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革命》阖昙

12、第 12 章

　　走进大门，通过一小片空地，两人来到楼房的正门。欧热尼奥大着胆子喊道：“有人吗？”
　　反复喊了好几遍，里面传来微弱的声音，跟着走出来一名上了年纪的女士，她身穿达尔瓦的传统服饰一件色彩鲜艳的短衫，宽大的披肩随意披在身上，服饰上的图案很是粗犷。
　　“你们来这里做什么？”头发有些花白的女士戴着眼镜，眯着眼打量着眼前的两名男子。
　　“你好，这里是不是叫特米多镇？”欧热尼奥上前热情地问道。
　　女士点了点头。
　　“我叫欧热尼奥，”欧热尼奥指向身旁的埃德蒙，介绍道，“这是从葡萄牙来的佩雷拉先生。我们是来找一位名叫塞拉的老人，不知你是否认识他？”
　　女士看了一眼站在一旁气质不俗的埃德蒙，“塞拉？是曼努埃尔.塞拉吗？”
　　“我小时候一直叫他塞拉老人，不知道他的全名。你能不能帮我引见一下。”埃德蒙急忙回答道。
　　“不好意思，”她的神态有些异常，“如果你要见的是曼努埃尔，那你就要失望了，他已经在两年前逝世了。”
　　虽然埃德蒙早已经有过这样的心理准备了，但真的听到这个消息时他还是顿感失落。他没有死心，认为这个叫曼努埃尔的人不一定是自己所认识的塞拉老人。“你有他的相片吗？我想确认下他是不是我要找的那个人。”
　　女士点了点头，“曼努埃尔是我们这个镇最令人尊敬的老人，他为我们这个镇做了许多好事···”她边说边在前面带路。
　　自称桑托斯的女士带着两人爬上了三楼，一路上走来，埃德蒙没有看到任何人，他发现这里很多房间里都杂乱无章，像是遭到了打劫，根本不像是正规的政府办事处。
　　桑托斯女士将埃德蒙和欧热尼奥带到了一间文件保管室门口，她掏出钥匙打开了门，带着两人走进里面。室内摆满一排排的书架，书架上的文件袋排放整齐。桑托斯女士拉开窗帘，打开了几扇窗户，下午的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室内一下子亮堂了许多。
　　她在靠墙的最后一排书架上找到一份文件袋，递给了埃德蒙。
　　埃德蒙迫不及待地打开文件袋，首先映入眼帘的正是记忆中塞拉老人朴实的脸庞，他一下子怔住了，久久回不过神来。
　　欧热尼奥和桑托斯女士猜到了这正是埃德蒙要寻找的塞拉老人，两人不由得投来了同情的目光。
　　“他是怎么死的？”声音低沉，埃德蒙显然还沉浸在悲伤之中。
　　“肺癌，从发现病情到他离世，他整整撑了一年。”桑托斯女士犹豫了下，最后还是拍了拍埃德蒙的肩膀，她安慰道，“别太伤心了，他走的时候还算平静。”
　　欧热尼奥也走过来安慰了几句。
　　历尽千辛万苦来到这个鬼地方，最后还是一无所获。对埃德蒙来说，这才是他真正伤心的理由。
　　“佩雷拉先生，曼努埃尔生前没有什么亲人，他去世后将所有的遗产捐给了特米多，同时还留下了一些遗物，我们一直保存着，不知你需不需要？”桑托斯女士忽然说道。
　　“我可以看看吗？”
　　“当然可以。”说完，桑托斯女士指了指角落里的一只木箱，“全在这箱子里。”
　　埃德蒙和欧热尼奥合力拖到了室外空旷的地方。
　　打开木箱，埃德蒙看到里面有些衣物，还有一些具有纪念意义的手工艺品，另外还有些书信······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
　　跟欧热尼奥商量了下，埃德蒙决定在这里住上一晚，明天再考虑接下来的行程。
　　桑托斯女士欣然答应了他们留宿的要求。政府大楼里空置的房间较多，三人各自挑了房间住了下来。
　　天色已经不早了，桑托斯女士去为众人张罗晚餐，欧热尼奥热情地陪她一同去了。
