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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四月的天儿刚一过,天气跟赶趟似的闷热起来,知了叫的声音还不算大,但照样能叫得人心烦。

      但是叫人心烦的不止这一件事儿。

      林怀蹲在自家屋檐下,用小木棍在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乱戳,耳边是王秀娥嘟囔他的话,林怀一声不吭,话根本没过耳。

      “听没听啊你?”

      见他没啥反应,王秀娥伸直脖子往他那里看,问了一句。

      “听见了。”

      林怀回她,无声叹气,丢下木棍起身,走到灶台后面拎出一只水桶,给院子里的辣椒树浇水。

      王秀娥正忙活着编草辫,用的还是去年的麦秸秆,被水泡过后还是软的,不会断,她用牙咬断多余的一截儿,瞅见林怀说:“咋又开始浇了,清早我才浇过。”

      林怀浇完这边的辣椒又踩着泥巴去浇茄子和黄瓜,慢吞吞的性子加上容易出神的脑子,好大一会儿他才回道:“天热,多浇浇。”

      王秀娥拿起地上的剪刀开始剪草辫,又接上刚才嘟囔的话:“怀啊,你听妈的,等过完这个麦季、种下玉米,你也跟着村里人出去挣钱吧,村子里像你这么大的,孩子都满地跑了,娶个媳妇生个孩子才是你的福气。”

      “守着你老娘过没出息,别个看不起你的。”

      王秀娥剪草辫的动作又快又准,很利索,说话的时候却一脸愁容,眉头皱得深,原先的皱纹褶子堆成一团,末了她丢下草辫和剪刀,长叹气,发愁:“到底咋回事儿啊,你娶个媳妇咋就这么难。”

      林怀闷着头浇水,舀半瓢出来,仔仔细细地洒在菜根部,弯着腰的身影有些消瘦,自始至终不接他妈这话,王秀娥看他一会儿,又跟他确认一遍:“人家为啥又不同意了,当初见你不是说对你怪满意的嘛?”

      这问题她都问不下三遍了,从林怀这次相亲失败到现在她还是不太能相信,林怀说得嘴皮子都打泡,但性子就这样,王秀娥问多少遍他还是老老实实地答话。

      “家里房子破,也没有小轿车,我、我性子太顿,”林怀握着水瓢的柄,略显秀气的脸上终于有些变化,不太好意思地替人家姑娘说话,“没车没房,人家看不中我也正常,妈,你别瞎琢磨了。”

      “铁定又是你春大娘在里面捣鼓事儿了,不然人家好生生地咋又不同意?”

      王秀娥没听进去他的话,站起来拍掉衣服上的麦秸秆渣滓,这就往大门口走,“我得去找她问个清楚。”

      春大娘是常年给人做拉媒的,嘴皮子溜能说会道,前前后后几个村被她说成好几对,她就是干这个的,用嘴吃饭,王秀娥那天晚上封了两斤果子找到她,让她帮忙给林怀注意个姑娘,都三十老大不小了,还没娶上媳妇,让人看笑话,当娘的也着急。

      春大娘收下果子后还真给找到一家姑娘,二十八岁离异带个小女娃娃,王秀娥本来不乐意,林怀是头婚,那姑娘是二婚,还带个孩子,咋看都不合适,可春大娘又说了,你家怀儿年龄大,也不是能挣钱的,这年头闺女少,能娶上就不错了,一家人能和和美美过日子才是正经的。

      王秀娥还在犹豫,春大娘最后问她到底见不见面,不见面还有下一家等着见呢。

      就这一句话刺激了王秀娥,她着急起来一拍大腿,拉住春大娘:“见,那肯定得先见一面嘛。”

      别看林怀不说话,啥事儿都往心里放,但他也觉得该着急了,从小跟他一块玩的人十八九岁都结婚生孩子了,小孩子长到八九岁见到他喊叔叔,他应得都难受,没成家就是个事儿,王秀娥每回提都连声叹气,但媳妇不好找,他以前相过几次亲都吹了,吹的次数越多人就越不挑,管对方是什么情况,先去见面了再说。

      刚见面的时候人家也怪喜欢,跟春大娘说林怀长得好看,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王秀娥高兴,还以为要成了,林怀虽说有些懵,但浑身一轻松,感觉要完成任务了一样,没想到昨天春大娘就跑过来,退了一斤果子,说人家又不乐意了,王秀娥逼问她为啥,最后她不得不说实话,说人家后面又见了一个,在城里开饭店的,四十多岁。

      最后春大娘走的时候还说一句,男人啊,长得好看有啥用,到头来还是看谁能挣钱。

      王秀娥脾气上来不让春大娘走,说这事儿没办成你还瞎安排,应该让人家只跟林怀见面,后面咋又安排一个?

