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剑》九尾瑺珊瑚

9、解密

　　这是……？”
　　“是从盒底的夹层中拿出来的。”轮椅上的年轻人淡淡说着，垂了眼看着修长手指上那一道深深血口——果然是好利的机关，纵是以他之谨慎细致，亦在解最后一处时受了伤。
　　“……”发问男子默默阅着手中白色织物上的墨字，黑眉不觉拧紧：“二十年前南疆的蛊族……已灭……？！”
　　无情点了点头，眸子里闪过一点深思的神情：“若这上面所言不错，那么这二十年来各处门派、家族中的玄案，倒有大半是这个冯将军所为。他为笼络人手，竟不惜灭门以胁——由于他朝中的地位，平日在朝中又显慎言寡默，别人却也疑不到他头上。只是我想不通，在这幅天蚕丝的织物最后，字间居然有一处空白——‘……今欲取天下而凭一玉……’这之前，似乎故意漏掉了什么重要的证据。还有那盒中木壁上所刻的字，出自于老子的《道德经》，也不知是何意。这盒子原来想是用来装那块宝玉之用，但此时内中竟是空的，我只在其中找到这一幅天蚕丝所织的绢。”
　　“又是天蚕丝么……？”铁手喃喃地说，忽想起上次追命和黑蝴蝶从将军府中得来的地图，亦是整篇以天蚕丝织就。他暗自寻思，琢磨着二者之间是否会有什么联系。
　　“又？”无情抬起眼看他，问出短短一句，没有放过这样的细节。
　　铁手一沉吟，应道：“是了，这个……”他探手入怀，小心翼翼地拿出另一幅白绢来，绢上所绘，是极详尽的将军府内地形图。“这是黑蝴蝶上次从将军府内拿回来的，所用也是天蚕丝——这丝乃是极难得之物，只有番帮使节曾有数匹上供，于常人可谓千金难买，不知这一个将军，一个尚书都是从何得来此物。”
　　“说不定是他们两个到过什么番帮啊……”六扇门中唯一的女捕快接口说着，很简单的理由：“所以就得来了。”她不在意地摇摇头，秀眉忽然一蹙：“从哪里得来还不是无所谓——倒是那盒子里原先装着的宝玉，现在会不会已经落到冯将军手里了啊？……他不是说‘得此玉而得天下’么？他手上又有兵权，万一造反的话……”
　　“这也是——我所担心的……”北方总捕静静点头：“我怀疑这玉的下落，正是在冯将军那里。不过恐怕是李尚书迫于什么原因，自己交给他的——否则这装玉的盒子不会仍如此完好，机关也都是未被启动的状态。再或者，这盒内根本便未放过宝玉，李尚书故意做成了这个样子，来让我们去解上面的机关。其实他真正想要交给我们的，是这块绢。因为——”他顿了顿，眼内有深邃的沉定：“这上面所写冯将军谋反的证据，正是若六扇门欲要结案缉拿所必要的。”

　　“已经——来了么？……”放到了桌上的茶杯轻轻一顿，主人眼里闪过敏锐而深思的光，唇边冷厉地笑起来。“这些个捕快，还真的是不自量力啊……那么样一个懦弱昏惫的朝廷，一个手上没有多大实权、傀儡一样的皇帝，也值得有人这样子卖命，值得那个诸葛如此辅佐么？”他一转眼，看着桌上那块莹润的玉璧，眸子里不自觉流露出一点迷惘——由玄宗帝传下来的机密，竟就会在这么一块平平无奇的玉上？他伸手自桌上将那宝玉取过，细细地看着——这是块成色并不出众的玉，打磨也并非极其精致，想只是出自平常玉匠之手；但那玉中却仿佛蕴了一片虚缈，山雾一样不切实际地模糊着，少了一般玉石的清透。他的手忽然握牢，指尖能触到玉石温润的质地——此玉已得，这个“天下”，不久也可以被他这么牢牢握在手内的吧……

