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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 3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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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信仰神力的民族,最后还是没等到神的光辉。黛国亡了,毁在原山国的铁蹄之下。人们找到黛王他已经死了,屹立在城墙之上,昂着头面对着自己的国家,浴血奋战之后衣着已显狼狈,但那军人钢铁般的神情,还是震撼了在场的所有人。
      敌军首领低下头,为亡者默哀。紧随而来的士兵们也放轻了脚步,低头向死者致敬后才低声向将军禀报他们刚打听到的消息。
      黛王是自杀,城破之后他便独自来到这里,没有慌乱没有话语,甚至没有看任何人一眼,向着桃花林的方向看了一会后便举起手中的残刀狠狠刺进自己的心脏,结束了性命。
      敌军首领看过去,见断刀的刀身全部没入黛王的身体,只剩下刀柄露在外面,而刀柄上的雕刻,曾经是多么无上的荣耀和坚固的友情,如今都随着心脏跳动的停止而结束了。
      “将军——”有人小跑上来,向他禀报最新的战况——最后一股反抗的余孽已经剿杀干净了。
      敌军首领没有出声理会,还站在黛王的遗体前面,等到士兵禀报完了,傻傻地等待着他下一步的命令时,他却忽然抬起手,极其温柔地合上了死者的眼睛。
      就算能一道贯穿心脏又如何,死都死了,又何必留下那样的傲骨,倒被无知的人解读成死不瞑目。这双眼睛在这个世界是用不上了。
      只做了这一个动作,却仿佛比统领千军万马还要费力,敌军首领忽然露出了疲惫的神情,似是无限灰心,掠振作了片刻,对身边的人下命令,道:“收兵。”
      在场的人吃惊不小,有人出声提醒,“原山王说要将宫里的所有活口都抓起来等他处置……”
      王的命令还在耳边,将军却淡淡一笑,“已经不必了。”
      他的声音里有太多洞彻一切的睿智和颓然,众人困惑不解,随着他的视线转过头去,却不约而同齐齐顿住,目瞪口呆——后宫一片素白!
      或许是知道了城破只是早晚之间,后宫早就准备好了后事,从城头上看下去,一片的素白缠绕,刺目且悲壮。
      温婉的风吹过,将军站在王宫的最深处,望着代表终结的满眼的白,那颗曾经跌宕起伏的心慢慢归于平静,平静到只剩下些微悲凉的涟漪。
      这便是死亡,一个国家的死亡……不管之前经历过多么激烈的放抗,最后一瞬用来结束的却是寂静,连叹息都没有的一片死寂。
      “去跟原山王禀报……”敌军将领平静地下命令,“黛王后率后宫集体自尽,无活口。”
      说完那样的话后他下意识地转身,将脸朝向了在这个王宫里唯一能看到的的外面的世界,那个地方桃花绚烂如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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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切,阿萱都看到了。亲人在眼前失去的痛苦击垮了她。她再也不顾着戒备身后那虎视眈眈的势力,跪倒在悬崖边失声痛哭起来。
      父王,母后,所有死去的人,所有在这场祸乱中存在的人……所有人……记忆如车轮在她脑海里反复碾过,曾经的时光不管欢乐还是痛苦,此刻都化为再也挽留不住延续不下去的永恒,凝固了,消亡了。
      她的世界溃散、而她还在,孤零零被遗弃在一片废墟中,痛不欲生。
      一只手伸过来,落在她肩头,另一只手跟上,将单薄的身体揽在怀中。痛苦中的女子没有挣扎,甚至没有抬起头,男人的气息扑面而来,将她包围在里面。她没有停止哭泣,泪还在继续。
      晋扬跪坐在阿萱对面小心翼翼拥她入怀,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抚摸着她才及肩的头发,用一个男人踏实的的怀抱那么温柔地安抚着一个女子的情绪。
