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燕州微湖

3、佛劫

　　2020.3.15
　　2024.1.12修改
　　原名《红尘渡佛》

　　“波涛之壮阔令我毕生难忘。”少年站在舟前伸展双臂，风从飞扬的袖下穿过。
　　“壮阔什么呀，分明是风大。”少女娇嗔，一手向前抓住少年的衣袍往后拽。
　　一叶舟附在湍急的流水上，流水拨动粼粼日光。舟中人不止两三粒，舟自然也不能称小。一群风华正茂的少年们做了这舟的过客，目的地是在仙侠教育界颇负盛名的卞月岛。
　　同其他传承教授的仙府不同，卞月岛广招弟子，会给每名成功入岛的弟子传授武艺仙法，再择其佼佼者进入卞月宗学习，而当年的卞月宗前段有机会成为内门弟子。由此每年有不少年轻人慕名而来。
　　“诸位，你们是为何要去卞月岛？”少年收拢衣袖退至船中。
　　“自是在岛中学艺，待学有所成，便出岛救济黎民。”一位红衣女子说道，腰上锦囊一“鸿”字，右手下垂握一长刀。
　　此女名程鸿，颇有侠女风。
　　纪诃原本靠在船舱前，闻言不由得看了一眼她，心下有几分想法。恰逢程鸿转过头来同他对视，侠女瞥了一下眉，飘飞的发扭转目光向急流。纪诃神色不变改换一处继续出神。
　　“哦，我还以为你们是冲叶明哥哥我来的呢。”少年假装委屈，展开折扇遮挡住妖冶的泪痣。
　　“那，叶明哥哥，你是明珠吗？”另有一位少女又娇又茶地发问。
　　“不敢当，怎么？”见有女子搭讪，叶明负手收起折扇得意起来。
　　“嘻嘻，夜明珠啊，叶明你是猪啊！”几个女孩子娇笑作一团。
　　“哎，你们，怎么这么坏啊。”叶明又展开折扇独自摇头感叹。
　　舟泊在码头，未抛锚却停转不动，真个奇也。码头旁是一座通天铁索桥，桥的另一头隐约可见宏大的山壁，遮蔽得铁索桥黑暗无比。水流急躁地推搡桥索，桥沉默地与之对抗。
　　纪诃一行走在桥上。这般森然环境怎样也不像是仙府。初时桥面除了无光一派平静，越往前走隐隐出现了阻力。有经验的以仙府考验不足为奇，没历经过的心中恐惧难掩。
　　“你们有没有觉得桥在晃？”之前调闹叶明的姑娘声里带了颤。
　　“水这么猛地冲肯定晃啊。”后面一位少年翻了个白眼。
　　“也是……”“啊！”
　　众人回头，一名女子从桥中落下，倒不是桥板经久失修，而是桥节节碎裂。
　　“快走！我去捞她！”叶明就要下河。
　　“怎么去？桥上使不出武功，徒步过去不出五秒一定会被冲走！”程鸿说。
　　“不管了！”
　　“你们拉我一把就好！我抓着的，我抓着桥索的！你们搭把手！”女子急忙喊着。
　　大家心里一喜。各自开始吊在桥索上缓缓向山爬。叶明抓住女子的手，也死死抱住绳索。
　　“姑娘，怎么样？还能走么？”
　　“我没事，公子你先走，我跟在你身后。”女子抹了一把脸上冰凉的水。
　　霎时惊起猎猎狂风。风掀得浪翻飞，水如猛兽奇诡，一行人缓缓地沿着铁链攀爬，终于在冷成人干之前到了链的末端。高山只是个障眼法。只要顺着桥走，深处里别有洞天，似乎是个世外桃源，百般红紫斗芳菲。
　　“你的衣服怎么是干的？你就在大家都要丧命的时候生生看着，只想着自己的风度吗？”站在桃源入口，一个少年突然厉声质问。
　　大家都转头看着纪诃。他一个人眼神凉凉的站在那里，浑身保持着干燥的状态，和背后满园春风融为一体，却同大家格格不入。一时间大家都颇有微词，目光里隐约有不赞同。虽然事后追责并不仁义，但是在生死攸关之际，少年们想着的只有救人，尽管现在身上淌着水，心里还满是兴奋和豪情。而现在却有人打破这种原初的善良。
　　“抱歉各位，最近各路魔怪对卞月岛偶有侵扰，其他长老都在防御外敌。掌门命我带你们稍作休息，三天后参加欢迎大典。”一个粉衣男子匆匆走过来作揖，打破了剑张弩拔。
　　欢迎仪式过后，少年们的求学征途才正式开启。
　　“掌门，”粉衣长老站在首座后禀报，“通过入门考验的弟子都在这里了。如今卞月岛需要培养一众出彩的弟子，这些新弟子仍要交由通识学院教学吗？”
　　掌门捋捋鬓发：“不，此届心性佳，而且有个佛子在其中。你亲自去办，适当教习进阶术法。”
　　粉衣长老颔首称是，眼帘下垂盖住惊诧。
　　三年庭前花落，岁月不居如流水，当年舟上少年已成青年。
　　“你看看那个，那个公子。”新来的少女娇怯地挤挤同伴。
　　“哪个？”
　　“靠着树抱胸的蓝衣公子，他好帅啊。你知道他是谁不？”
　　“原来是那个，当然知道，我可是百事通。那个公子，卞月岛一百二十三届弟子，纪诃纪大师哥。他可是当年首席，据说是天生仙骨，人悟性好又聪慧，是好多师姐的梦中道侣。不过，我听说······”
　　“什么？”姑娘沉浸在纪诃的盛世美颜里无法自拔。