　　图上详尽地绘着各处机关密室，却有一处角落里是黯黯的墨色晕染，纵使只是这么一幅图纸，居然也显出了诡异之色。
　　“大师兄，该是这个园角吧……？”冷血看着墙基下略显蓬松的泥土，剑眉微微一皱。“今天却也怪，我们一路到将军府来，竟没见到半个人影，任由我们闯到这后园——这个冯将军，究竟是弄什么玄虚？”
　　轮椅上的年轻总捕垂下眼默想着，沉吟开口：“他想是在故意引我们入榖……可我们就只好这么拼一把了——师父去黄山会友，虽然我已经用飞鸽传书，通知他冯将军的事，但他中途似乎又遇到什么棘手之事，说是要我们先行了结这案子。不过以我们的能力，不知道是否可与这个冯将军相抗——就凭他能将追命伤成这样子，还有他所笼络的高手之多、势力之广，要胜他，只怕是很难……”
　　“大师兄你是说，我们此是背水一战？”
　　“……算是吧。”无情静静开口说着，眸子里面转出些冷定的光：“因为这一次关系了太多秩序，所以不可以败，决不可以。”
　　——尽管这个朝廷是糜烂的，虚朽的，但这些秩序却都是要维持着，不能被打破。毕竟，这天下里更多的是……苍生。
　　“冷血你在看什么啊？……”一旁始终插不进话的少女沉默得难受，只好向俯下身看着泥土的年轻人开口：“这不就是泥么？有什么好看……？”
　　剑客直起身，扫眼望向了背后的东方总捕：“二师兄，这地有古怪——泥土似乎不是砌这墙时，挖地基所翻动……你看墙根处，有铁锹磕过的痕迹。还有附近泥土的颜色也与别处不同，似乎是从其他地方挪过来盖上的……”
　　“……”铁手也俯下身仔细打量着，黑眉忽然一敛：“看这个样子，似乎是曾埋过些什么，但时日想已很久了，至少也有三五年……”他转头嘱咐着身后的众人：“大家退后，我要把这里的泥土翻开看看……”
　　“大师兄他们已经去将军府了？”刚刚醒过来的南方总捕一跃而起，一把揪住身边仵作的衣领。“什么时候的事？！”
　　“哎呀……三、三爷……”任谷雪吓了一跳，赶紧夺过领口，退后了半步：“大概是一个多时辰以前吧……”
　　“糟了。”追命拧起了眉，喃喃说着：“冯将军那样的身手，就是我们四个齐上，要胜他也很难——况且铁手居然还把芙蓉带去了……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这样子不行，我一定要到将军府走一趟！”
　　任谷雪吃了一惊：“可是三爷你的伤……”
　　追命一挑眉，眸子里忽有些戏谑地看着他：“是大师兄说，要你照管我的？”
　　“是啊……”仵作忙不迭答应：“所以你现在要是走，出了什么事，我可怎么跟无情总捕他们交待……”
　　“不会有事的啊，大师兄也真是，居然把我交给你——我又不是死人！”追命叹了口气，一转身绕到他身后，出手便点了他的穴道：“任头你还是安心验死人去吧，我可不是你的活标本……”人影一晃，就已经掠出门外，绝尘去了。
　　“喂，三……”仵作只来得及喊出一半的话，门外一粒石子飞来，撞上了他的哑穴。任谷雪只好就这么泥雕木塑般立着，瞪圆了眼没法。

