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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死亡之瞳 ...

  •   死亡之瞳
      进入腊月之后便开始整理过去一年的帐簿,他的生意并不多,但繁琐之极,需要花费不少精力和时间。所以进入腊月之后他便不再去主动寻找客人,几乎处于半停业状态。
      外面北风呼号白雪飘飞,屋内狮子形状的小火炉熊熊燃烧着,热气在屋子中横行无忌,迅速占领地盘,将寒冷都吞噬掉。
      他坐在案前写字,写写停停,时而眉头轻蹙,时而神色阴郁。有时候干脆放下笔,起身走到窗前,仰头看着融化的雪水发呆。
      药铺的门就在这时候被撞开了,砰的一声巨响,差点把门板撞碎。随着而来的是一个蓝色大球,用力过猛之后刹不住了脚,闪电般冲着他之前用过的书案砸了过去。
      形的手指动了动,书案生了灵魂,悄无声息地便消失不见,再出现的时候便是在他跟前了。
      没有了书案的缓冲,大球无所畏惧,停都不停就冲着靠墙的那个花架砸过去。
      “诶呀呀!”惨叫声响起,不是那被无辜砸中的花,而是受到花草热情款待的蓝色攻击者。
      所有的暴力都停下来,蓝色大球现了人形,手忙脚乱打着身上多出来的牙印。
      “我许久不来探望你,你就这样招待我?”他横眉怒目。形的花草有灵魂没善心,极为凶残,落在他们口中轻则遍体鳞伤,重的话连灵魂都会被撕成碎片。
      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形浅笑。
      他是色,药铺主人形的……师弟。
      没测错,是师弟。他总是仗着自己个子高强行越级,然而入门晚灵力低,每次都是被教训的那一个。
      多少年了屡战屡败,死性不改。形有时候都佩服他惊人的毅力。
      “反正死不了。”他不以为意,低头瞧了一下面前的书案,“这个是我一年的成果。”
      话音刚落,视线里忽然被蓝色填满,色像猫一样跳到了书案上,蹲着,双手捧着形记了一半的账簿烦翻看。
      “你这都快冷轻清到破产了,凑得齐今年的任务吗?”
      话音刚落,手里便是一空。账簿回到了形手上了。
      “够了。”他回答,简短两个字之后便坐下来继续写字。他身后靠着不算严密的窗户,冷风透进来直接扑在他身上,背后很快冰凉。
      师父给他们各自的店铺下了,每年各自收一份最恶的毒最善的药,年末统一交上去。

      “世间最强的毒,你这里真的有?”色习惯被忽视,也早就学会了自己找话题,“师父的要求很严 ,糊弄不得,达不到要求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形笑了一下,对他这种多余的杞人忧天也是无可奈何。
      他将账簿向前翻了几页,手指摸过工整的字,黑色的字便动了起来,排着队从纸上跃起飞到了半空中,纸中记载的内容转化为画面在空气中上演。
      是一个小女孩,十三四岁年纪,白白净净瘦瘦小小,穿着红色衣裙。与柔弱的外表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发出来的气息,是黑色的。
      她有一双标准的杏眼,里面却没有该有的纯净,而是一望无际的黑色。
      纯粹的黑,毫无杂质,纯到让外面看到的人都心生寒意。
      杀戮在她的形象渐渐模糊之后清晰起来。
      凶手是她。
      没有星星的夜晚,她将一个喝醉了酒站在井边撒尿的男人推了进去,之后将一块木头的锅盖押在了井口上,自己坐在上面。受害者在呼救,被封闭的锅盖削弱了音量,终究成为了徒劳的挣扎。
      她仰着头看天上漆黑的云,脸上漾着残忍的笑意。
      画面一转变成了白天,一辆马车在白云路上失了控,发疯一样冲向山崖。在众人的尖叫声中车毁人亡。女孩在人群当中和众人一起表现出了受惊,然而灵魂深处的冷笑,锋利得能杀死人。