　　“当年他上岛的时候，遇到通天桥考验时同伴落水，他愣是在旁边等着，只顾自己没救人。”
　　“你知道个屁，准是又瞎说了。”少女忿忿的。
　　“你可别不信，我的消息绝对是百分百的准确……”
　　“欢迎各位参加一百二十六届的迎新大典，今天起，你们就可以自称为卞月岛的学子了。欢迎。”掌门致辞，“我希望你们学有所成……”话未说完，地突然震起来。
　　“怎么的，地还不同意了？”新来的弟子见着师兄师姐们瞬间变了的脸色开玩笑说。
　　整个天地都在颤抖，山石崩裂，地缝突生，还有不明生物的嘶吼，与黯然天色遥遥相对。纪诃早已从倚靠的树身上站立，此刻突然不安起来。
　　他知道的，这一天总会到来，他不甘心。这时的突然，令他不安，却又坦然。不是不逃，是逃不过。
　　地持续地抖动，越来越剧烈。已不断有人负伤，被乱石和魔力击中。护岛大阵早在先前破碎，新旧学子慌乱自救，连长老们也难以抵御这次突然又莫名声势浩大的灾害。纪诃手中长剑飞舞，看见师弟师妹们就像他当年同舟的伙伴那样，即使惊慌眉目也依然在灾难面前勇敢面对不退缩。诶，所以他也不能够逃避啊。
　　这场纷乱可不简单，魔怪一直与众仙府争斗，从一盘散沙变得有组织有指挥。这次袭击他们组成了魔军，蓄力良久对众仙府发难，卞月岛首当其冲。纪诃再看正对着他的，山上某处隐约可见的一尊金佛，悲天悯人的法相。
　　身旁一阵乒乒乓乓地响，他杀光前面的魔物垂下剑尖，低头掩藏眉目，沉默不语，都是宿命。纪诃抬起左手，原本白净的掌心冒出一个“卍”印，亮着淡淡的金光。
　　不远处的惊慌远离了此方静默。纪诃周围的人一边防御一边用眼角瞥他。
　　“哎呀，是他，这个印……”百事通守在安全区说。
　　“什么？……”
　　“小心，我给你长话短说。以前有一处桃源，叫佛村……”
　　以前有一处桃源，叫佛村。里面住着整个家族，每个人都是天生仙骨，肩负自己的使命。天降大任，他们从没有一人善终。而且他们天生慈悲，多行善事，到了特定时候不得不献出生命。
　　纪诃是资质最好的，有“佛子”之称，生来就在他人的终点线。但是有年魔兽横行，佛村所有人拼尽全力守护百姓。那一役，抵住了魔兽，也埋葬了他们自己。整个佛村与魔兽同归于尽，只有纪诃一个，奄奄一息却滞留在人间。因为，佛村不能灭。
　　带着憨厚笑容的男人，做得一手好汤的女人，古灵精怪的孩子，灰飞成烟。从此，纪诃一切都冷眼旁观，只想活，不再救人。可是无论他辗转多少地方，多少次见死不救，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佛村的每个人都抵不过自己的命运。
　　“魔物入侵！量力而行，保护好自己！”叶明提着武器以攻为守，给新弟子留下一句嘱托。
　　可能当年不平静的通天桥上，就早早印证了卞月岛是纪诃最终归宿。
　　纪诃余光看见程鸿，他意中的接班人。“你想救他们吗？”他转身伸出左手。
　　“当然。”程鸿回过神来，虽然不明白，但紧急关头还是搭上他的手。
　　手心漫起灼热。秀眉瞥起，渐显狰狞。为了救人，我不能放弃……
　　纪诃蓦然收手。程鸿已面若金纸。看来是传不下去了。纪诃叹一口气，飞向佛像。佛像周围已有不少人了。一些是岛中信徒，一些是想攀在佛上保命的凡人，以及不断靠近的魔怪。
　　纪诃把左手和金佛向下的手贴在一起。金光刹那艳艳。
　　所有人在刀光剑影中惊异地看着那个蓝衣飞舞的青年。纪诃在佛前打坐，脸上是慈悲，和佛像一同神光大作，那一刻仿佛金身下界。他闭上眼。难为我一辈子还没见过刀山火海，再见了。
　　那场大乱平息了。
　　除了那个蓝衣青年没有任何一个人牺牲，他最初只是个想活的少年。但是他最终依从慈悲心怀，身殒而换万人生。卞月岛的史书统一记载：第一百二十六届开学大典，魔物入侵，纪诃以一人之力护万人，当场飞升。
　　程鸿如愿从岛上毕业返还人世间救济百姓。上元节的夜里，花灯沿河的流光携带瑰丽的灵魂与愿望流向远方。一位青年挽着纸伞推着一盏莲灯入水。
　　“他们都说你飞升了。我们那几个还每年给你放灯，你说，我现在告诉他们你还活着，他们会不会过来把你打死？”带着斗篷的黑衣女子说。
　　“岛主也没说错，我的确是飞升了。佛村可不能灭，那天我佛说让佛子做个活佛，得亏我命好活回来了。至于他们打不打我，我觉得他们打不过。”青年笑着说。
　　街市上小童们吵着要各种花灯去了。
　　有的人生来就要带人脱离苦海，火光活在自己的眼里不在他人眼中。反正，命不该绝。
　　长夜漫漫，眉眼弯弯，河水潺潺。红尘伴青灯，烟火长明。

作者有话说

　　希望是最后一次改文，我真的谢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