      还好当时林怀把她拉回家,没跟春大娘起多大争执,春大娘走得时候还生着气,骂街一样说说到底还不是林怀比不得别人,以后这事儿别找我,我伺候不起。

      这话啪啪往林怀脸上打,可她说的也都是实话,实话不好听,林怀还得给她赔笑,都住一个村,前前后后就几步远,闹大了难看,但她说的几句话气得王秀娥当场掏出随身携带的速效救心丸,喝了两粒才缓过气,然后跟林怀在院子里坐到半宿,除了王秀娥的叹气声就是林怀拍蚊子的声音。

      娘俩都挺难受的,但也没办法,家里不富裕,谁愿意让闺女嫁过来受罪。王秀娥明白这些,她自己当年就是遭过这份罪,因为穷,她家跟林怀他爸家是换亲,她嫁进林家,林怀他小姑嫁到王家。

      但这事儿摊到林怀身上她这个当娘的还是过不去坎儿,眼见要到家的媳妇儿突然没了,她咋能不着急不难受,一难受起来就开始东想西想,首先想到的是春大娘,瞎寻思着是不是春大娘跟人家说了啥。

      她气汹汹地往门口走,林怀不浇菜了,赶快跑过去拦住她,真怕她再跟人打起来。

      “妈,”林怀丢下水瓢,又说了一遍实话,“咱家到底啥情况你也知道,春大娘跟人说咱家有车姑娘才愿意跟我见面,既然没有车人家反悔那不应该的吗?”

      王秀娥气不过了,指着圈在栏杆里正低头吃草的牛说:“牛车不也是车,非得要那四个轮子要人当祖宗供着的车啊?”

      但这话说出来一半就虚了,她说完背过身,很要强:“妈就不信了,你还娶不上媳妇,村头的傻子都能有你为啥不能有。”

      林怀不抱任何希望,又钻进他的小菜园,挺落寞,小声说:“算了,这又强求不来。”

      王秀娥见他这副不争不抢的样子就恨铁不成钢,想骂他窝囊又不舍得,鼻子里出气:“种完这季地,你也跟着人家出去吧,靠种地娶媳妇难,没准见的人多还能找个外地的,最好进个电子厂。”

      村子里有几户人家还真是这样,在外面工厂里认识了外地的女娃,回来顺利结婚生孩子,所以王秀娥想让林怀出去也有这方面的打算。

      林怀摸着发黄的茄子叶,不搭话,看样子不咋赞同王秀娥的理,他摸了一会儿叶子后走进屋子,王秀娥跟上去,见他手里拿着一个小喷壶还有一袋绿色的药,当即气不打一处来,开始嚷:“跟你说话听见没啊?那些菜比你娘比你媳妇儿还重要。”

      王秀娥性子急,林怀性子慢,说啥都不生气,他用水把农药稀释了,这才接话,有些无奈:“妈,我就会种个地,也只想种地,娶不上媳妇我也能给你养老送终,别操心了。”

      当父母的听不得这个,王秀娥哎呀呀一声:“我不是想让你挣钱养我,”她原本急躁的表情缓和,有点儿心疼,“你说以后没我了,你连个作伴的都没有,别个都欢天喜地过年过节,你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心里能舒服啊?”

      林怀给茄子喷药,随便笑笑,跟没当回事儿一样:“妈,有就有,没有就算了。”

      但确实该着急,因为林怀年龄摆在那儿,是村子里都知道的光棍,有热心肠的叔婶会帮他留意,也有一两个女孩儿愿意跟着他,都要谈婚论嫁了,到最后都没结成,人还是得相处,相处完知道林怀性子后也不愿意了。

      林怀这人大毛病没有,就是性子软和好说话,长得秀气不强硬,人家往好听点儿说是这孩子实诚脾气好,说难听的那可多了,林怀不“男人”,就是不爷们没个男子气概,看着挺愣的,就算林怀会种地种菜,会洗衣服还会做饭,那有啥用,种地能有啥前途。

      王秀娥愁得去找看命的先生,老先生说他命里没妻,把王秀娥气得差点跟人吵起来,最后丢下钱骂骂咧咧,拽着林怀回家,林怀到家后扛着镢头就下地了,没她反应那么激烈,但是干完活后出一身汗,他坐在地头吹风,心里也是毛乱着。

