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的药铺》宫野志保

27、代嫁公主

　　形·药铺
　　黑夜中的奔跑
　　暗夜如墨，没有一点星光。或许在形的药铺里有客人光顾的夜晚，永远是这样深沉吧。
　　“也是，能够心地澄澈的也不会来我这里了。”形为自己的遭遇找个借口，笑了笑。
　　门外有脚步声，仓皇而绝望。形侧耳细听了一下，确定了对方的位置和到达这里的时间。在那之前拿起了烛台，点燃了上面的十二个蜡烛，让黑黢黢的房间清晰了许多。
　　一排一排的架子，一盆一盆品种各异的话，真的很像一个花店。
　　凌乱的脚步声响起，一个身形单薄的女子慌不择路地逃到了这附近，身后有追兵，越来越近，而她却已经体力透支，再也无法支撑下去。倒地的瞬间，她一眼瞥见透过窗纸的灯光，尽管昏暗，但对于绝望的人来说已经是救命稻草了。
　　想都不想，她站起身踉跄着扑向陈旧的松木门。手刚触碰到门板，还没等敲，求救声也没出口，门竟然从里面悄无声息地打开了。她惊愕地抬起头，看见一个白衣黑发的人提着灯站在门前，低下头看着跌倒在地的女子。
　　“救我。”女子声音都哑了。话音刚落，身后追兵的脚步声更加靠近了，似乎下一步就到眼前。
　　伸出的手忽然一片冰凉，像被冰块冻住，白衣店主俯身迅速抓住她的手臂，一用力将她拉进了屋里。门关上的霎那，追赶声呼啸而至。
　　“奇怪，刚才明明看见她往这个方向跑，怎么不见了？”
　　那些人在外面吵嚷着，粗声大气，“四面包抄怎么还会让人跑了，难道她遁地了？”
　　女子身体抖得如同秋天的落叶，心跳如擂鼓。
　　“暂时没事了，先喝杯水冷静一下。”外面的追兵已经四散开来继续追捕，形善解人意地倒了一杯温水给受惊的女子，顺便不忘安慰几句。
　　“他们走了？”女子不接水，神情仍旧惊恐。
　　“嗯。”形漫不经心地给她答复，“不过是暂时的，他们找不到你很快还会回来的。”
　　“那我……”女子想出去，可是不知道会不会刚跑几步就被抓到，一时间迟疑不定。
　　“还是等等吧。这附近都是他们的人。等你想好了该往哪躲再出去也不迟。”形把水塞到女子手中，又拿了一个香炉放到女子身侧，再次安慰，“平静点，再这样下去你就等不到追兵来抓你了。”
　　香炉里面有不知名的东西燃烧着，淡淡的烟飘出来，香味由淡至浓，渐渐弥漫整个房间，竟然有着奇异的安魂定心的功效。女子吸着香，神情渐渐平静下来。
　　形的声音开始变得飘渺。
　　“首先，说出你的名字吧。”
　　“我的名字叫萱，是黛国的文安公主，原山国的废后。”
　　2
　　新婚之夜的灵堂
　　原山国举国欢庆，君王大婚。
　　华丽的新房内只有新娘一个人安静地坐在床上等着，新郎没来，就连服侍的宫人们也不见踪影。
　　从白天等到晚上，不见一个人，没说过一句话，甚至动都不能动一下，新娘子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住一样微微颤抖，袖子里的双手不自觉地握紧，不安而彷徨。
　　她是一国公主，她的夫君是另一个国家的王。他们的婚姻有一个名目叫和亲。
　　哐的一声，大门从外面被一股蛮力撞开，凛冽的寒风立刻趁着这个空当呼啸着钻进来，扫荡过房间内奢侈喜庆的摆设，直扑向床上坐了大半天的女子。女子感受到寒气的凛冽，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肩膀。
　　她知道有人来了。
　　“公主殿下，让你久等了。”带着醉意的脚步几乎是踉跄着到了她跟前，声音先响起，似乎是笑着说的。