      黛国灭亡,两个国家敌对的立场便消失了一个,敌对关系不存在,阿萱再也不是那个国家的阿萱,她只是一个女子,一个被他搂在怀中的女子。
      然而这样的转变,从被推入地狱的人的角度感受,则更像是胜利的炫耀。怀中的女子慢慢平复了情绪,停止了哭泣。她想要将头从晋扬的胸膛前抬起来,然而一直抚摸着她头发的手却用上了力道,执意将她的头按在了他的肩膀上。悬崖上的风咆哮着,卷起漫天的桃花瓣飞舞,两人就那样抱在一起,看不到彼此的脸,心却紧紧靠在一起,第一次那么近。
      “你想知道我对你恨之入骨的原因吧。好,我都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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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亲五年,月儿为晋扬生下了三个孩子,两子一女。孩子的出生稳固了他的太子之位,权杖的交接也更加顺利了。
      恩爱的夫妻,健康聪慧的王室血统,稳固的政权,这本来是一件极好的事,是原山国一百年内从未有过的圆满。上至朝野下至百姓纷纷赞誉,说是先人的恩德,说是太子的贤能,说是王后命里的福泽。
      他也沉浸在幸福里不能自拔,甚至忘了,忘了原本该在这幸福里的另一个女子还活着,用爱和恨软弱和扭曲支撑着早已变了形的生命。她的存在是一种危险,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炸,将他好不容易得到的幸福炸的面目全非。
      阿萱回来了。
      月儿死了,死在黛国。同一天他的三个孩子也死了,死在原山国。
      那么明显的复仇,并且如此恶毒,连小孩子都不放过,他失去理智,即刻便要点兵攻打过去,灭了那个弹丸小国。然而卧病多日的父王急匆匆赶过来,夺过了他手里的剑。
      “从长计议……邻国,唇亡齿寒……复杂难解的关系……等候时机……”
      久病的父王撑着朽木一般的身体说了很多,盛怒之下的他也没有听全,但仅仅是听进去的部分就足以让他压制住那颗暴躁嗜杀的心,不甘心地理智回归。
      是啊,就这样杀掉又如何,黛王敢这样做,必然是做好了一切的心理准备,而且事情刚过,他这会势必大义凛然什么都不怕的。他的失妻丧子之痛,得让他们加倍地承受一遍不可。
      他重新坐回到太子的位置上,一边有条不紊地打理着朝政,一边加强军事训练着能灭掉一个国家的精兵强将,也经常地,看着墙上的地图发呆,计划着最周密也最彻底的报仇。
      然而一个月后,一份奏疏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他跌入冬季弥漫着浓浓迷雾的深海里,盐水的冰冷和方向的迷失让他慌乱了手脚。
      奏疏上有几个国家公主的名字,辅政大臣建议他在其中选择一位,迎娶过门,成为新任太子妃。
      “您登基时身边不能没有王后,如果能有可以被册封为太子的就更好了。”
      这是四位辅政大臣的意思,也是满朝文武的意思,更是举国上下的期待。他接受不了。月儿和三个孩子的尸身还在冰棺之内,因为没能替她们报仇甚至连丧事都没办过。但如今,只过了一个月,太子发疯的怒吼还在眼前,身边的人却纷纷忘记了那仇恨,一句“为大局考虑”便生生阻断了他的痛苦。
      这叫他怎么能甘心。但还在太子之位的他是左右不了辅政大臣的,愤然拂袖而去找了病体一日沉似一日的父王。他一定会懂得,也能用君王的威严解决这场荒谬的闹剧。然而……
      “这也是寡人的意思。”病榻上的人平静地对他说。他呆若木鸡。
      在他震惊的忘了言语的空当,君王拿出一个匣子给他,里面装着十几封信,写信的人分别是原山国王和邻国的那位黛王。
      “君王的一言一行都要被记载下来成为历史,关于这一段,寡人没打算隐瞒,就让它毫无保留地记入史册,任后人评说。”
      在父王无力的咳嗽声中,他打开了信,看到了父王的亲笔字迹,也看到了让他信念一夜之间毁灭的内容。