      时间向前倒回。同样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一个女孩偷偷钻进了马篷将毒药撒进了草中。她算好了计量,也深知马主人的行程,连时间都分毫不差。
      画面继续转。
      荒草丛生,林木交错的山中,肥胖的十几岁少年哭着哀求。他被药物控制了身体浑身无力,面前这只瘦弱的提刀小女孩 ,他别说攻击,连逃跑都做不到。
      他瘫软在地上,一直在哭,一直在求饶。女孩不为所动,只是冷笑着举起了锋利的刀。
      手指,脚趾,长长的却不足以致命的伤口。女孩子像一只调皮的小猫,用她自己的方式对待心动的猎物,对方的痛苦越深她的笑容就越灿烂。鲜血喷溅的她的脸上身上,她的表情是畅快的。
      画面继续转,
      “等下。”看这个风格,再转下去也是血腥杀戮。色及时叫停,
      “小女孩杀人算什么时间最强的毒!我见过将军坑杀无辜百姓几十万,怨念屠戮的整座城寸百年草不生。巫师将人练成傀毒煞,为了得到最高级别的恶毒,让人临死前承受极致的痛苦。
      纯粹的扭曲变态可不符合师父的标准。”形也算经验丰富了,还将这种单纯的杀戮当作毒献上去,师父估计会气死。
      不过脑的话一出口,身后立刻响起一片嘲笑之声,是那些拥有灵气的花草。它们和形朝夕相处,也亲眼见证了一笔一笔的生意,自然知道形的账簿上记载的不只是如此。
      那些内容,有些是上门的客人自己主动提及,有一些是形从镜中自己看到,还有一些是屋子里面的花草散出去的花粉收集回来的。
      形的花粉肉眼看不到,它们落在树木上,石头上,人类的肌肤上,被风吹走的柳絮上,被水淹没的泥土中。一点一点将消息带回来,因为视线太散太多,带回来的故事也有不同的版本。
      比如之前看到的神之视角,比如说接下来看到的另外一段让你判断不出来对错的陌生人经历的故事。
      2

      一路快马加鞭,到达山村的时候夜色还是降临了,无法去案发现场,只好先住进了村长给安排的房子里面,用了晚饭之后便收拾休息了。
      老九刚才在饭桌上绷着没说话,这回没外人了,像禁锢被解除一样在屋子里面大步走来走去,夸张地描述刚才饭桌上的食物送进嘴里的时候上刑一般的心情。
      “怎么会有如此难吃的食物?”末了,他感叹,想到未来几天还要被摧残,顿时生无可恋。
      袁老大坐在炕沿上翻看村长送过来的案卷,分出心思来听老九的抱怨,也没吭声,只是笑笑。
      他们放假回家探亲,不料路过这里的时候被当地的官员给堵了个正着,将一桩连环杀人案硬塞了过来。他们是皇帝的亲信部队,地方上的事情本来是不用理会的,然而他感兴趣,把跟他顺路的两个兄弟一起拉了过来。
      门外,忽然响起了脚步声,有几个人。
      袁老大抬起头往门口看了一眼,老九也察觉到,立刻闭嘴。
      脚步声停在门口,响起了村长的声音。他操着一口腔调奇怪的方言,外来的几个客人没人听得懂,沟通起来颇为吃力。连比划加上写字,隐约懂得他的意思——要找一个懂得中原话熟悉当地环境并且会做中原饭菜的人过来协助办案。
      这会,大约就是了。
      门开,提着灯笼的村长先进来,点头哈腰打过招呼,转身将站在门口跟进来的人扯了进去。
      袁老大本来目光平和,看到来人之后目光瞬间沉了下来。
      是一个小女孩子,单薄瘦弱,看起来还未及笄。苍白着小脸,脸上有恐慌的神色,身体缩着,像即将面对屠刀的弱小羔羊。
      村长说了几句话,两个外来的客人没听懂,没人接茬。村长在身后偷偷推了一下女孩子,女孩子身体抖了一下,抬起头,声音颤抖:“大人,我是星儿。村长让我过来,以后听您吩咐。”
      一口地道的中原话。声音已经刻意调整,然而还是压制不住因为慌乱带来的颤抖。
      “星儿?哪个星?猩猩的猩还是腥味的腥?”老九总能在人猝不及防的时候大脑简单关注点跑偏,袁老大还没吭声,他已经笑哈哈地开起了玩笑,还做了一个猩猩捶胸的动作。
