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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羡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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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年12月云影
冬季寒风吹过干枯的树枝,村里人开始减少出门的次数。
一旦开始下雪,村里除筹备神祭之外的绝大部份活动都会停滞,祭祀之后家家户户都会靠先前储备的柴禾跟食物安稳的在小屋里度过漫长的冬季。
王凯自己靠缝制衣物已经换到了足够的参薯和木柴,不仅如此,他也做好了月末从对面世界携带食物过来的准备,肉、蔬菜、煤炭……那些东西上辈子就帮助他渡过了在上河村的第一个冬天。
做工并不精良的石头屋子里许多石块都能够挪动和拆解,部分地板还没有覆盖石块,所以王凯可以在屋子里许多地方设置暗格藏匿食物,只要别吃得红光满面,村里人并不会注意到。
月底石门开启,回到县城里就是元旦,家里能吃的东西几乎没有了,王凯把自己从对面世界的参薯拎出来处理。
圆嘟嘟的参薯在通过石门的一瞬间就已经瞬间死亡,它们无法再发芽生长,如果不尽快处理,这边世界的霉菌会很快侵蚀它们让它们腐败变质。
参薯看起来有点像土豆,在对面世界的上河村里条件一般的家庭会将它煮汤吃,家庭条件比较好的就很少吃参薯汤了,他们会把参薯加工成粉,然后烤成面包食用。
王凯以前去村里人家做工的时候就做过这个,先把那些拳头大小硬邦邦的参薯洗干净去皮用石刀切成小块,然后用木槌在石槽里用力捶打。
捶打的过程要用力均匀,等到所有纤维都打散,打成细碎的糊状以后用干净的麻布将糊状物包裹着,在清水里头搓洗出淀粉。
含有淀粉的水需要放置澄清几个小时,倒掉上头的清水,底部剩下的就是淡黄色的淀粉,在风口上晾晒干燥以后村里人会将原来搓洗剩下的纤维晾干捣碎再跟这些淀粉混合起来,这种看起来粗糙的“面粉”就是本地人烤“面包”的材料。
上辈子王凯刚来村子的几年村里人搓洗淀粉还有晾晒的步骤都不许他接触,因为村里人都认为处理参薯糊糊变成“面粉”是一种值得代代相传的高深技巧,外人不能去接触他们的“核心技术”,可以说是“敝帚自珍”了。
王凯现在当然对制作参薯面包的方式门清,他还会不少参薯的改良吃法,把参薯从对面世界带过来,烹饪以后味道会更棒。
味道更棒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一切东西在通过石门的时候都会被“强化”,这种“强化”是基于王凯的潜意识进行的,比如说参薯在王凯的认知中属于食物,那么带过石门的时候参薯的口感就会变好,营养成分会变得更加丰富,倘若里头本来有对身体不好的成分,这些成分也会被自然剔除。
王凯一直都认为这一系列转变是石门杀死除自己以外所有生物的原因。
除非有宝贵的空间包,包裹着活物将它们与石门的作用隔绝开来,否则任何存在都无法逃离石门的改造。
家里没有烤炉,王凯带过来的十来斤参薯忙了大半夜也就蒸出了三十来个参薯馒头,撒了酵母菌没加糖,看着黑乎乎不太漂亮,但吃起来萱萱软软还是香得很,嚼几口以后淀粉被唾液酶分解成糖分,越吃越甜,一顿饭两个就能吃得饱饱的。
过了这么长时间,王凯又一次给爸爸妈妈做了早餐,他把早餐留在灶台上就出门上学了,王春城和林佳音醒来的时候揭开灶台上的盆,看到盘子里黑乎乎的馒头和咸菜,发愣了很久。
他俩都以为跟儿子的嫌隙就算过去了,一家人没有隔夜仇,这都快一个月,也该冰释前嫌了。
可是王凯中午依旧在饭馆里打工,并没有回家里吃饭。
寒风里王春城跟老婆哆哆嗦嗦坐在炭火盆边等着修自行车的客人上门。他看到了骑自行车的二哥,二哥穿着油亮的皮夹克,自行车横梁上载着儿子,后座上坐着老婆,一家人有说有笑迎面过来。
王春城赶紧挤出笑脸站起身来打招呼:“二……”
可惜那三个人的注意力恰好被路对面一棵树吸引过去,没有看见他讨好的笑容。
王春城讪讪地坐回来,羡慕地看着那家人。
王春城再也没能忘记县城里那个傍晚。
他的目光都随着哥哥一家人渐渐远去。
仿佛那一刻的欢笑永远都不会结束,仿佛明天也不会有烦恼到来。
二哥怀里搂着儿子,还被老婆搂着腰,一家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那是王春城看过关于快乐最具体的画面。
回头看到伸出皲裂双手烤火、蓬头垢面的老婆,他又想到了自己丢人的儿子。
他的儿子现在在干什么呢?
王春城偷偷去了那个饭馆昏暗闷热的后厨。
黑黑瘦瘦的男孩站在小板凳上,手伸在洗碗池里,池子里是一大堆碗碟,男孩手脚麻利地洗盘子,旁边还支着一本书,他一边背课文一边洗盘子,时而用袖子擦擦额头的汗,丝毫不被嘈杂的噪音所影响。
王春城看呆了,直到别人拍着他让他别挡路,问他找谁才被惊醒。
他低着头什么话都不敢说,几乎是落荒而逃!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王春城心理没来由的委屈。
就像别人欺负了他一样眼睛发酸,他生出一种冲回去拽儿子出来的冲动,他想去骂饭店丧良心雇佣童工,他想劈头盖脸踢打儿子,问他为什么宁愿在这里受苦也不愿意回家!
……可王春城终究没有冲回去的勇气。
他也没告诉老婆自己去看过儿子,
晚上回家用蒸锅热黑乎乎的馒头吃,嚼馒头的时候王春城想了很多东西,他在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在想把日子过成现在这样是不是也有他自己的原因。
王凯回来的时候家里灯还亮着,他一言不发蹲在床边把作业写完,然后盖上被子睡觉。
王凯的爸妈住在跟客厅连接的卧室,他没自己的卧室,睡在客厅一角用砖头支撑木板的小床上。
坐在客厅里的王春城一直看着儿子,期期艾艾酝酿了很久也没有张开嘴,直到儿子盖上被子把后脑勺留给他才叹了口气回屋睡觉。
他有很多很多话想要说,可却又不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
或许,在今天下午短短的某一瞬间里,王春城也心疼过自己的儿子,但这种陌生的感觉很快就被熟悉厌恶和鄙视所代替。
他的儿子又黑又丑只会给他丢人,永远比不上那些漂亮的侄儿和侄女。
……
参薯馒头味道不差,有淀粉有纤维素,配上小咸菜勉强能提供营养,所以这几天时间爸爸妈妈气色好了许多,在参薯馒头被吃完前王凯在自己床头上看到了十块钱,家里原本干瘪的米袋子还充盈了些,于是王凯又继续给家里做早午饭。
月中就是期末考试,两个月的复习没有白费,英语数学两门满分,语文也进步巨大,倘若语文试卷的作文题目不是“我的父亲”,王凯的成绩有大概率能得全班第一。当然了,这次在班级里冲到第三名已经够厉害,被老师点名表扬。
倘若王春城和老婆知道儿子的成绩一定会非常骄傲。
不过,或许他们太忙了,没顾上问问儿子的期末成绩;又或许王春城不想像往常一样去找借口打儿子,所以选择不去问。
他的儿子是个脑子有问题的智障,永远比不上那些聪明的侄儿和侄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