　　埃德蒙将堆满杂物的房间稍作清理，空出了块可以睡觉的地方，然后又收拾出一张书桌和一张椅子。他将塞拉老人的遗物摊在书桌上，一些不重要的东西他仍旧放回到木箱里，他只看那些书信。
　　这些书信大部分都是些账单，从这些账单中可以了解到塞拉老人在2002年以前生活比较拮据，2002年以后每年都会有一笔固定的资金转入塞拉老人的银行账户，这笔钱数额不是很大，但对于一名生活在穷苦地方的人来说无疑是笔巨款。
　　杰拉德将埃德蒙从达尔瓦的孤儿院接走那年正是2002年。埃德蒙明白了，这笔钱应该是杰拉德寄给塞拉老人的。
　　外面夜色越来越深，房间里也开始有点凉爽了，同时蚊虫也逐渐增多。埃德蒙想到博尔热斯那里有驱蚊剂，他离开了自己的房间。
　　刚走出房间，差点迎面撞上快步走来的欧热尼奥，他是来催埃德蒙下楼吃饭的。
　　在楼下的大厅里，博尔热斯和欧热尼奥用几张桌子拼在一起，桌子上放着形状粗犷的面包和几道古怪的菜肴，其中一道汤的颜色是鲜艳的黄色，据说这道汤是用香蕉、豆类和树叶熬制而成的。埃德蒙曾经喝过这种汤，然后他拉肚子拉了整整一晚上。
　　桑托斯女士端着水壶从厨房里出来了，众人开始享用晚餐，埃德蒙不敢乱吃这些东西，他只吃了几片面包、喝了点水。
　　席间，欧热尼奥询问桑托斯女士政府大楼怎么只有她一名工作人员。桑托斯女士这才告诉大家，其实她不算是正规的政府工作人员，她只是这幢大楼的一名看守。由于这里经济不景气，镇上的人又少，早在一年前，特米多小镇就已经被取消了。
　　埃德蒙之前已经猜到了这种情况。自从他们进入这座小镇以来，几乎没有遇到什么人，所以这座小镇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了。
　　用完晚餐，埃德蒙从博尔热斯那里借来了驱蚊剂，在房间里喷了些驱蚊剂后，埃德蒙正准备睡觉，忽然不小心将书桌上的一本圣经碰掉在地上，他看到一封信从圣经里面露了出来。
　　是什么重要的信件需要收藏在圣经里面？
　　埃德蒙好奇地捡起了这本属于塞拉老人的圣经，以及那封信。
　　当他看到信的封面时，惊讶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信封上歪歪扭扭的字体赫然写着“埃德蒙.斯丹顿”。
　　埃德蒙迫不及待地拆开了信封。

　　我一直祈求的上帝：
　　上帝啊，我每天都在向你祈求，希望你能宽恕我所犯下的罪，挽救这里无辜的平民，这十七年来我每天都生活在不断的自责中。
　　我原本可以将所有的真相告诉那个可怜的孩子，但我却想着等他再长大些也来得及，那想到最后我错过了唯一的机会。我一直以为，只要我将这里糟糕的现状告诉他，就可以阻止那个恶魔，但我万万没有想到，那个恶魔就是他造就出来的。上帝啊，我每天向你祈求，你就真的没有听到吗？这里的平民所遭受的苦难，你就一直放任不管吗？
　　马克.曼托拉斯，他就是一个被人从地狱里放出来的恶魔。他在这里建立起自己的邪恶势力，许许多多的年轻人受到他的蛊惑，成为他的帮凶，他们烧杀抢劫，奸淫掳掠，无恶不作。他们还在这里种植毒品，祸害着更多的人。父母们看着自己的孩子被人蛊惑一步步走上歪路，想劝自己的孩子回头，却被人恐吓；正义的人向政府举报，最后都无故失踪了···官员惧怕曼托拉斯，不敢得罪他；有点资产的人都想方设法逃离这里。
