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晶之核》琥玉

9、高开低走

　　92年12月天光

　　这一整个月县城的天气都很糟糕，风雪和沙尘轮番上阵，冬日里焚烧煤炭的烟灰让空气里充满刺鼻的味道，只是出去走上一圈，回来以后鼻孔里就全都是碳黑，咳嗽出来的痰都是黑色。

　　家里生活非常窘迫，但是王凯没有再去挣扎着照顾爸爸和妈妈，他自己在餐馆打工搞定自己的口粮。

　　爸妈有没有的吃？他顾不上。

　　每天除了上学之外就是回家睡觉，王凯不愿跟爸爸妈妈说哪怕一句话，爸爸妈妈也找不到机会去收拾他，日子又过得浑浑噩噩起来。

　　家里剩的一点米很快就吃光了，夫妻俩有心想再问问还有没有金币，但显然不会再有了，于是不得不继续提着包和箱子出门摆摊修自行车。

　　看爸爸妈妈冒着凛冽的寒风早出晚归，不难过是假的，然而王凯却不想再贸然去做什么改变。

　　就这样吧！

　　摆摊不会把人摆死，也许穷苦的日子才更适合现在的贱骨头。

　　在学校上课的时候英语老师告诉大家还有一个月出头的时间就要期末考试，随后就是放寒假，她要大家开始准备复习前面学过的内容，预备期末考试。

　　王凯以前这个年纪的时候对考试非常厌恶，因为每次考试成绩出来他都会挨打，记忆里他在高中以前从来没有考出过能让他高高兴兴告诉爸爸妈妈的成绩，所以那时候有人说他不是念书的料时他并不觉得那是一种侮辱，而是觉得理所当然。

　　有谁会相信就是他这块“不能念书”的料子，后来在高中却成绩突飞猛进，以全县第二的成绩考到上海的重点大学呢？

　　王凯以前不止一次想，倘若他家条件稍微好一点，他的童年都不至于那么坎坷。

　　王凯的爸爸王春城兄弟三个，王春城性格最内向，嘴也最笨，于是王凯爷爷奶奶去世兄弟们分家产的时候他只能被排挤在外面干着急。

　　如果爸爸能强硬起来主动争取一下，哪怕是一下下，王凯家也不至于像现在一样贫困潦倒。

　　王凯读初一的时候爸爸就问过他，初中毕业以后想不想继续念书，王凯跟爸爸说他不想继续念书，他想去打工挣钱，他爸听了以后抽着烟沉默了很久，告诉王凯一定得念书，再怎么起码把高中念完。

　　那时候的王凯不明白，就他那成绩，职高都未必考得上，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和钱呢？

　　……因为王春城的哥哥和姐姐们总喜欢用侄儿王凯的学习成绩来跟自己的孩子们对比，以证明王凯是品种差脑子和身体发育不全的智障。

　　王春城虽然在哥哥姐姐面前唯唯诺诺，但他心里也憋着小小一口气，他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读完高中，以证明自己的儿子不是智障，只是笨。

　　以前王凯的成绩确实很烂，烂到一张试卷拼尽全力也很难拿到二三十分的程度，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的初中知识对他来说非常简单，即便已经离开学校许多年，拾起来也易如反掌。