      原山王王授意黛王设计骗回月奴,然后杀掉她。如此便可赎回他以灾星替代福星的罪过,以后种种便不再计较,两国仍如从前和睦。
      信从手上飘落,他的世界轰然坍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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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年对阿萱死心带着月儿返回到原山国的时候晋扬就跪在父王面前将真假公主之事详细禀告了,他说他爱面前的这个女子,他说他不相信什么灾祸的传言,希望父王能成全。
      那时候他病了一场,很重,月儿衣不解带照顾在身侧,那么细心。父王无奈,也终究是疼爱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儿子,于是便应允了。只是命令月儿不许摘下眼睛上的带子,终生不得睁开那双被预言为妖瞳的眼睛。
      这样的条件,他们自然是欣然答应的。
      那时候晋扬对父王充满着感激的,这种感激随着孩子的一个一个出生而加剧,他明白父王的妥协意味着什么,尤其是当他唯一的小女儿,那个和她母亲一样长着一双绿色眼眸的孩子出生后。
      他即刻下令封锁了消息,但父王还是知道了。他这几年身体好多了,已经可以重新过问朝政之事,但记着太医的嘱咐也不曾费太多心思,不到太大的事他也只是问问,并不真正干涉。但这件事实在是太大了。
      父王亲自看了孩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久久不发一语。晋扬跪在他面前领罪,就连刚生产完的月儿也摇摇晃晃过来,跪了下去。
      捂了四年的秘密很快就要暴露在阳光下,会引起怎样的动荡他们是知道的。
      “将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先处理掉一部分,只留下近身伺候的几个……剩下的,接下来该怎么办等寡人想好了再说。”
      父王还没从打击中醒悟过来,却还保持着霹雳的手段,虽然断断续续语无伦次,但决断却是英明而有效的。晋扬感激不尽,领命而去,月儿被重新扶回了床上休息。
      一切暂时被压下去,等待着君王的下一步指示,但君王却再也没有办法说什么。他又病了,突如其来地病倒了,如同山崩,毫无挽回之势。
      他跪倒在父王病榻前忏悔不能成言,他知道父王的病是因为什么。臣子们背地里纷纷聊起君王的病,已难回天,太子该登基了。
      他的愧疚便更深了。
      可是父王偏偏是如此坚强的人,在众人从未间断的讨论中病病歪歪地又扛过了一年,直到做出了那个决断,写出了那几封密函,直到将一切真相都告诉了他。
      他的命,那么长。
      “这一年发生了什么你也清楚。”君王虚弱地看着儿子,“我怎么能明知是烂摊子还交给你,让原山国的千年基业毁在我手上。”
      他定定看着儿子,目光里是一个君王该有的狠厉,一个父亲该有的爱和愧疚与之相较便淡化了,终于不存在。
      女儿出生之后原山国发生了很多事情,有好的,也有不好的,不好的更多。占星师夜观天象后得出结论,说是原山国有妖物降临,其妖性堪比黛国之前死去的那位。如果不尽早找出除掉,恐危害社稷。
      那个时候太子妃诞下妖孽的消息还没传出去,占星师的话更像是个预言。一时间人心惶惶,因为没过多久他的预言便有一件件的灾难给验证了。好像是一个国家的好运都被前几年的太平给预支了,小公主出生的这一年灾祸迭出,一件一件密集到令人心生恐慌。也因为这恐慌,所有不好都被夸张放大,哪怕只是微不足道。
      这就是父王联合黛王杀害月儿的理由,而那三个孩子只是斩草除根杜绝灾祸重复罢了。毕竟,没有人能保证那些孩子长大之后不会继承他们母亲的破坏力,成为新的灾星。
      就算有人能保证也没人相信。
      “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月儿生下女儿的时候为什么不说?她亲手挖出孩子眼珠的时候为什么不说?……既然一开始就不同意为什么什么都不说,让她们白白承受那样的痛苦,还愚蠢地以为一切牺牲值得?”