　　在绝望的时候，我想到了杰拉德先生，他不辞辛苦，千里迢迢跑到这个穷乡僻野就为了寻找遭难的恩人一家，我当时多么相信他是个善良的人，我还知道他有着无法想象的权力和财富，如果他能够提供帮助的话，我坚信这里的状况会得到改善的。于是我千方百计地联系他，写信、打电话，我都尝试过了，而且一直在尝试，然而得到的总是他公务繁忙无暇分身的回复。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得知了一个惊天的大秘密。当年杰拉德曾在巴托洛米尤被人绑架过，后来他毫发无损地回来了，而绑架他的正是曼托拉斯那帮土匪。不久后曼托拉斯向驻扎在巴托洛米尤的隶属拜拉斯的联合国军投降了，再后来曼托拉斯竟然成为了巴托洛米尤最高行政长官。属于巴托洛米尤的噩梦也在那一刻开启了。
　　经过这么多年，我终于明白了其中的真相。杰拉德当年被曼托拉斯绑架后，两人肯定达成了某种协议，曼托拉斯释放了杰拉德，而杰拉德给了曼托拉斯想要的一切。真的太可悲了，他跟恶魔做了交易。现在我的家乡——巴托洛米尤正在成为罪恶的温床，而我出生的地方——特米多正在消失。帮帮我吧，我的上帝，如果你真的存在的话。
　　我敬爱的哈里，我的老朋友，我没有把真相告诉你的孙子埃德蒙，让这可怜的孩子一直跟伪善的人生活在一起。十七年前我原本有机会将所有的真相告诉这可怜的孩子的，但当时我看到孩子已经无法再承受悲痛，我选择了过几年等孩子长大些再告诉他，然而自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这孩子。一时的恻隐之心造成了难以挽回的恶果，我知道后悔已经没有用了。
　　最后，我有些事要告诉你——埃德蒙.斯丹顿。你祖父哈里的腿是在杰拉德小时候为了救他而残废的。你们一家在被押送至达尔瓦之前，你的祖父哈里，他卑微地乞求杰拉德救救你们一家。可惜，杰拉德丝毫没有怜悯你那可怜的祖父。哈里有拜拉斯的护照，但他为了能够跟家人在一起，也为了照顾你，他依然决定随你们一起来到达尔瓦。
　　哈里是我所遇到的最好的人，他是个善良的人，一个真诚的人。他任劳任怨，即使受到莫大的委屈，也是独自一个人承受。然而在这诡异的世界上，吃亏受罪的总是老实的人，那些坑蒙拐骗、无恶不作的人总能够活得逍遥自在。
　　埃德蒙，我希望你能够看到这封信，但你或许永远看不到这封信。
　　上帝啊，我不会再向你祈求了，我累了

　　信纸在不停地抖动，因为拿着它的手在轻微颤抖着。埃德蒙默不作声，此刻羞愧与内疚充斥着他的内心，他感觉浑身冰凉。
　　在他十三岁的时候，也就是塞拉老人所说的十七年前，他曾经随杰拉德的父母蒂姆和琳赛回过一趟达尔瓦，蒂姆和琳赛来到埃德蒙祖父与父亲合葬的墓前，他们祭拜了昔日的老友。塞拉老人也在场，他一直陪着大家，埃德蒙能够感受到老人对自己的关切，他知道老人跟祖父哈里的关系，当时在他的内心里也已经将老人当作自己的祖父了。临别前，塞拉老人不止一次提醒他，要多回来看看。然而离开达尔瓦，回到拜拉斯温馨舒适的环境中，埃德蒙很快忘记了远在非洲穷苦之地的塞拉老人。成年后他曾经有过去达尔瓦拜祭亲人的想法，但最后都以工作太忙为由，一次次放弃了去达尔瓦的想法。
　　其实埃德蒙很清楚，他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他的内心深处一直在排斥这个地方，这是他屈辱的过去，他不愿回首，他希望这段记忆永远不会被人提起。
　　羞愧和内疚不能抹灭过去，当然现在也改变不了什么，埃德蒙会有那么一刻觉得心里不安，但他不会永远带着这样的负面情绪，否则他也不会走到今天了。
　　埃德蒙想到了塞拉老人痛恨的马西.曼托拉斯。现在他终于知道了，杰拉德当年曾经被曼托拉斯绑架过，然后杰拉德为了能够活下来，跟曼托拉斯做了交易。埃德蒙清楚曼托拉斯的历史，他自从归顺政府后，以巴托洛米尤为基地，培植自己的势力，积累财富，在2012登上了达尔瓦的总统宝座。埃德蒙相信这背后少不了一些西方国家在背后的支持，当然包括了拜拉斯，因为当时掌权的是托马斯.哈特曼，而杰拉德正是托马斯的重要幕僚。