　　王凯的作业写得又快又准确，自习课上大部分时间都会去复习各科课本，也有不少时间会撑着脑袋发愣。

　　他同桌常说王凯发愣的时候很好看，明明一身破烂不堪的衣服，就那么懒懒支胳膊侧着身子，却像电视里富家少爷一样悠闲。

　　回想起来，自己那时候穿梭在两个世界之间特别急需要钱的时候还给班里同学抄过作业。

　　真的很搞笑啊！

　　那时候王凯成绩全班倒数第几，竟然真有人愿意花钱雇佣他抄作业？

　　王凯班里学习好的同学不少，大部分人都不屑于干这种掉份的事，但那时候的他不在乎，而且物美价廉，抄三门作业只收一块钱，如果给他两块钱，连家庭作业他也包了。

　　那应该算是王凯的第一份“工作”，当时为了能够完成“工作”，王凯还斥资购买了班里同学的“教材全解”，开足马力抄家庭作业。

　　印象里那是份报酬很丰厚的工作，王凯人生里第一个两百块钱就是靠抄作业赚来的。

　　可惜的是那份工作后来被人举报到了班主任那里，王凯挨了收拾，小生意也从此烟消云散。

　　抄作业的活计这辈子王凯是不会去做了，因为他已经意识到其实钱没那么重要，有钱未必就能改变自己的生活。

　　经济的独立是人格独立的基础，但另一方面，经济的独立又需要人格独立为前提，否则根本守不住自己的东西。

　　以前教导两个儿子的时候王凯常说“快乐的时光是短暂的，但痛苦的时间却格外漫长”，意思是人在心情愉悦的时候对时间的感受更宽松，到心情压抑甚至苦闷的时候就会对时间的流逝非常敏感，所以才会有人说“度日如年”。

　　“度日如年”是夸张的说法，王凯在爸妈没回家的时候依然一边锻炼自己的能力一边做点力所能及的家务，疲劳了倒头便睡，倒是王春城和林佳音两口子饱受着先前显摆横财的后遗症。

　　亲戚们去修自行车摊闹了几回，不光大伯一家因为上回的事情回来“报仇”，就连大姑和二姑家都来人问王春城夫妇借钱，二姑父没借到钱还扬言要砸了那个小小的自行车摊。

　　瘦小的王春城跟妻子哆哆嗦嗦凑在一起可怜巴巴，他们带着哭腔，只能苦苦哀求。

　　唯一占到便宜的是二伯一家，他们眼疾手快“借”走了王春城夫妇的钱，现在王春城夫妇经济拮据想提前问二哥和二嫂要回来一点钱维持生计，被劈头盖脸骂了出来，他俩唯唯诺诺被关在铁大门外头为难得直呜咽。

　　一整个月就这样沉浸在压抑的气氛里度过，所以月底石门开启冻结万物的时候王凯深深舒了一口气，换上自己去对面专用的旧衣服迈着轻盈的步子跨过石门。

　　陆陆续续的雕刻，卦牌已经攒齐三十六枚，最早雕刻的因为数次穿梭于石门两侧已经变得越来越有灵韵，剩余的也会在一次次强化中产生变化。

　　回到弥漫着并不好闻气味的上河村，王凯原本因为焦躁而紧绷着的神经也变得松弛。

　　天已经很冷了，用手抚摸石墙能看到缝隙的野草和苔藓都已经陷入休眠，凛风呼啸过枝头发出类似鬼怪的哀号声。

　　王凯这个月给自己安排的工作除了继续锻炼异能之外还有改善居住的环境，他的冥想法让能力增长的速度比上辈子野蛮生长要更为有效，现在已经能够用能力辅助自己搞搞卫生，最近除了教导村里人做做针线活之外他还会抽出时间提着木锹收拾自己所住屋子周边的粪堆。

　　上河村的人没有卫生概念，虽然种植了几小片参薯地却也不知道土地需要施肥，他们习惯随意将排泄物倒在房前屋后，时间久了家家户户周围都会有一人多高的粪堆，炎热的季节里苍蝇缭绕污水横流，小孩们就在粪堆爬上爬下的玩，但大家习以为常。

　　王凯要做的就是把周围的粪堆给慢慢挪走，还有挖个坑当作厕所。

　　小凯因莫名其妙的举动让村里人很迷惑不解，没人知道他为什么每天孜孜不倦清理房前屋后。

　　冬天粪堆结冰后很不好处理，去除最上面的部分还借助了石镐，好在里面腐熟的部分比较松软，跟土壤差不多，能够清理，王凯找了处原本的低洼地将它们铲进去，又拌上取自河边还有其他地方的沙子和土壤，制造出一方肥沃的田地。

　　王凯工作的时候村里的小孩子也会笑嘻嘻凑在附近看，尤其是寡妇的儿子，他总会挂着鼻涕坐在石头上看他忙活，有的时候还会跑过来帮他搬一些小石头。

　　村里“卢格大叔”的两个孩子也时常过来围观。

　　那两个小孩子大的男孩有八岁，小的妹妹不到五岁，卢格大叔家庭条件好，两个小孩并不缺营养，衣服更保暖，活波好动非常可爱。

　　因为王凯时常会给他俩一些吃东西的或者木头和线头制作的小玩具，他们非常喜欢凯因哥哥。

　　他们来找王凯的时候寡妇的儿子就会躲得远远的，他只会很羡慕地看王凯亲昵地陪兄妹俩玩耍，有时候看入神，自己也会蹲在树底下笑出声来。

　　王凯对卢格大叔家的两个孩子很照顾是因为上辈子他流落到村里的时候就是他们的父母收留了王凯，让他住在自己家的旧谷仓里，如果没有他们一家的好心收留，王凯大概率会被冻死饿死。