　　公主心内一紧，身子紧绷着不敢答言。
　　一只手伸向了她，未掀盖头却先去解她华服上的扣子，她有些慌了，身子彻底将僵住不敢动弹。王只解了一个扣子就不耐烦了，大手用力往下一扯，也不知是用了怎样的力道，点缀着各种珍贵饰物的华服嗤的一声碎裂，露出触目惊心的口子。
　　“啊——”公主惊叫一声抓住衣裳，并且抬手阻止。
　　“怎么了，已经人尽可夫了，还会害羞？”男人狞笑着，说出的话刻薄而歹毒。公主惊慌失措地抬起头，看到了一双野兽的眼睛，带着无法阻挡的疯狂。
　　3新婚之夜的灵堂

　　“快过来啊，王后。看看寡人为你这位货真价实的公主准备的礼物。”烛火辉煌，映出一片触目惊心。
　　大红嫁衣的女子跌倒在地，被不懂得怜香惜玉的丈夫强行拖着迈进了另一个房间。公主想要挣扎，可是抵不过他的力气，一路磕磕碰碰显得无比狼狈和悲惨。
　　“看吧”。一甩手将新娘丢下，王将她带进了与新房截然不同的房间。
　　新娘惊愕地抬起头，目光所及之处却是一片惨白。白玉铺成的地面，白色的床单，白色的窗帘、白色的帐子。烛光与之前的房间不相上下，所映照出来的感觉却大相径庭。
　　新娘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想要逃跑。这是她的新婚之夜，他却将她带进了灵堂！
　　“该看的还没看到，你急什么？”王长腿一伸将恐惧的女子拦住，双手抓住她的肩膀扳过用力向前一推，公主身不由己地跌向屋子中白布盖住的方形物体上，坚硬的角咯在额头上，血汩汩流出。
　　王走到她身后，一手掐住公主的脖子，一手扯住白布的一角用力向上一扬，白布映衬着烛光飞起，露出里面精巧的水晶棺材。大红的嫁衣，苍白的面容，躺在水晶棺里的女子极其美丽，尽管一动不动没有一丝生气，可是光这样看着便能够想象到女子若能睁开眼睛又不知是怎样一番风采了。
　　可是新娘子看到了却仿佛受到了天大的惊吓，惊叫一声抗拒着想要逃跑。然而脖子后面被丈夫掐得死死的，根本动不了。王又施加一点力道将新娘子的脸摁在水晶棺盖上，桀桀地笑着，看，“你们俩眉眼多像啊。亲-姐-妹！”
　　他咬着牙，加重了最后三个字的语气，目光里燃烧着熊熊的憎恨的火。仿佛被一道闪电划过意识，新娘子惊惧之极的表情陡然凝定，睁大眼睛望着棺内的女子，连动都忘了。
　　“护驾，来人啊，护驾！陛下！”
　　屋内惊天动地的响声终于惊动了外面守护的侍卫，队长一声令下，带着刀枪的侍卫便训练有素地破门而入，过了空荡荡的新房，进到了里间的灵堂。君王嘴角浮起一抹冷笑，手一松，身体瘫软的新娘跌倒在地。
　　大红的嫁衣已经残破不堪，奢华沉重的凤冠也在刚才的挣扎中脱落，重重摔在地上，面帘扯断，散落了满地的珍珠。
　　“陛下，您没事吧。微臣救驾来迟。”
　　侍卫长煞有介事地请罪，目光却是不安分地一扫，落在新娘子惊魂未定的脸上，心咯噔一下，差点叫出来——
　　疤痕，刻骨陈旧的疤痕盘踞在如玉一样洁白细腻的脸上，伤口不知道是不是被什么毒感染了，呈现出惊悚的黑色和坑洼。本该挽起的长发是短的，还未及肩。额头上有触目惊心的伤口，鲜血汩汩流出，污染了大半张脸，浸润在伤口上更凸显了黑色疤痕的恐怖。
　　这是黛国最富盛名的萱公主？怎么沦落到比女鬼还恐怖？
　　惊觉到有人在偷瞄她，新娘子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并且及时整理了凌乱碎裂的大红嫁衣，遮面的红纱踩在暴怒的君王脚底下，她不敢去捡，只得抬起手挡住自己恐怖的脸，可是手刚抬起她即刻被自己吓到了——曾经的纤纤玉指满布伤痕，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了。