　　曼托拉斯上台后，跟西方国家有过一段“美好的时光”，但后来曼托拉斯有了自己的想法，以及自己的治国理念，他开始偏离那些“友好国家”为他设计的轨道。曼托拉斯的执着彻底惹怒了曾经的“友邦”，在“友邦”的支持下和干预下，反对者被推举上位，国内经济动荡，叛乱者在各地作乱······曼托拉斯的政权只维持了短短五年时光，2017年，走投无路的曼托拉斯最终惨遭叛乱分子杀害。
　　埃德蒙相信，在曼托拉斯崛起和覆灭的背后都有着拜拉斯的身影，杰拉德自然更脱不了关系。
　　现在，埃德蒙对于杰拉德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他知道祖父曾经为了救杰拉德牺牲了一条腿，然后换来的却是杰拉德的绝情和冷漠。后来，杰拉德之所以会到非洲达尔瓦寻找他们一家，埃德蒙猜测肯定是杰拉德的父母起的作用。他还知道杰拉德跟匪首曼托拉斯做过交易，杰拉德扶持过曼托拉斯，在发现曼托拉斯不再听话后，又亲手策划颠覆曼托拉斯的政权，最后导致曼托拉斯的覆灭。另外这么多年来杰拉德一直在敷衍曾经帮助过他的塞拉老人。
　　塞拉老人一直在向上帝祈求，但上帝从没有给予回应，上帝是人类因为过于害怕现实，才创造出来的这么个永恒的灵魂，他只是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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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情绪不佳的埃德蒙在特米多小镇逗留了两天，他走遍了整座小镇，深切感受到了这个地方的穷苦和落后，对于来自现代社会的埃德蒙，这里犹如另外一个世界，落后、愚昧、人烟稀少······11月18日，埃德蒙等人这才告别了桑托斯女士。埃德蒙带走了塞拉老人的圣经，其它的物件委托桑托斯女士处理了。
　　埃德蒙最后想去看看当初收养自己的孤儿院院长凯巴索女士，于是驱车前往一百五十多公里外的萨摩布村。
　　一片残垣断壁、破败不堪的景象，埃德蒙已经无法从中找寻到那怕一点点儿时的回忆了。在这片废墟中能够看到炮弹爆炸的痕迹，残墙上有弹痕。三人确信这里曾经发生过激烈的战斗，早已经荒废了很久了。
　　眼前的一幕幕场景让埃德蒙不由得想起了内穆尔战争。内穆尔是一个拥有着丰富的石油、天然气资源的国家，但由于国内宗教矛盾日益复杂和激化，社会开始动荡，暴乱的苗头开始出现。以拜拉斯为首的一些“正义国家”义不容辞地组建起了联合国军进驻内穆尔，扶持友好势力。联合国军的到来没有阻止战乱的发生，反而成为战乱的助燃剂。内穆尔人民眼见外国势力的强行干预，反倒同仇敌忾团结在一起，一致推翻拜拉斯等国扶持的傀儡政府。
　　从所谓的战争一开始，埃德蒙就已经很清楚，这不是什么宣扬正义的战争，拜拉斯之所以参与进来，完全是为了内穆尔的石油、天然气资源，这根本就是一场掠夺石油、天然气资源的战争。内穆尔本来就没有什么大到自身解决不了的问题，但因为他们有着令所有国家都羡慕不已的丰富的石油、天然气资源，这才导致了他们这个国家成为外国势力角逐的场地。
　　怀璧其罪，自身又没有足够的实力，只能任人宰割，这是千古不变的至理。
　　曾经经历过内穆尔战争洗礼的埃德蒙深深感觉到战争的可怕，这是身处和平社会的人无法想象的。
　　带着无比失望的心情，埃德蒙一行人只能离开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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