      “……因为原山国需要你,现在的你不会再逃跑……” 51
      探望重病的父王被拒之门外后月儿冲回东宫,拿起匕首亲自剜掉了才出生一个月的女儿的眼珠。晋扬赶过去的时候看见匕首落在地上,月儿的手掌上有两只绿色的眼珠,还沾染着血,光看着就让人惊心。
      面对丈夫的震惊月儿笑得很疯狂,“好了,没事了……她再也不会重蹈我的命运了。”
      说完倒地昏厥过去。
      月的疯狂震住了知道真相的所有人,也促使沉默的君王再一次妥协——既然月儿并不是真的有破坏力,而孩子的眼珠又被挖出来了,所谓的妖孽只怕也不存在了吧。
      就像四年前的那次退让一样,一切又暂时归于平静,当事的两个人侥幸地以为危机解除,只要未来的岁月像这几年一样没有发生什么影响到国运的不测,那么一切可笑的预言就真的结束了。
      随后的一年,虽然发生了很多事情,但也不至于就真的动摇什么,原山国太子和太子妃心上的伤口也慢慢平复,他们欣喜地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幸福,将那些隐藏在暗处窥视的危机忽略了。
      但是后来,仅是一年之后,果然就结束了,一切,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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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忆到这里便结束了,剩下的就是付之于行动的复仇,阿萱也身在其中,不需要再讲解。悬崖之上,两人都从痛苦的回忆中走出来。不再那么激动,也不再那么情绪化,都归于平静,甚至是冷酷的理性。
      晋扬松手,阿萱从他怀里站起来。风拂过来,吹乱了她原本就不算整齐的头发,发丝在脸前飞过,遮住了她的表情。她低下头看还跪在地上的晋扬,他的肩膀处湿了一片,是她刚才留下的。晋扬好像没注意到衣裳被弄脏了,在阿萱的注视下站起身,原本要被俯视的人一下子就高出了一个头,阿萱却还低着头看着晋扬刚才跪过的地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现在,你要做什么?”阿萱略略抬起了头,表情却始终隐在飞乱的发丝里,只是抬起手缓慢地比出手语。
      那个本该多余的问题似乎触动了晋扬心内的柔软,他微微一笑,表情欢愉,“带你回原山国,重立为后。”
      她看着阿萱低垂的眉眼,声音里没有一丝昔日的恶毒,相反的是那么多真诚,一字一句那么郑重:“我从来就没想杀你,只是想灭掉黛国——你我联手之力。”
      阿萱的头微微抬了一下,却始终低垂着眉眼,从晋扬的角度看过去好像是在眯着眼睛想些什么,他没指望她会给出答复,继续道:“我不恨你父王,也不恨我父王……我恨的是这个世界。这扭曲的规则创造了我,又毁掉了我……本来只到这里也就罢了,偏偏还要重造一个新的我出来,因为游戏还没结束……我只是傀儡,一个有感情却不能自由支配的戏子而已。”
      “我也恨你,像恨我自己一样多。怎么会这么没用,拥有那么多只是为了被夺走的。自以为傲骨,却连自己想要的都守不住,总是被伤害,像个笨蛋一样。活着的价值都被践踏在脚底,连笨蛋都不如。明明是世界上最富有的,最后被剥夺得比乞丐还贫穷,一无所有。”
      晋扬旁若无人说出压抑在心底的话,阿萱却始终沉默着不做任何反应,好在她的任何反应在晋扬的眼里已经无所谓,他拉起她的手,将上面累累的伤痕一并收在自己的手掌中,阿萱被他拉得身不由己向前走了一步,靠近了晋扬,晋扬抬起一只手抚摸着妻子同样可怖的脸庞,温柔地好像面对的是自己最爱的人,他在她耳边轻声细语,柔情似水:“这是咱们两人的父王共同犯下的罪,怎么能让我一人面对呢。”
      “从现在开始我会对你好,把一个男人能对女人最好的好都给你,你陪在我身边,陪我看日升日落,陪我站在最高处,看我怎样将这个扭曲的世界踩在脚下——咱们两个被毁掉重生的人才是这个世界的主宰者。未来的世界只有你和我。”
      “陪我……开创一个新的仙源的未来!”
