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二回 韶律 ...

  •   柳青儿守了一晚上,她也不知自己何时睡着的。待天色蒙蒙亮得时候,突然就被噩梦惊醒。她恍惚地看了眼西厢房,房门早已紧闭着,再也听不见昨夜里那垂死的嘶吼声与诅咒辱骂。
      她偷偷地四周打量了一遍,瞧着四下无人赶紧提着裙摆朝秋实院走去。下了一夜的雪仍旧未停止,在她离开后将她的脚印悄悄地涂抹干净。西厢房一如既往地冷清着,仿佛这里从一开始就不曾住过任何人。
      百里府一早就挂上了白灯笼,当家的二夫人段红舞也有条不紊地吩咐了身边得力的田妈妈去帝都中交好的人家传信。老夫人马氏则一早坐着马车去了宫里,夏元香再怎么不堪却也是得了诰命的夫人。
      田妈妈一早上忙得焦头烂额,好不容易有时间喘口气,却见院门角落里有个熟悉的人影偷偷探出头来。不是自家愚笨的女儿柳青儿又是谁。她朝柳青儿招招手,待柳青儿走近就是一个暴栗敲下去。
      “你一大早地不在鹤心斋好好做事,跑秋实院来做什么!”田妈妈恨铁不成钢,愚笨也就算了,还偷懒这不是上赶着给别人送把柄吗?眼下大夫人没了,二夫人眼瞅着就水涨船高,作为二夫人身边最得力的妈妈她的位置还不知道多少人惦记着呢。
      柳青儿揉着自己被敲的额头,委委屈屈地凑在田妈妈的耳边将昨夜的事情简单说了一句。田妈妈闻言吓了一大跳,大夫人的死因确实不是今早送出去的那样病故,但她却不知道大夫人竟然是被活活地……她倒吸了口气,回头看向正房的眼神都透着悲凉。这位二夫人从进府那日便是她跟着在伺候,她知道二夫人心比天高,却没想到竟然会如此的狠毒。昨夜二夫人被老夫人身边的钱妈妈唤了出去,她本要跟去伺候却被二夫人打发了回来。没想到这二人竟然是做这样的勾当。
      田妈妈左右瞅瞅,见小丫头们都规规矩矩地忙着手里的活计,不曾有人注意到她们的。她对柳青儿嘱咐道:“赶紧去我屋里躺着,别人问起来就说昨天着了凉跑老娘这里来讨药吃,就歇下了。”
      柳青儿一向听自家老娘的话,便点点头朝田妈妈的屋子走去。
      田妈妈又扯住她,再三叮嘱道:“昨夜你就在秋实院内,哪里都没去。千万记得。”
      柳青儿再是愚笨也知道当中的厉害关系,朝田妈妈再次点点头。脚下加快了步伐朝她的屋子走去。
      田妈妈瞧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院中,这才拍拍胸脯,换上平日里的笑脸撩开了正房的门帘。
      百里府虽然出了大夫人病故这样的大事,但府内众人众事还是紧紧有条的。概因大夫人日常便不理事,府内众多事务皆是由二夫人主理的。
      百里府的府门外偶尔有两三行人驻足,对着百里府的白灯笼轻声咬着耳朵。作为帝都第一世家的百里府,这座占地颇广的宅子是皇帝御赐下来的府邸,坐落在距离皇城最近的富华巷内,左右皆是公爵高官,鲜少有普通百姓。最多的不过是走街串巷的卖货郎。
      当今皇帝生性多疑,年幼时不曾先帝宠爱,不过依仗着嫡长子的身份被众多大臣奏请为储君。历经艰难后方才荣登大宝,这样的成长经历注定这位陛下不是个宽厚之人。满朝文武皆战战兢兢,今日位居高位明日便可能跌落神坛。但只一人除外,那就是百里府的老大人,已经故去的百里光。百里光官至中书门下平章事兼参政知事,人称百里宰执。他屹立朝中三十年而不倒,门生更是遍布朝中各部,堪称今上的第一心腹。远的不说,就看如今的中书门下平章事崔老大人及参政知事鲁大人,时不时便要被陛下一顿劈头盖脸的责骂,便知那位百里宰执是何等的不同。百里宰执五年前故去,陛下哀痛得三月不能上朝理政。