　　王凯还记得以前自己住谷仓的时候两个小家伙帮自己搬石头、采干草的模样，两个孩子里的妹妹在后几年自己离开村子的时候生病离世，王凯连张照片都没给她留下。

　　村里帮助过他的人还有很多，他上辈子的食物是靠着给家家户户的人做工赚来的，那些捡石头、捡树枝的活计其实根本算不上什么，是村里人的善意维持着王凯的命，这一点他永远都不会忘记。

　　王凯每天很勤快地做裁缝、铲粪堆，偶尔天气好闲暇的时候也会陪小孩子们玩耍，他本村话讲得极好，最擅长讲故事，那些稀奇古怪的童话故事让小朋友们听得入神入迷极了，有的小家伙做梦都能梦到他故事里的场景。

　　寡妇的儿子受村里其他小孩排挤每次都只能躲在最远处偷偷听，但他还是听得很入神，从来都不舍得缺席。

　　这年头的小孩子都臭烘烘像小野兽一样，家庭条件好些的还能套上布口袋似的麻布片，穷些的只能把细软的干草用草绳编起来裹在身上，光着胳膊和腿乱跑。寡妇好歹有织麻布的手艺，儿子能有片麻布披在身上，不算村里最差的。

　　裤子是不敢想的，全村里能穿上裤子的大人都没几个，更别说鞋，无论多寒冷的天气，所有小孩都光着脚板到处窜，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好。

　　王凯会教孩子们采集柔韧的干草芯搓成草绳制作草鞋，也会教小孩子们编制草席似的硬片裹住身子和腿御寒，但他很克制自己的影响力，不敢让村里的现状改变太多，毕竟他不敢影响自己大儿子的出生。

　　看寡妇儿子远远在树下捏着干草芯学大家搓绳子的笨拙模样，王凯也不是真就没恻隐之心，要怪就怪这小杂毛和他的好妈好姐姐上辈子背叛王凯把他伤太惨，所以王凯狠着心只当看不见，一心按照上辈子的轨迹前行。

　　正所谓“高开低走”，来投奔亲戚的小凯因起初给村里带来了许多惊喜，但随后的日子里也慢慢沉寂下去，开始泯然众人。

　　在他刻意藏拙的情况下村里的人们慢慢忘记了他的与众不同，把他当成村子里普通的一员。

　　这正是王凯希望看到的，他早就已经习惯这世界里长两对翅膀的鸟，习惯了跟老鼠似贼头贼脑来偷粮食的小鼠蜥，习惯了温暖的炉火还有村里人粗鲁又友善的招呼，一切都恰到好处。

　　水在上辈子是比较难解决的问题，直接喝河水并不安全，上辈子没有烧开水的工具，他时常被口渴折磨，这辈子要舒服一些，萨坎爷爷允许小凯因使用自己家里的铁锅，王凯用自己的能力把原本黑乎乎看不出材质的铁锅给收拾得很干净，原本锈蚀破损的地方也强行动用能力修补了一番，虽然花费了他海量的精力，但效果确实不错。

　　把水烧开能最大程度灭杀寄生虫，于是生病的概率也大大降低，要不是柴火珍贵没条件烧水洗澡，幸福指数还能继续提升。

　　超能力的提升真的很舒服，最明显的作用除了把家里打扫得一尘不染之外就是祛除自己身上所有的虱子和跳蚤。

　　村里所有人的身上都是跳蚤和臭虫的安乐窝，只有王凯不一样，所有小杂碎爬到王凯的衣物上都会第一时间被王凯注意到，他微弱的超能力没办法去让人的皮肤产生痛感，但杀灭小跳蚤却是绰绰有余。

　　王凯不光坚持给自己驱虫，还时常帮大狗检查皮毛，原本虱子的快乐窝在王凯手里被一锅端，大狗身体舒服许多，巡逻村子时的脚步也更加轻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