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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回 屈死 ...

  •   夜色暗沉,狂风激烈地拍打着西厢房那扇镂空莲花缠枝纹的窗户,发出阵阵声响,在寂静如水的夜里显得尤为刺耳。窗户内,不甚明亮的烛火被吹动着胡乱摇摆着,一如此时房内之人的命运。
      拔步床内卧着的女子,奋力地朝外伸出双手,口中发出“嗬嗬”的声音。她脸色惨白,脸颊更是因为久病而凹了下去,但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她愤怒地瞪向床边坐着的另外一名女子,后者却不紧不慢地微微一笑。
      “姐姐,我劝你还是省点力气。”床边坐着的女子大约双十年华,容色俏丽,话语间是说不出的婉转动听,道不明的柔媚万千。
      床上的女子似乎并不愿意搭理她,反而更加努力地朝外伸出双手。她的话语虽然听不太清楚,但隐约还是能听见一两句“晴若、韶律”。
      坐在床边的段红舞忽然捂住帕子轻声笑起来,她俯下身好心好意地贴在卧着的夏元香耳边,说道:“姐姐,你还是真是忘性大。夫君现在远在千里之外的青州赈灾,哪里能及时赶回来。至于他为什么会自请去青州,姐姐不是最清楚的吗?”她的目光落在女子瘪缩的肚子上,叹了口气很是可惜的说:“如若不是因为这个孽种,夫君又怎么会自请去那么偏远的地方呢?还不知这一路上,夫君可曾吃得饱穿得暖……”
      夏元香被她刺激得双手向她抓去,却被她轻巧躲过。段红舞缓缓起身,拍了拍自己并没有皱纹的衣裙,转回坐到一旁的桌边。本来候在一次默不作声的钱妈妈很有眼色地上前给她斟茶。段红舞一边喝着茶,一边笑着对夏元香轻言细语地解释着:“姐姐,你的那个孽种女儿被老夫人丢在路边。这样寒冷的天儿,怕是早就被野狗分食干净了呢。”
      夏元香瞪大了双眼,她知道她的女儿不会被百里府所容忍,因此一早她就派人送了信。没想到还是没能快过老夫人与段红舞,竟然被丢弃在路边。她可怜的女儿,她连一面都不曾见过。窗外的夜色里忽然飘飘扬扬地下起了大雪,打更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隐隐约约还夹杂着些许其他的说话声。
      庭院的院门边,有女子刻意压低的说话声。“你快点,大夫人就这一柱香的时间了。”
      两个穿着同样淡紫色布裙的女子一前一后地走着。提着灯笼走在前面的那个十七八岁的模样,长得颇为清丽,正是方才说话之人。跟在她身后的则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圆嘟嘟的脸庞还未曾张开。
      圆脸小姑娘明显胆子要小了许多,她不停地四处张望着,仅仅地贴在前面的那名女子。“汀兰姐姐,白日里秦大夫不是说大夫人的病多加修养就可以痊愈的吗?怎么这才不到三个时辰就不行了?”
      汀兰闻言,赶紧捂住她的嘴又朝前方亮着灯的西厢房看了看。她发现周遭都没有旁人在,才脸有愠色地训斥道:“你在说什么浑话呢!要是被二夫人知道了,仔细你的皮。就算你老娘是二夫人身边最得用的妈妈,也一并会被打发出去。”
      柳青儿听她这般说,想起之前被二夫人打得浑身是血的晴若,不禁打了个冷颤。她端着托盘,垂下头轻声解释道:“多谢汀兰姐姐提醒。”
      汀兰回头看了一眼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她与柳青儿都是百里府的家生子,她的老爹在外院里当了个小管事,柳青儿的老娘则是被老夫人拨给了当时刚进府的二夫人。两家人都在百里府不远处的春树胡同住着,自幼也是熟识。待年岁到了,汀兰与柳青儿又恰巧都被分去老夫人的鹤心堂当差。本来这一遭轮不上在院里洒扫的她们俩,但不知出于何种缘故又被指派了这趟。
      汀兰年纪大些,比柳青儿早些入百里府,自然是多知道了些阴私。比如说住在西厢房里的大夫人也不知是怎么想的,放着芝兰玉树的大爷百里韶律不喜欢,偏偏去偷人还弄出个孽种。事情败露后,气得大爷在朝堂上自请去了最为偏远的青州赈灾。老夫人为此事大发雷霆,那个孽种也不知道被怎么处理,而大夫人随即就从连理院搬到这处偏僻的西厢房内。明明是生产时没受到照顾从而身子弱了,对外却是宣称病到了。这已经拖了两三个月,今夜便是要送走大夫人的时候了。