　　是啊，就算身上的伤痕遮住了，心上的伤痕也是藏不住的，更别提是消融了。
　　福星阿萱
　　她叫萱，是黛国唯一承认的公主，人们心中的福星。
　　黛国和临近的紫国是多年的夙敌，从没有在谈判桌上和平地商讨过什么。那一年又因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两国再起干戈，并且发展到双方君王御驾亲征的地步。
　　那一年，黛国王后正好身怀有孕。
　　战争持续了三个多月，一直势均力敌不分胜负。一日忽然传来消息，黛国君王用计不测兵败，撤退途中被困，眼看即将全军覆没。王后惊惧之下腹痛早产，诞下一女之后昏迷。
　　两天之后王后清醒，以为夫君已经在对手凶悍的进攻下丧命，正自流泪，却看见君王笑意吟吟地抱着才出生两天的女儿进来，向她说恭喜。
　　原来当日君王被困，已经做好了全军覆没的准备，可是傍晚的时候紫国君王忽然停止了进攻，并且派人送上了喜饼和和谈书。
　　两位君王见面，黛国君主才知道就在这天中午她怀孕七个月的妻子早产，给她生了这个国家第一个公主。而更巧合的是，也是在这天中午，紫国王宫里唯一的正宫娘娘足月生了一个公主，也是这位父亲的第一个女儿。
　　“你看，这是上天给咱俩安排的缘分，咱就看在孩子的份上以后别再动干戈了。”
　　战场上铁血毫不手软的紫国帝王，谈判过程中却自始至终都美得合不拢嘴，以至于在签完停战协议最后分离的时候黛国君王也没看见对方不笑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七星女传说是天上的北斗七星转世……出身不凡，是个福星啊。”

　　冬天，凌晨的夜空，紫国君主望着勺子装的七颗星，第一次高深莫测地说。
　　刚出生的萱公主是个福星，是为了保护这个国家的安定特地从天上下来的，很快，这样的话风一样传遍全国，并且得到了百姓们的认可和拥戴。
　　5明月的奴隶
　　“公主殿下，奴才们找了您好久，果然又在这里。”
　　王室藏书阁门口，一个面白如玉，五官如瓷娃娃一样精致的的女子拿着几本书从里面出来，恰巧遇到了王后身边伺候了十几年的老宫女。
　　“是母后要找我吗？”萱公主微笑着问。整个黛国的百姓都知道，他们的公主为人谦和，就算是对下人也永远都没有公主的娇骄之气。
　　“是的，公主。今年的贡品刚送到了，娘娘让您先去选呢。”
　　主仆二人一边说着话一边朝王后的中宫去，身后跟着一行随从，都在暗自羡慕公主的好命。
　　“月儿？”拐过华丽的建筑物，一眼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人，萱公主欣喜上前。
　　有着百年历史的古井，一个身形纤弱的女子慵懒地倚在旁边晒太阳，因为是背对着她们，因此只看得到铺满后背及地的长发，如瀑布一样顺滑美丽。
　　听到熟悉的声音，叫做月儿的女子睁开惺忪的睡眼，慢慢侧过了头。与萱公主极为相似的容貌呈现在众人面前，让人不得不称羡，这又是一个难得的美人。
　　然而等她将脸彻底转过来，人们却同时惊呆了。少女有一双极其美丽的眼睛，在她那张已经称得上精致的脸上，那双眼睛还是大大地抢走了所有风采。以至于看到的人都被她的眼睛吸引，忘了她其它地方也是无与伦比的美丽。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呢？就算是看过很多次的人还是一次次被震撼住。