      在这乡下农村,没几个男人不想要结婚的,老婆孩子热炕头是多少人的梦想,可林怀就是没有,但也就是他说的,这也强求不来,有就有,没有就算了。

      王秀娥没说话,不乐意听他说这个,扭头躺里屋睡了。林怀把那一喷壶的药用完,抬头看看天,阴了吧唧的天上刮着风,黄沙都能卷上天,这天儿不正常,不是个好兆头。

      林怀闷得慌,气息堵在胸口出不来,他拉出家里一辆二八自行车,骑着就去集市,想透气,也想顺便给家里的鸡鸭鹅买些网子,前短时间刚买了六只小鹅。

      小鹅都是处于黄白交替阶段,身上的一层黄色绒毛慢慢变成白色,只有脖颈下面还能看出些黄色,这几只鹅都长大了,院子里又种的全是菜,不然它们一天都能把菜全霍霍了,得把它们赶到外面吃草,人也不能一直看着,要用网子把它们围起来,省得丢,偷狗偷鹅的可不少。

      林怀就擅长干这些活,养鸡养鸭种地种菜都厉害,别人家里种的菜生个病都会让林怀过去瞧瞧,他有经验,往往看一眼摸一把就知道该怎么治,把药名写纸上让人对着买,两三天这菜就能起死回生,枯成啥样的菜在他手里都能好起来,还真神了。还有鹅鸭这种家禽,不吃饭了瘫地上了林怀也能看两眼,但他没学过也不专业,顶多能看出来治不治得好,要是他说治不好,那铁定不用治,第二天人家就会宰了吃肉。

      他从十二三就开始忙活这些了,近二十年,终归有些真本事在的,别人也觉得可惜,可惜他有这么个手艺没娶上媳妇,还是家里穷,这个时候村子都陆陆续续翻新房子了,他家里还是爸妈结婚时的老房子,虽说谈不上多破旧,但不体面,再加上他爸老早就没了,家里就剩一个常年吃药的老娘,他不出去赚钱,连存款都没有,除了两辆自行车还有一架牛车,别说小轿车了,三轮车都没买,人家姑娘凭啥跟着他。

      林怀骑着自行车走在通往集市的黄土路上,脑子里打火,想起他妈刚才说的让他出去的话,还是作罢,这不是不能吃苦的事儿,林怀一个人就能干家里十亩地,从播种施肥收割全是他一个人操心着,家里还有鸡鸭鹅一堆,能干着呢,只是王秀娥身上有家族遗传病,年纪大了犯糖尿病和冠心病,药停不了,不能生气也不能干重活,可偏偏她还是个爱发脾气的,林怀压根走不掉,再者说,他也的确愿意扎在农村里,闷着头都能忙活,让他跟人交涉,他个嘴笨性子老实的也做不来,就是个天生的农民命。

      也没啥不好的,就是农民这个身份社会地位太低,容易遭人看不起。

      正想着这些,迎面来了辆疾飞的摩托车,瞧着不对劲儿,林怀瞬间反应过来,赶紧跳了车,好在他人瘦灵巧,跳得快没被撞,只是可惜了那辆自行车,被撞到车把歪成麻花,车轱辘还在不停地转,眼看着要散架。

      林怀虽然没受伤,但受了惊,站在路旁睁大眼睛,他眼睁睁看着那辆摩托车把自己的车子撞飞,一连撞出去十米远,摩托车在地面上甩了个尾栽进旁边的草丛里,林怀在后面吃了一脸扬起来的黄土。

      开摩托车的是一位烫发的女孩儿,看着挺摩登好看的,她这会儿也吓着了,摩托车也不要了,跑过来不断地对林怀说对不起,小脸梨花带雨的,要哭了一样地问他:“你伤着没啊?”

      林怀回过神,动动胳膊动动腿,摇头:“没事儿。”

      就是有些后怕,差那么一会儿连人带车都得被撞出去。

      女孩儿脸色舒缓,把泪憋回去,深呼吸两下,开始教育林怀:“不是大哥,你骑车子跑啥神啊?从老远我都喊着让你靠边,这摩托车闸失灵了,我把不住车把。”

      林怀不好意思想道歉来着,还没说出口就看到拐弯路口出来个男人,身上穿着件黑色的短袖,下面配了条水蓝色的牛仔裤,穿得时兴,吊儿郎当地迈着两条长腿走过来,看到这场景后扫了两眼,看笑话似的对那个女孩儿说:“杨美丽,咱俩都分开多久了,你把我的摩托车骑走算怎么回事儿?”

      说完他瞅见了站在一边的林怀,眼神顿了一下,随后盯着人问:“吓着没?”

      林怀被盯得像没穿衣服,迟疑地摇摇头,不确定之前是不是见过这人。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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