      而此时在西厢房里等着的那位二夫人,本是老夫人娘家的一个远房侄女。父母亡故后,在家中备受欺凌于是千辛万苦地求到了百里府。老夫人瞧着乖巧就养在了身边,本就想着给独子百里韶律做贵妾的。但汀兰这些下人们都清楚,这位二夫人段红舞哪里是甘心做贵妾的,一心想扶正了当上百里府日后的老夫人。这些内里乾坤便不能向呆愣直率的柳青儿分说。
      汀兰拍拍柳青儿的头顶,柔声说道:“青儿,主子们的事情不是我们下人可以置喙的。少说多看便是了。”
      柳青儿乖巧地点点头,空中飞舞的雪花静悄悄地落在她手中的托盘上,点缀在黑色的布上显得凄凉。
      百里府或者说段红舞敢有恃无恐地这么对待大夫人夏元香,不过是因为夏元香本就出身不高,夏父去世后更是家道中落。就算百里府如何说,夏家的孤儿寡母都不敢为其出头。并且当年老夫人一直想为百里韶律求娶一门家世显赫的妻子,没想到百里韶律却坚持要娶小门小户的夏元香。老夫人扭不过独子,心不甘情不愿地让夏元香进门,但同时也让段红舞以贵妾的身份进门。百里韶律也只能认下段红舞这个便宜表妹当妾室。
      雪花逐渐有些密集起来,到西厢房门口时,汀兰和柳青儿身上都坠满了雪花。汀兰将手中的灯笼搁置在地上,转身将柳青儿的托盘接了过来。
      柳青儿本是要跟在她身后一同进去的,虽不解她此时的举动但还是顺从地将托盘递给了她。汀兰将她头上的雪花尽数拂去,又是长长地叹了口气。“青儿,我知道你是个厚道的。待我进去后,你就去秋实院找你娘。她会告诉你怎么做的。”
      柳青儿莫名其妙地听着,木讷地点点头。从小到大,她半点没有继承到母亲的聪慧,一直都是笨笨的,也只有汀兰愿意照顾她一二。所以对于汀兰的话,她直觉就会听从。
      汀兰对她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青儿,以后遇见事儿要多想想,别再傻傻的了。我爹,以后你得空的时候也去看看他,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还劳烦你帮一把手。”
      柳青儿再是愚笨,此时此刻也听出了一些不对劲。她扬起头看着汀兰:“汀兰姐姐,你……”
      汀兰将眼眶里的眼泪硬生生地憋了回去,她重新换回了一脸平静。“青儿,年岁到了就出府去吧。今晚不管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对谁都不要讲,就是你娘问起也不要讲。”
      “姐姐……”柳青儿念念不舍地看着汀兰推开了西厢房的门,看着她的背影在自己眼前消失。这一次她没有听汀兰的话,没有马上去秋实院找她的娘,而是瞅到了一处无人在意的角落偷偷地藏了起来。
      “是汀兰来了吗?”
      汀兰刚进到房内,就听见里间传来钱妈妈的声音。她举着托盘,规规矩矩地站在通往里间的门口。“钱妈妈,老夫人让我给二夫人送点东西过来。”
      一阵淅淅索索的声音过后,穿着暗青色缎面袄子的钱妈妈出现在她的面前。钱妈妈将托盘上盖着的黑布撩开一角看了看,而后满意地放下。她随即让汀兰跟在身后一起进到里间。
      “东西都拿来了?”段红舞坐在桌边,百无聊赖地转着手中的茶盏。
      钱妈妈恭恭敬敬地回着话:“二夫人,已拿过来了。”她侧过身,让汀兰将手里的托盘举到段红舞的眼前。
      段红舞也不避讳,将盖着的黑布挑开。她葱白娇嫩的手指轻轻地从上面滑过,冷冷地笑着:“老夫人倒是舍得,竟然还是上好的料子。”“
      钱妈妈一面心中腹诽一面堆着笑脸讨好地说:“老夫人也是不想让旁人对咱们百里府说三道四。”
      段红舞瞥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难道我要和这死人争么!”说罢,她仿佛失去了兴致般地收回手,重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吩咐道:“给姐姐换上吧,毕竟是老夫人的心意。”

      钱妈妈小心地陪着笑脸,虽然都知道大爷的心不在二夫人身上,但大夫人去了她未尝没有机会。到时候她这样的下人也要依附二夫人过活。钱妈妈将托盘里叠好的衣服取了出来,抖开的一刹那让汀兰倒吸了口冷气。
      汀兰当然猜到老夫人送来的不会是什么好物件,却没想到老夫人竟然直接送了套寿衣过来。这纯黑的衣裙,再衬着夏元香那张惨白的脸怒瞪的双眼抖动的嘴唇,仿佛是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般。
      钱妈妈察觉到汀兰的异样,她回头骂了一句:“还不快点来搭把手!”
