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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宫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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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内苑,灯影摇曳。
江术老远就看到身穿红袍的挺拔身影,一眨眼那人已经上了回廊。
他蹙起眉,加快脚步去追,然而那人走路带风,连引领她的内侍都跟的费力,更别说江术。
他没追几步就微微气喘,停下脚步缓了口气。
“江大人,我可找着您了。”身穿青色官服的矮胖男人跑过来,此人正是前天晚上与江术在醉仙楼吃酒的王大人王元富。
“王大人,”江术一拱手。
“听御酒房的人说,你让人把桂花酒换成了高粱酒,这是为何?”王元富皱眉问,那晚二人商议酒宴事宜,江术明明一副不想插手的样子。
“听闻谢将军嫌桂花酒太甜,今日既是为谢将军接风,自然要随谢将军的喜好。”江术轻描淡写道。
“高粱酒性烈,洛阳百姓都不爱喝,如何能作为宫宴用酒?”
“宫中窖藏的高粱酒不多,只够官员们喝,陛下和宫中贵人们仍用桂花酒。”江术平静道。
“这……”王元富若有所思打量江术。
江术垂眸一笑,“听说谢将军这几日心情不好,若是酒菜不合心意,怪罪到光禄寺,咱们岂不是要遭殃?”
王元富微愣,“你如何得知谢将军心情不好?”
“王大人呐,”江术有些无奈,凑到王元富耳边道:“陛下娶了皇后,谢将军只能屈居人下。”
王元富反应过来,他沉吟片刻,不过是一坛酒,换了也就换了。
“哎,你身体如何?”王元富又关心起江术的身体,那天晚上在醉仙楼他突然晕倒,当真凶险,王元富现在想来仍觉后怕。
“已无大碍。”江术道:“这回宫宴,没帮上王大人,实在抱歉。””
江术每次请完病假回来都要这么说,王元富早习惯了,谁让人家是世子呢。而且自己干得多,升迁的机会就多。
二人一同走向摆宴的琼华殿,京中勋贵陆续到场,江术虽为世子,却没几个人认识他,和王元富默默坐到光禄寺官员的位置,和他爹江文铮隔着几十个人,而身穿红袍的谢凤林则坐在一品大员中间。
不一会儿,帝后驾到,百官跪拜。
戚珩洲摆手道:“众卿平身。”
“先帝驾崩,朕本无心宴享,但谢将军为我大齐立下战功,理应为她接风洗尘,故此破例。”戚珩洲坐于高位,看一眼谢凤林,含笑道。
谢凤林还没用晚饭,却觉一阵反胃。
合着没守三年之丧,还怪她了?
设宴接风是为了她?那立后成婚又是为了谁?
偏偏她还得再次跪下谢恩。
她没注意打量戚珩洲身边的女子,只略扫了一眼,皇后的繁复礼服下,那张脸长得什么样已经不重要了。
短暂的客套之后,宫宴开始。
不管怎样,先帝驾崩未满三年,乐舞不可太欢乐。只一名老乐师坐在琴前,弹一曲《秦风·无衣》
老乐师音色沧桑而有力,像是划过塞北长空的苍鹰。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谢凤林端起面前方几上的黄铜酒盏,清酒入喉,也是她熟悉的味道。
她有一瞬恍惚,仿佛回到了镇北营,与将士们围炉而坐的时光。
只不过在军中,大家唱完这首歌,翌日便要奔赴战场。
再次回营,一同唱歌的将士们就会减少几名,偶尔是十几名,几百名。
一张张年轻的面孔在脑中闪过,谢凤林压根记不清他们叫什么名字,但她清楚的记得,这些是她的兵。
“谢将军。”
蓦地,温柔的声音唤回谢凤林的思绪,她循声看去,对上皇后的盈盈目光。
“常听陛下提起你,今日一见,果然器宇不凡,非我等深闺中长大的女子能比。”皇后的语气温和而亲切。
谢凤林一皱眉,怎么又来?
“皇后谬赞。”她淡淡回道。
“本宫对塞外风光亦十分好奇,以后若有机会,谢将军可否与本宫讲讲?”程芙微微探身,含笑看着谢凤林。
这一个两个的,怎么都喜欢听北地风光?
谢凤林放下筷子,看向程芙,缓缓道:“臣这些年要么在军中,要么在战场,并无多少游览的机会,偶有几次,路过边塞小镇,这些城镇三五不时就要遭鞑靼人洗劫,百姓人心惶惶,加之北地土地贫瘠,粮食不足,饿殍甚多,房屋破败,百业待兴,周围村落更是荒凉,男丁大多入伍,老人妇孺死的死病的病,臣每每经过,心中大痛。”
她这番话让殿中百官都不禁放下了筷子,要听北地风光的皇后更是有些呆愣,无措地看向身边的戚珩洲。
戚珩洲面沉如水,额角青筋直跳。
“……皇后娘娘,关外的雪很美,可惜一场大雪后,便不知有多少百姓要被冻死。”谢凤林说。
“谢将军所言,也令本宫心中大痛。”程芙见戚珩洲不言,便主动开口:“本宫明日便让宫中节省用度,剩下钱粮,送去关外。”
“皇后仁德。”
百官跪地赞道。
程芙垂眸一笑。
“依老臣之见,关外百姓之艰辛已然过去。”坐在谢凤林对面的程宗怀开口:“如今镇北军威名赫赫,鞑靼人退至大漠,经过几年休养生息,关外一定也会和中原一样,富庶起来。”
“程阁老所言极是。”戚珩洲道:“关外百姓亦是朕之子民,朕时常惦念。”
殿中乐声换成了《关雎》。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前些年着实辛苦谢将军了,等明年开春,朕陪谢卿同游洛阳。”戚珩洲道。
谢凤林;“臣不敢劳烦陛下。”
戚珩洲温和一笑,眼神有几分怅惘:“谢卿难道忘了,幼时你我二人常一同出游么?”