      陛下早些年曾有过一位太子妃,后来太子妃因故被废,侧妃梁氏为后,便是聪慧皇后。可惜红颜薄命,聪慧皇后没坐上几年皇后的位置便病故,陛下顾念与聪慧皇后的情谊,从此不曾再立后,所以这些年来后宫的实际掌权者便是太子的生母陆贵妃。皇长子萧澈为废妃杜氏所出,早夭,皇二子萧倾为慕妃所出,亦早夭。皇三子便是太子萧琂,为陆贵妃所出,三岁时便被立为太子,从此受尽帝宠。今上更是让百里光唯一的儿子百里韶律入宫为太子伴读,打定主意培养百里韶律成为太子的肱骨之臣。不仅如此,更是亲自为太子下聘百里光唯一的女儿百里韶华为太子妃。因此百里府在百里光过世后不仅没有没落,反而更有繁盛之势。
      百里韶律一表人才,又得帝宠,与太子有从小伴读的情谊。唯一的姐姐也是太子妃,所以在他还未娶亲时便是这帝都内的一道□□,众多世家女儿都想嫁入百里府。却不知何故,这位翩翩如意郎君竟看上的是一介七品官的女儿,最后还将那女子娶进了家门。如今这位夫人过世,众多世家都伸长了脖子盘算起自家云英未嫁的女儿,看又是谁有能耐入主百里府。
      随着天色逐渐亮堂起来,百里府也迎来亲朋故旧以及专程前来探续娶口风的世家公爵们。
      大夫人的灵位摆在了东边的院子里,如今百里府老夫人健在,她的地位再是尊崇也是不能越过老夫人的。一路之上的回廊及两侧的花草树木都缠着白绫,随着一阵风吹来飘荡在空中,增添些许的苍凉。
      本是花儿一般的年纪,还未曾留下一儿半女便故去了,多少还是有些令人悲凉的感觉。
      前来吊唁的妇人们在丫鬟婆子的带领下,左穿右穿地来到东院内。都说这百里府有着不输于王府般的富丽堂皇,如今步步走来的确如此。仅是从大门走到这边东院便是费了不少的时间,且看这步步回廊,雕梁画栋精美无比。
      东院内倒是有些安静,老夫人进宫未归,即便是归来也不可能到这里来守灵。二夫人在前厅接待客人忙得分身乏术,这位大夫人膝下空虚自然无人守灵。于是这偌大的百里府,竟是无人为大夫人守灵。众人心生感慨却也不能说些什么,只得依次去上香,方被丫鬟婆子引去一旁的花厅内稍作歇息。
      三姑六婆汇集一堂,自然是有些家长里短地要说起来的。就在众人说话间,不知是谁起了头谈论起了灵堂里的那位。百里府说是人身娇体弱,久病不愈落了气,但即便是病故之人也照例是会开着棺木让亲眷们都看看最后一眼。然而这位夫人却是在停灵的第一日便敲上了棺钉,封了棺木。众人都是活在深宅后院的,只这么一说便大多数心中都有了些别样的想法。这位被百里韶律独宠的大夫人怕是落气落得蹊跷。
      随着吊唁的人多了起来,关于百里府大夫人去得蹊跷的传闻也渐渐传了出来。可惜夏家早就无人在帝都,这会子也只是派了大夫人原来的乳母急急地从雍州老家赶过来上柱香。
      正当传闻在帝都的深宅后院内传得有滋有味时,百里府外由远及近地传来阵阵马蹄声。在夜色的掩盖下,这声音显得尤为刺耳。
      一抹青色从马上一跃而下,他身形枯瘦风尘仆仆,两只眼似乎很久不曾合眼般熬得通红。门房的小厮见了都不敢置信地唤了句:“大爷?”