　　——这究竟，是胜还是负……？
　　是好寂寞的奢靡，好寂寞的空堂……
　　——我胜了么？……
　　——为什么这些人即便是败了，也都能够笑得出来？……
　　“你们究竟是为什么？……”主人忽然开声问着，眼光清冷地扫过堂上每个人的脸。这些就只知道忠君之事的捕快，竟把如今这昏朽的朝纲，仍是固执地坚信着；把如今这重浊的秩序，仍是倔强地维护着。
　　“这个天下，为什么不许我来取……而今的朝廷昏昧以至于斯，退避偏安，岌岌可危，你们，为什么还要帮它……？”
　　“……”没有人答，满室里沉寂出一片寂寥的回响；问题像是这空堂里丢下一粒小石，及地时撞出响脆的回音。
　　“我们所要坚持维护的，本不是这个朝廷……”门外忽有淡淡的、沉定的声音回答他，在静寂中荡起一点颤栗的波。主人回过身，看着身后倚门而立的白衣男子，竟生出些虚缈不实的想法。
　　——那会是、最终一份不可动摇的坚持么？……
　　男子沉默了半晌，环视这室中的局面——桌椅杯碟尽碎；暗器散落遍地，便连铁手素日缠在腰间的软鞭、冷血从不离身的长剑都已断折，足见这一战之恶。
　　门外斜晖掩映，在地板上拖出门边男子长长的影子。追命忽低低一叹——来时他见到了后园墙下的一片疮痍——那深埋入地下三尺的，竟都是森森白骨！那是……怎样一种残忍的掩埋……！都是最初修建这园内地底密室机关的匠人，无辜的、只为此机不可泄而被深埋入土。白骨是那么样惨淡地暴露在斜晖里，空空眼眶中的只是无声哀泣着；然而……然而这个堂上……！
　　——垄中支离骨，堂上夜明珠。这些奢华而糜烂的富贵，究竟是用怎样的牺牲、怎样的朽骨为奠，所堆砌而成的啊……男子只觉得心内揪痛着，不觉扶住了门框一闭眼。
　　“那些被你埋入了后园墙下的白骨……他们生前，又都做错了什么？”
　　“……”
　　“如今的这个朝政……不错，的确是腐烂而昏昧的，但是不可以推翻——因为这天下，应该是属于百姓的……
　　“你若起兵，纠葛必起——到时定会使生灵涂炭，血流成河，百姓所苦，都只为你这一番霸业。这个朝廷的秩序已经建立了，再怎样昏朽只知偏安的政治，也都是在这秩序下所维持着的——一旦这些打乱，那便会是真正的民不聊生。
　　“以你一己之锐气，或者的确可以使这朝纲严谨、法令成严、边关无患——可是……”男子一直是语声平平地说着，此刻声调却忽然一激：“可是……苍生何辜！……”
　　——苍生何辜……？
　　冯将军哑然听着——这话是不容反驳的；他们真正所维护的，亦是不容推翻的。
　　——苍生何辜！
　　“你……！”主人忽然暴怒，一掌提起，便向门边的男子头顶拍过去，快得不容闪避。然追命却没有动，只定定立住，眼中忽有些悲悯地把他看着——这样的霸者，纵使是处在了权力的巅峰，也不会真正的快乐吧……他原本就少了世人最平实的情感——友情、梦想、和爱……
　　“或者是这样子的吧……”主人忽然低低开口，眼神里有一点迷惘。“苍生何辜？……”那一掌就在追命的眼前停住，有几茎额发，从男子的头上落下来。追命没有动，只是静静立着，看着眼前的人影忽然一倾，就这么一声闷响倒地。
　　“……？”
　　“是连心蛊……”靠在轮椅上的年轻总捕低声说着，肩头伤口中仍不断地涌出鲜血。他一转眼，看着地上管家服饰老者的尸首，轻轻一叹：“没想到，蛊老二会用这样同归于尽的法子，来报这灭族之仇……”
　　“……”追命却只默然，眼光望向地上冯将军的尸体——这样也就是了结了吧……到得终了，也不过是一死，自此恩仇俱泯。
　　“三师兄你……怎么会来这里？……”支在墙边的剑客忽然费力地开口，咳出的鲜血沾衣尽赤：“你的伤、不要紧了么？……”
　　“嗯……”追命漫应着，觉得眼前有一点模糊——现在就算是、都结束了吧……案子，还有……感情……这样子想着，手上的力道便愈发软弱，无声地从门框上滑下来。
　　——好累……男子终于沉沉地一闭眼。
　　门外忽抢进一个灰衣的人影，在他身后伸手接住坠向地板的男子，叹一口气：“看来我——还是迟了一点啊……”老者皱起了灰黑色的眉毛，诊着追命的脉，眼光淡淡扫过室中受伤的众人：“不过还好，终于赶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