了彭阳家里。
      我在门口喊:“彭阳在家吗?”
      彭阳走了出来,一眼就认出了我,就说:“李东啊,什么事,赶紧进来坐。”
      我进屋坐下后,一时不知怎么开口。我其实就是心里事多,想找他聊聊。
      他泡了碗茶给我,也不知道说什么。
      两人尴尬的坐了一会,我看他确实比以前瘦了很多。
      终于我还是开口了,我说:“你身体还好吧?”
      彭阳说:“挺好的,好多了。”
      我又问:“你听说了朱以欢和陈赛文的事吗?”
      彭阳说:“我听说了。”然后他端起自己的杯子喝了口水。看得出,他对这事也有些想法。
      我说:“真玄乎啊,这两人,两个人都死的挺惨。”
      他说:“是啊,我也听说了。听说陈赛文的尸体在老教室里放了好多天才被发现。我这几天时常想起我们小时候的事。那时候没少跟他们一起调皮捣蛋干坏事。”
      我用故作轻松的语气说:“是啊,不瞒你说,我以前就是怕被他们欺负,才跟你们故意打成一片,其实我胆子小的很。你记得猜火车游戏让我上铁轨那次不,我被吓得半死。”
      彭阳说:“是啊,小时候不懂事,真是做了不少荒唐事。猜火车那事,我后来一直觉得后怕,幸好没发生意外。”
      我说:“对啊,也是因为这事,上初中后我就不去招惹他们了。”
      彭阳笑笑说:“我后来也没有跟他们一起混了。我跟他们俩初中还同班过一段时间,那时候我还亲眼见过他们霸凌那个叫杨树的同学,真不知道跟他们一起混下去是什么结果。”他说完,顿了顿,然后继续说:“你记得我们那小学同学钟琴不?”
      我说:“我记得,那个成绩最好的女生嘛。”
      彭阳说:“我小时候经常欺负她,有一次,把她惹毛了,她哭了大半天,就是那次后我才觉得我们那么做真的很混账。后来小学毕业那天朱以欢要我们堵她,说要揍她,还是我故意帮她,让她找机会跑回去了。她一边跑一边哭,说我们几个会有报应。我当时还觉得这女孩真的太横了,是个硬骨头。怪不得我每次都输给他。现在想来,要不是她啊,只怕我也会跟着朱以欢他们走歪。”
      我不禁也想起了钟琴,说:“有的事情还真的是缘分,在铁轨上那次就是她姐姐把我拽下来的,救了我一命。”
      彭阳问:“你后来见过钟琴吗?”
      我想了想,说:“我后来见过她一次。”
      彭阳问我:“钟琴上高中就是寄宿了,后来又去大学,就基本没怎么回来过了,你什么时候见到过她?”
      我说:“前几年她爷爷死了,她回来送葬。送葬的亲友坐的车有好几台,司机不够,我就被请去帮忙当了临时司机,她当时就坐在我开的那台车上。那天凌晨四点就出发了,天还很黑,她坐在车后面我都没有看清她,但是我们聊了几句。我当时想起小时候欺负过她的事,觉得不好意思。主动跟她提起一些过去的事,我表达了歉意,但是她好像忘记了那些事情了,更不记得细节,也没有怪我的意思。我们也就没有细聊了。”
      彭阳点了点头说:“哦,原来是这样。我初中还当过她半个学期的副班长,不过我也没少给她带来麻烦。后来我上职高的时候也见过她一次。那次是在中巴客车上碰到的,她当时已经长成大姑娘了,一身的书生气,漂漂亮亮的,我也是觉得以前对她做的事太过分了,有点不好意思,就硬是要帮她付了车费。不过那次之后再也没见了。”
      我说:“原来是这样。”
      彭阳又说:“我这两天总想起,她在小学毕业那天说的我们都会受到报应那句话。现在看来朱以欢和陈赛文是受到报应了。”
      我抬头,望了望门外。彭阳的妻子正在外面逗狗,大黄狗很听她的话,看她的肚子应该还有几个月就要生产了。我说:“他们受到报应也不仅仅是因为欺负过钟琴,细细算来,钟琴是最轻的一个受害者了。那杨树一家就是被他们毁了。”
      彭阳也顺着我点眼神看过去,他看着自己的妻子,露出了幸福的微笑,说:“是啊,我现在感觉我们挺幸运的,活着就挺好,没什么过不去的坎。”
      我想彭阳这句话更大程度上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接下来我们就随便说了些有的没的,然后我就找借口回家了,回家的路上我感觉心里轻松了许多。