      他们百里府的大爷百里韶律何时有过这样不修边幅的时候,帝都中最耀眼的少年郎从来都是意气风发的,哪怕之前自请去青州赈灾时也是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
      百里韶律将手中的缰绳扔给一旁惊愕的小厮,自己大步地朝府内冲去。他顾不得先去鹤心斋给母亲请安,随手抓过一人便询问道:“夫人在哪里?”
      被他抓住衣领的小厮颤颤巍巍地指向东院,小声地说:“那边,东院。”
      百里韶律随即将他丢开,一路跌跌撞撞地朝东院踉踉跄跄地跑过去。他不敢相信,明明出门时她虽说是卧在床上,但也是精神尚好,怎么会一转眼人就没了。他不相信,她就这样没了。哪怕她再对不起他,他也不想她就这样没了。哪怕她有了别人的孩子,他也想和她好好的过下去。
      “阿沅……你等等我……”
      百里韶律推开挡着自己前方的任何人,被他推开的丫鬟小厮无一不是惊诧万分。他们从来不曾见过大爷像现在这样,他仿佛只知道往前走,看不见任何人听不见任何声音。
      百里韶律确实没有听见身后众人的呼喊声,他一路从青州狂奔而归,日夜不歇,就是想确认她还活着。那一封记载着她死讯的家书是写错了,哪怕他回来后她还是要与他闹,他都依着她。哪怕她冷眼看着他的归来,他都可以接受,只要她好生生的活着。
      可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白色,他撕掉这些绑在回廊上的白绫。他不需要,她也不需要。百里韶律发疯似的,一边撕着路上的白绫,一边踉跄着朝东院走去。
      那立着的牌位,亮着的白蜡烛,像是望不到边际的大海淹没了他所有的希望。他跌坐在门口,呆呆地望着屋内的陈设。
      “阿沅……阿沅……”
      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变得模糊起来,百里韶律再次看得清楚时却看见一脸笑容的夏元香亭亭玉立地站在他的面前。他有些惊喜,哽咽着:“我就知道她们是骗我的,阿沅你还好好的。”他想将这个日思夜想的人儿揽入怀中,可伸出的双手却抓不住任何东西。笑着的夏元香仿佛一团空气,怎么也抓不住。
      不对,那不是阿沅。百里韶律忽然清醒过来,对于夏元香他再明白不过,她不会用这样的笑容来面对他。她恨他,从嫁入百里府的那一刻她就恨着他。
      百里韶律痛苦地重新睁开双眼,果然眼前的一切还是原样。黑黑的牌位,亮着烛火的白色蜡烛,飘动的白幡。那个恨着他的人是真的不在了。
      “阿沅……”若我们是这样的结局,我宁愿从不曾将你娶进门。你愿去攀爬那耸入云霄的大树,我便做助你一臂之力的白云。终究还是我害苦了你。
      百里韶律无力地靠在门框上,望着漆黑的牌位是忍不住的后悔。
      “儿啊……”一声声的疾呼从门外传来,一众丫鬟妈妈簇拥下的老夫人马氏快步地朝东院走来。若不是因为听闻韶律一回来便冲入东院,她是无论如何都不想跨入这里,见一见她那个厌恶至极的人。
      “母亲,您小心脚下。”搀扶着马氏的正是段红舞,和马氏一样,她对于东院也是能不来就不来。
      马氏顾不得其他,只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颓然地跌坐在地上,发髻已经凌乱,衣服摆上也是点点的泥浆。她心里一阵抽痛,早预料到对夏氏情根深种的儿子必然不会好过,但真的亲眼看见这个场景时她还是非常心疼。她抛开众人,一个箭步窜到百里韶律面前,将他抱在自己怀中,一口一个“我的儿”。
      百里韶律木然地被她拥入怀中,夏元香的离去仿佛也带走了他的魂魄般。
      马氏这番作为十分地不得体,段红舞左右瞧了瞧,身边的田妈妈见之得意,急忙将左右的丫鬟婆子都呵退出了屋子,只留下她与钱妈妈服侍着。
      百里韶律在马氏的声声呼唤中缓过神,他用力地抓住她的衣袖,轻声问:“母亲,她可曾……可曾给我留下什么话?”