      汀兰不由自主地朝后面退开一步,颤抖着指向夏元香。“钱妈妈,大夫人还有气,她还活着。不能给活人穿寿衣啊!”
      钱妈妈被她吵得也生出了些惧意,转过头又见段红舞面无表情地看着。钱妈妈心中烦闷,甩手便是一个耳光打在汀兰的脸上。“你在胡说些什么呢!大夫人已经走了!”
      “不是!”汀兰捂住脸颊,惊恐地喊着:“大夫人还有气,她还在说话呢!”
      夏元香瞪着双眼,双手拼命地在空中抓着。她不甘心就这样被人恶意地结束自己的性命。她用她那破风箱一般的声音嘶吼着:“我不会放过你们的!等太子派人来,必定将你们全都五马分尸!全都!”
      汀兰猛然听见这样的秘闻,竟然还和太子有关系。莫非大夫人私会的那个情郎竟然是太子?她吓得往后接连退了两步,捂住自己的唇,颤颤巍巍地指着床上的夏元香。“二夫人……大夫人她……”
      钱妈妈本要插手,却被段红舞突然抢了先。段红舞缓缓起身,嘴角泛着傲慢。她站到床边,摆弄着自己的手指,轻蔑地说道:“我还曾以为姐姐是个聪明人,没想到竟是个蠢笨如猪的。”她冷笑着俯下身,贴在夏元香的耳边压低了音量说:“你送给太子殿下的信件可没人敢拦,但是太子殿下今日却在迎娶新妇。听闻是户部侍郎周全礼的次嫡女周崇颖,你从前也是识的。”
      随着她的话落下,夏元香的手也随之无力的落下。她以为是她们将她的信件私自扣下,太子殿下不曾知晓她的遭遇。她却未料到太子竟然是知情的,他竟然对她弃之敝履。可就算她已是旧人,但孩子,她的孩子也是他的孩子,他就那么放任别人残害吗?她不信,有人会凉薄至此。
      “不,你骗我。”
      段红舞听着她的喃喃自语,眼中的轻蔑之意更盛。“我骗你做甚!待你死后自己去瞧一瞧便是了。”
      她也懒得再与夏元香争论什么,朝一旁静默的钱妈妈使了个眼色,又回头对汀兰训斥道:“还呆愣着做什么!”
      汀兰瞧着瞪大双眼还在大口喘气的夏元香,更加害怕地不敢上前。“二夫人……这是害命啊!”
      段红舞听她竟然吐露出这样的话,终是忍不住一个耳光甩了过去,打得汀兰朝后蹒跚了几步才停住。“没用的东西,是想全家都被发卖出去吗?”
      钱妈妈瞧段红舞已然气恼,急忙拉过汀兰陪着笑脸。“二夫人辛苦,先回去歇着吧。这里老奴会安排好的。”
      段红舞见钱妈妈上道,也没再说什么,自己撩开了门帘朝外间走去。
      院里已经洋洋洒洒地铺满了白色的雪花。段红舞站在西厢房的门前,目光却朝鹤心斋看去。明明是她嫌弃夏元香玷污了百里府的门楣,却要自己来动手。这位老夫人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罢了,以后她依旧还要在这位精明的老夫人手下讨生活,比如说自己想要扶正便少不得老夫人点头。
      段红舞回头看了眼西厢房,里面不时传来女子喘着粗气的嘶吼声。这位也是自作自受,以她那样的蒲柳之姿还妄想一步登天。放着对她一心一意的百里韶律不要,偏偏跪舔那位天之骄子,也不想想那位要什么样的人要不到,还要偏爱一个有夫之妇,不过是男人贪图新鲜罢了。段红舞不屑地冷哼了一声,也幸好她的脑子不清醒,这才让自己有机会坐上百里府大夫人的位置。
      柳青儿紧紧地咬着自己的唇,看着段红舞摇曳着身姿消失在院中,耳旁是没有停止过的嘶吼声。哪怕她不曾服侍过大夫人,也能猜测出这正是大夫人的声音。院子里的雪花继续落着,仿佛天地间只有白色一种颜色。所有的罪恶与不堪都被深深地掩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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