      他的声音温柔的能融化全世界的寒冰,尽管内容本身就是能将这世界彻底寒冻住的冰川。他却好像沉浸在自己构思好的世界里不能自拔,连看她的目光都充满着爱意,他低下头吻向她的唇——
      如果这吻没有那么多鲜血骷髅铺垫该有多好?
      晋扬的唇靠向阿萱,她甚至感受到了那近在咫尺的温度。然而有一种温暖是注定不属于她的。他的唇碰上来之前阿萱忽然向后退了一步,同时伸出手狠狠向前推了一下,推在晋扬胸膛上,晋扬没有防备,两人退后一步。
      虽然没有一点防备,但拒绝却是在意料之中的,晋扬没有一点失望也没有愤怒,在退后的时候唇角甚至带着一丝笑意——一个男人对女人的宠溺。
      来日方长,他们还有一辈子的机会慢慢相处。爱或者伤害。
      然而他唇角的笑意还没来得及绽放就彻底僵住:阿萱推开了他,自己却借着那个力道身体猛地向后一倒,跌向身后那无底的深渊之中。
      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竟然站在了陡峭的悬崖边,近到只向后退一步就可跌入?他惊骇,脑海里闪过这样的疑问,但是来不及想出什么,手便是本能地一伸,抓住了她飞扬的衣带,手里有重量,他还没来得及欣喜,就像刚才猝不及防的自尽一样,只是在一瞬间他手里便是一空——阿萱的衣裳早就做了手脚,那个布料根本已脆弱如同薄纸,一拉便碎裂。
      他听到哧的一声,衣带的布料撕开,阿萱失重猛地向下沉,他心一空,差点跟着跳下去。铁链与风迎面撞击的声响从耳边飞过,越过晋扬卷向跌得更深的阿萱的腰、四肢,绷直,正在下坠的人陡然停住,悬在那进退不得。
      晋扬回过头看见不远处正拽住铁链的几个人,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他们是他的禁卫军,之前因为有话与阿萱讲便将他们打发到一边,在不远不近听不清他们对话但还能够适时保护君王的距离。如今这种恰当的距离和训练有素让他们在得不到君王的命令前还能及时行动,挽回了该挽回的。晋扬激动得差一点落泪。
      他俯身面对着被锁住的人,王者一般在她的生命里打上他的烙印:“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你是我的。”
      他伸出手:“过来!”
      刚才的生死擦肩吓出了人一身冷汗,但真正发生的时间其实只在一瞬,两人的距离并不远,只有两臂,晋扬先伸出了手,只要阿萱给予回应,一切便可重新回到他的规划里。然而阿萱不知道有没有听清楚他的话,在晋扬的俯视下她慢慢扬起了头,望着晋扬的方向。
      晋扬的手还在那里,等着她去抓住,她却无动于衷,只定定盯着一个方向,仿佛穿越了万水千山看到了别人看不到的另外一个时空。阿萱的沉默终于逼迫晋扬正视起来,他看着阿萱的眼睛,差一点叫出声来。
      阿萱的眼睛漆黑如永夜,占据着整个眼眶,竟然是没有眼白的。
      这双眼睛……这双眼睛不是阿萱的!晋扬的心口如同被大锤重重击过,疼得他脸色苍白,冷汗涔涔而下。
      那双眼睛安静地望着他的方向,没有一丝人类情绪里必须有的波澜,却好像能洞彻人心,洞彻这世界一切的丑恶。
      晋扬这才想起,从半山腰的相遇,他追随着她到山顶开始,他就没看到过她的眼睛,她不是低着头就是头发遮住了眼睛。他一次都没有看清楚过她如今的模样。她原本的眼睛,早就被折磨的失去了光泽如同一口废井,这么惊人的变化他竟然一次都没有注意过。
      “你到底是谁?”他惊骇,杀气凝聚,话一出口才发现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哑了。
      阿萱无动于衷,仍然看着他的方向,那样与他不在一个世界的神情让他心内陡然一空,有什么从身体里快速溜走——他觉得他要失去她了。这种感觉那么真实,真实到压迫着他的呼吸,压迫着他的心。他前所未有过的慌乱。
      阿萱仍旧看着他的方向,看的却不是他,而是他身边和他同一个姿势向下俯视的另一个人——白衣黑发,男女莫辩的药铺店主,形。
      他是按照约定来收取定金的。那日药铺他答应她的要求,她付出相应的代价。作为正式交易前的彼此验货阶段,他答应让她见父王母后最后一面。于是便有了失踪多日后她突然出现在黛国十里桃花林的情景,那双眼睛也是形借给她的。否则以纯人类的眼睛怎么能够在那么远的地方清楚地看到王宫里的一草一木,不错过父王临死前的表情,穿透门窗看到母亲离开这世界前的每一个动作每一滴眼泪呢。
      如今,一切都结束了。她也该付出相应的代价,以换取后面更多。面对死亡她心如止水。形也没有半丝因为悲悯而产生的迟疑,无情地好像地狱里的死神。
      可是,不知道这场契约签订的晋扬却还是个局外人,他看不到形,心里那份即将要失去阿萱的真实感击垮他的理智,不顾着之前的承诺粗暴地对着被控制住的女子怒吼:“过来!把手伸过来!”