      马氏被他突然一问问得有些懵,那夏氏本就不是自己过世的,还能留下什么话。
      一旁的段红舞见马氏久久不曾回话,忙凑着笑脸上前搀扶马氏。“爷,姐姐是留了话。”她扶起了马氏,又去搀扶百里韶律,脸上的笑容有些尴尬地继续说:“那话不是给爷留的。”
      百里韶律闻言身子一僵,也是他魔怔了。就算阿沅有话自然也不会是给他留的,否则他赌气去青州赈灾时她也不曾有过一句话语。
      百里韶律没有再追问,马氏与段红舞相对而视都松了口气。她们不怕外界的议论纷纷,怕只怕百里韶律的不依不饶。只要百里韶律不追究,夏氏这件事便能过去了。
      百里韶律轻轻地推开段红舞搀扶住自己的手,就算他眼下还是有些站立不稳,但他也不想与段红舞有过多的接触。他曾经想过,若不是当初段红舞的进门,也许他还能用时间去感动阿沅。他扶住一旁的柱子,侧过头低声道:“我去看看阿沅。”
      眼瞅着百里韶律就要朝棺木走去,段红舞果断地挡在他的面前。段红舞回头看了眼被提前封死的棺木,再对百里韶律劝说道:“姐姐最后被病痛折磨得几乎不成人形了,爷还是别去看了。”
      百里韶律却不听她的说法,推开她便朝棺木走去。段红舞并未放弃,又挡在百里韶律面前。“爷,姐姐也不想让你看见她这个样子。”
      百里韶律被她几次三番地阻挡,再加上对她从前就堆积起来的不满,语气有些不好起来。“滚开!”
      段红舞被他用力一推,差点撞到案台,衣袖从蜡烛上扫过差点烧起来。她不由得轻呼一声,田妈妈见状忙上前将她扶住。
      这样的场景,马氏自然是坐不住了。她将手中的拐杖重重地敲打着地面,脸色肃穆。“韶律,你莫要胡闹!”
      百里韶律愣愣地回头看着自己的母亲,他不明白他只是想看一看阿沅。为何他的母亲也要阻止,就像当初阻止他娶阿沅入门时一样。
      马氏不明白百里韶律心中的想法,她冷着脸对百里韶律呵斥道:“夏氏已故,遗态十分难看。我已做主将棺木钉上了,你便是想看也看不了。”
      “母亲!”百里韶律高声呼叫,阿沅闭眼还不到七日就急匆匆地将她的棺木钉上,竟连最后一眼也不给他看了吗?世家大族哪里有这样的做派?更何况阿沅还是百里家的大夫人。
      马氏不理会他的愤懑,自顾自地说道:“你匆匆而回,还未曾入宫向陛下回禀赈灾事宜。这是你饱读圣贤书,作为臣子的本分?不为天下百姓,只为一名女子,莫堕了你父亲的贤名,堕了百里府的声望!”
      “母亲!我只是想再看看阿沅!”百里韶律不认同自己母亲的说法,赈灾事宜他早就写了折子上禀天听。作为丈夫,难道他连给妻子奔丧都不被许可了吗?
      马氏却无视着他的抗议,让门外候着的小厮将百里韶律送回连理院歇息。百里韶律纵然是满心的不乐意,但无奈他连日赶路身子早已支撑不住,竟然摆脱不了小厮的搀扶,硬生生地被架着出去。
      东院中,烛火依旧摇曳着。马氏冷冷地看着夏元香的牌位,语气森森地说:“夏氏,我不会让你再误了我的儿。”她狠狠地丢下一句话,转身之前对段红舞嘱咐道:“明日就让她下葬。”
      段红舞错愕地抬头:“母亲,这还未到七日,匆匆下葬怕是惹人闲话。”
      马氏瞪了她一眼:“你以为如今就没人议论吗?”
      段红舞被她的话哽住,讪讪地回话:“是,母亲。明日就让姐姐入土为安。”
      马氏闻言这才满意地转过身,在钱妈妈的搀扶下朝屋外走去。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