　　“好像是水晶里面装着一颗夜明珠。”年少时的萱公主曾经这样形容这个与自己年纪相差不大的女孩。
　　“嗯……像猫一样呢。啊，我妹妹有一双猫一样的眼睛。真美啊。”曾经天真无邪的萱公主这样羡慕的口气说。
　　没错，眼前这个女子是萱公主的亲妹妹，在这个以黑白分明来形容眼睛的国度，她有着猫一样纯净和神秘的绿眼睛。
　　她是黛国的灾星。
　　“月儿，不要呆在井旁边，很容易出危险的。”身为福星的萱公主并不在乎灾星的意义是什么，温柔地上前劝告不被喜欢的妹妹。
　　月儿没出声，站起身来面对着姐姐。她有一头顺直的长发，站起时人们才看到她的黑发竟然垂到了脚踝。真的如瀑布一样美丽。她眯着眼睛看一步步走近的姐姐，神情如猫一样高深莫测。
　　黑发一闪在萱公主面前飘过，迷了她的眼，她下意识地后退，等到站定时却看到了令人惊骇的一幕：月儿猫一样灵巧地跃上了井台，回过头看了她一眼，嘴角噙着恶意的笑，在萱公主的惊呼中跳进了幽深的井中。
　　井里面很快响起了扑通一声，萱公主的心一凉，差点昏厥过去。
　　“快来人啊，月儿落井了。”萱公主很快反应过来，跌跌撞撞地扑到井旁边，一边在幽深的井水里面找寻妹妹的身影，一边大声嚷着找人来。下人们乱作一团，也忙着找人来。
　　“哼，就那么想确定我的死讯啊。”人们忙乱的时间，刚刚落井的女子竟然从冰凉的井水里浮上来，并且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萱的面前。
　　“啊！”萱被这鬼魅的场景吓得不轻，失声叫了一下身子向后跌，倒在整齐的草坪上，头却恰好撞在一块石头上，当时就昏过去了。
　　“萱公主，公主殿下。”陪同的宫人们这一惊不小，纷纷扑到昏迷的女子面前，呼天抢地地将她抱起，冲着中宫狂奔而去。
　　“没能让你们如愿，还真的抱歉啊。”看着忙乱的人群，月儿犹如一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目光落回到草丛掩住的那块并不显眼的石头，她眼中的冷意更深了。
　　她是黛国的灾星，还真的不是人们凭空泼的脏水。
　　中宫里很快响起了责罚犯人的声音。
　　两指粗细的竹棍抽打在年轻的女子身上，一下一下，光听着就知道很疼了。可是被用刑的女子面无表情地承受着，好像被打的不是自己的□□，又好像是已经习惯到感觉不到痛了。
　　“你这个灾星，想害死公主吗？”亲自动手的王后打得累了，却还是没换来一句求饶道歉和眼泪，她的情绪都快崩溃了。
　　“来人啊，将这个奴隶带到黑屋子里关着去。没有本宫的话不许她出来。”不想再跟这个冷血的孩子纠缠，王后直接残酷地下命令。宫婢们领命上前，粗鲁地拖起跪在地上的女子，将她投进了连风声都听不见的黑屋子。
　　“灾星，你死一百次都比不上萱公主的命尊贵。让你活着已经是恩典了，你不感恩戴德竟然还想着怎么作怪。”将她丢进去的老宫女恨恨地咒骂，“你要是再敢不安分我就向王后娘娘进言挖掉你那双妖瞳。”
　　咒骂声随着脚步声一同远走，黑夜中的女子慢慢抱住了自己的身体，却还是一声痛的呻吟都没有的。
　　长她三岁的萱公主是与她一母所生的姐妹，然而人家是全国百姓爱戴的福星转世，她却是一个人人憎恶避之唯恐不及的灾星。
　　萱是公主，她是奴隶。
　　她们连姐妹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