      他对她伸出手,神情愤怒得要杀人,听到声音身后的禁卫军即刻领会过来意思,眼神交汇过后同时拉动手里的铁链,让废后上升到君王能触碰到的地方。
      铁链一寸寸上升,距离君王的手也越来越近,他更大幅度地俯下身,不在乎自己有可能被挣扎的人拖下去的危险,一寸、两寸三寸……
      快了,只差一个手掌的就可以抓住她的肩膀了。晋扬露出了欣喜若狂的表情,不顾着自己有可能被抗拒的人拖下去的危险,更大幅度地俯下身,眼看着就要抓住她的肩膀。然而他高兴早了,身旁一只手悄无声息地伸出,在他之前抓住了铁链,成功地占据了两人身体接触之前最后一段铁链的距离。
      铁链顿了一下,在人类无法计算的时间里,阿萱抬起头,看着那双苍白而修长的手,看着在风中翻飞的如雪长衣,看着没有眼珠的眼睛以及眼角那如朱砂痣一样绝美的血红,她微微一笑,灿若莲花。
      人类无法超越的时间在非人类的世界却可以做很多事情,纯人类们甚至没感觉到那只手加注在铁链上时短暂的停顿,阿萱那纯美的一笑后远离悬崖的几个人陡然爆发出惊叫——只听喀喇一声,几根铁链同时断开,手下的重力消失。
      阿萱掉下去了。
      连距离她最近的晋扬也没来得及抓住她,只差一指,只差一根中指的距离。即将到手和瞬间失去,这逆天的转变和莫名其妙镇住了君王,他趴在悬崖边呆呆地看着向下坠落的女子,看着她始终扬起脸向上看的眼睛,看着她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视线里。
      一切功亏一篑的刹那,谋划了那么久的人竟然忘了反应。身旁,一切的始作俑者最后看一眼君王,竟然也随着阿萱跳下去,他的身体在尘世里极轻,倒更像是被风吹下去的,只是没有被吹到别的方向,而是追随着深渊里的人去了。轻如无物的身体飘下悬崖后便陡然有了重量,以极快的速度追上了失重的人,两人已同样的速度继续坠落,目光相对,过了好似有一生那么长,他才落在和她同一高度,拦腰抱住了她,阿萱没有拒绝,轻轻地搂住了他的肩膀。两人以同一速度继续坠落。越过他的肩膀阿萱最后一次仰起头,用那双漆黑的眼睛望向崖顶颓然倒地的人。
      最后一眼,将他的形象定格,阿萱低下头闭上眼,将一切从脑海里抹去。平静如镜的湖面开裂,有两个身影跌入,镜面荡漾了一下,等两人灭顶之后便迅速合上,平整的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冰冷的水连同黑暗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她被淹没。
      “晋扬说要让黛国从仙源上消失……攻下之后他会展开大屠杀,再一把火焚尽,让那里寸草不生。”
      “……”
      “你帮我……阻止……我会付出我能付出的一切。”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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