      我骑着车往家的方向驶去。此时是傍晚时分,就跟玩猜火车游戏那天一样,太阳即将落下,身后是满天艳红的晚霞,盛夏的风微微有些热,我想我正式与自己的少年往事告别。
      这一次,我不会站着不动,我会努力往前奔跑。

      潘悦的告白
      有学者认为,中国的同妻保守估计的数量是在1000万以上,这是比同性恋更弱势的一个群体,而我竟成为其中一员。
      与朱以欢的婚姻确实是我一厢情愿了,但是这世界上没有人会主动愿意成为同妻。
      结婚那天朱以欢喝得酩酊大醉,我以为他是开心才多喝了几杯。可当天晚上他在我们的新床上喊着一个叫“赛赛”的人的名字,还说“对不起”“不要走”这样的话,我当时就明白了一切。我那时还自信的认为这个“赛赛”也许是他的前任,我知道他有好几个前任,但是他已经是我的丈夫,我也已经成为他的妻子,前任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陪在他身边的是我。
      我们在情窦初开的年纪总会讨论这个问题:你是愿意和你爱的人在一起,还是愿意和爱你的人在一起。
      我一直坚定选择前者,那样我至少爱过。
      我爱他,我可以忍受他不爱我,但我不能忍受他爱的是其他男人,更不能忍受的是他对家庭毫无责任感。
      在“赛赛”还没真实的出现在我们的生活之前,我们过着如普通夫妻一样的生活。他主外,我主内。那时他工作上有应酬,经常会喝醉酒回家,他醉后总会胡言乱语一些“真话”,有一次,他说了很多他少年时候的事。一开始我还觉得有趣,但是他说到关于一个叫杨树的人的事情的时候,我第一次觉得这人十分可怕,我发现我从未认识过真正的他,或者说,我从来都不了解他。
      他说他读书的时候利用一个叫周泽的“傻子”殴打了一个叫周树的“傻子”,最后这个叫周树的成了真傻子,而那个叫周泽的坐牢去了。他跟周泽一样狠揍了周树,把周树打得头破血流,自己却骗过了所有人最后一点事都没有。他一脸醉意的问我:“你老公我是不是很聪明。”我一边帮他收拾身上的脏衣服一边应付他,“是是是,你很聪明。”
      我想我们的生活就会这样普通的过下去,直到这两年,这个“赛赛”真实的出现在我们的生活里。他开始对儿子不管不顾,有时间就去找那个叫赛赛的人,把他仅有的一丝丝温柔全都给了那个人,连自己的儿子都得不到一厘。
      我知道了一切后跟他摊牌,要他做选择,问他是要我们这个家还是要陈赛文,他很决绝的选择要陈赛文,一丝犹豫也没有。
      既然选择放手,我决定还是保留最后的体面。我答应与他离婚,我们说好,过完这个劳动节就去民政局办手续。
      我知道关于他少年时一些不堪的过往,我不会就这么轻易放手。同时我很同情杨树一家,所以我写了封匿名信给杨树的父亲杨和平,告诉他关于杨树被殴打的真相。我想过杨和平会找朱以欢陈赛文他们讨要公道,但我没想过他会直接杀了朱以欢。
      5月4号那天,我特地提前找到一个高地俯视那场婚礼,远远的亲眼见到朱以欢的死亡。
      这虽在我意料之外,但之后我十分平静的驾车离开。行驶在乡间路上,我从未感觉如此自由。我的双手握着的明明是方向盘,但我感觉这一次我握住了全世界。我想我以后会这样告诉我的儿子:你曾有一个爸爸,他在世时很爱我们。
      朱以欢,我从未认识过真正的你,可你,也从未认识过真正的我。

      “叮~”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响了一下,手机桌面上显示收到了一条短信。曹攀拿起手机,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短信的内容是:哥们,我出来了,之前拜托你办的事情办好了吗?曹攀看了这信息,立马明白过来是谁发过来的,他只回了五个字:早就办好了。他笑了笑,准备放下手机,然后又回了条短信过去。内容还是五个字:还买一送一。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