此言一出,殿中顿时安静,连乐师弹琴的手都停了一瞬。
谢凤林一笑,“自然记得,那时家姐还未出嫁,还有陛下身边的伴读,十几个人一起,甚是有趣。”
“二人同游”的暧昧瞬间烟消云散。戚珩洲举杯掩饰脸上的讪讪之色。
琴声悠扬而不旖旎,让人想起一去不回的少年光景。
君臣各自举杯,酒是温的,一两杯尚且清醒,三四杯下肚,不免有些熏熏然。
戚珩洲再次开口,感慨似的说:“当年与朕同游的人,也就只有谢将军还在朕的身边了,这些年你远在塞外,朕甚是挂念,时常在想,若是你回到洛阳,定不会让你再离开朕。”
此话有些直白,但衬着年轻帝王微红的面颊,又显得十分合适。
戚珩洲道:“谢卿,朕封你为贵妃,许你一世荣华,你可愿意?”
乐声停。
殿中暖和,江术本有些昏昏欲睡,陡然的静谧让他清醒过来,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向谢凤林。
她绕过面前方几,跪在帝后面前,朗声道:“陛下待臣之心,令臣甚是惶恐,然臣早已心有所属,恕不能从命。”
殿中百官,闻言俱是一怔。江术听见身旁的王大人倒抽了一口冷气。
他好奇地看了眼帝后神色,皇帝面色铁青,皇后不见喜怒。
皇上再生气,也不好直接对着谢将军发作。
谢将军也是料定了这点,才敢抗旨。
江术不关心这二人如何闹别扭,只担心自己的安危。
今晚宫宴闹出这样的不愉快,皇上总要出气,负责本次宫宴的光禄寺和尚膳监极有可能成为出气的对象。
他有些紧张,不禁喉头发痒。
戚珩洲还未开口,身边的皇后已经笑起来,“将军心悦何人?求陛下赐婚便是。”
谢凤林不料皇后会当着文武百官直接问她,短暂的惊讶后,她抬眼扫向两旁神色各异的官员。
江术终究没忍住,咳嗽起来,他竭力压着声音,可惜此刻殿中太安静,他的咳嗽声显得十分清晰。
谢凤林果然被这咳嗽声吸引,目光落在了他身上,抬手一指。
“他。”
江术茫然一瞬,不太确定谢凤林指自己,屏住呼吸看向身旁的王大人。
王大人亦一脸震惊地看着他。
殿内响起低声议论。
“那是?”
“好像是光禄寺的。”
江术:“……”
江术只觉眼前一黑,一口腥甜涌上喉间,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咳出口鲜血。
“江大人……”
“世子……”
“术儿……”
“小郎君……”
倒地的一瞬间,江术听到无数个声音,有身边王大人的,有宫中内侍的,有父亲安乐侯的,最后那声“小郎君”有些格格不入,是谢凤林在唤他。
殿中一片大乱,谢凤林几步到了江术身前,俯身抱起他。
江文铮还没回过神来,人虽已经到了儿子身边,脸上还透着几分茫然。
“谢将军,这……”
“侯爷,回头再和您解释。”谢凤林吩咐身边内侍,“快备车,我送世子去东街云济堂。”
江文铮:“……?”连云济堂都知道,难道谢将军真与自家儿子有来往?
谢凤林也不管围观众人,抱着不省人事的江术往殿外走。
戚珩洲霍然起身,想去追谢凤林,衣袖却被程芙拉住。
“陛下,救人要紧,有什么事日后再说罢。”
戚珩洲根本听不进去,他甩开程芙,大步追出殿外。
谢凤林已经抱着江术上了回廊。
戚珩洲胸膛微微起伏,谢凤林她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众目睽睽之下,她竟然敢抱其他男人。
但皇后提醒的没错,他现在冲上去,实在有失帝王威仪
“那是何人?”戚珩洲深吸一口气,问身边的庞椿。
庞椿的目光望向谢凤林的方向,微微蹙眉,听戚珩洲唤他,才回神道:“回陛下,那是安乐侯世子江术,现任光禄寺丞一职。”
“安乐侯。”戚珩洲顿了顿才想起安乐侯是谁,吩咐庞椿,“立即命安乐侯来见朕。”
“陛下,宴席还……”庞椿迟疑。
“散了散了!”戚珩洲烦躁的摆手,只觉文武百官都在看他笑话,一刻也待不下去,快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