      这是刚刚发生过连环杀人案的村子,死的都是大家身边的人。村长的儿子就是其中一个。
      袁老大无语。
      “星星的星?”星儿本来是朝着袁老大的方向,听见老九的话之后侧了一下头,从袁老大的角度看过去,可以看到她的眼睛亮亮的,果然像天上的星辰。
      然而老九的话里面是有陷阱的,没有防备是会掉进去的,星儿即刻反应过来了,改口:“不,是星辰的星。”
      声音还是那么细,但已经不颤抖了。老九哈哈大笑,屋子里面奇怪的氛围总算消失了。
      老九的亲和力真不是一般人有的。袁老大真心佩服。
      一旁的村长又说了一句话,星儿陡然转过头看村长,身体重新紧绷起来。村长的话她没有第一时间转达,撂在了空气中。村长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她才回过神来,转过头看袁老大,声音细若蚊蝇:“村长说,让我留在这里给大人画地图,您有什么疑问都可以问我 。村长他……村长他、他身体不舒服,要回家了。”
      声音里,满满的都是绝望。
      “知道了。”袁老大自然明白村长的意思,也没有推脱。
      村长又说了几句,也没什么重点,星儿没有翻译,他便出去了。
      门关上,屋子里面剩下三个人。两个男人一个女孩子,星儿的身体紧绷着,像被捆绑住的僵尸。老九没察觉到屋子里面诡异的气氛,没心没肺地翻找纸笔去了,又多点上了一根蜡烛,怕屋子里光线太暗,星儿眼睛疼。
      刚才袁老大对着一根蜡烛看了半天,老九都没这么费心。
      “一个大村子,还在山脚下,地形一定很复杂,你一个人能准确画出来吗?”星儿接过老九递过来的笔,正琢磨着从哪里下手,一旁冷眼看着的袁老大忽然出声,星儿诧异回头,袁老大继续,“拿回家去画吧。记不清楚的地方问问你的家人,办案要用的东西,别弄错了。”
      “是。”星儿愣了一下迅速反应过来,声音里有小小的雀跃。
      等着看地图的老九却失望无比,却也没反驳,帮星儿把纸笔和蜡烛都带上,转头对袁老大道:“天太晚了,我送她回家。”
      “外面有星星,有什么好怕的。”人家的怜香惜玉在袁老大这被击碎,他低着头一脸冷漠,“你过来帮我整理一下卷宗,为什么这么乱。”
      老九还想争辩,星儿已经走向了门口,连着说了几个不用了便出了门。门关上后,院子里面响起了脚步飞快抬起落地的声音,一眨眼的功夫就跑远了。
      “这么晚了,一个女孩子单独走路,不怕狼也怕鬼啊。”老九双臂环胸,对老大没有理由的冷血很不满,“再说了,这里是刚发生连环杀人案的村落,让她一个人走就不怕她出事啊。”
      “怎么可能一个人呢。”袁老大收起刚才的冷,笑了,“你光看女孩子漂亮,没听到女孩子身后还偷偷跟着一个人吗?”
      老九大惊趴在窗口看,然而夜色漆黑,什么都没有。
      “糟糕了,被凶手尾随了。”老九拿上长剑就要去英雄救美,刚走到门口又觉得不对,转过身,“是他的家人?”
      袁老大没吭声,算是认同了他的答案。人的脚步声会因心情而产生微妙的变化,袁老大办案多年,分得清楚。那绝不是心怀鬼胎者的跟踪,而是充满着关心与无助的脚步声。
      “怎么回事?”老九不解。家人正大光明跟着过来就好了,怎么还偷偷尾随?是担心路上出事,还是担心到了以后出什么事情?
      老九把刚才的事情放在一块理顺了一遍,脸黑了:“不会吧?”
      “大晚上的将一个女孩子送到男人的屋子里面,自己先走了,这暗示已经很明显了。”袁老大嗤笑,脸上写满不屑,“你看星儿的反应,她自己也知道来此的目的,所以一直很抗拒,却没办法。跟在她身后的那个人,也是知道的,也同样无法反抗。”
      老九整个人沉下来,有愤怒快要爆发了。
      “咱们有三个人。”袁老大神补刀。
      老九的火气压制不住,噌的一下窜起来,提着刀就要去宰了村长,走到门口又折回来了,长剑狠狠杵在地上,咬牙:“等案子办完再说。这种人、这种人——”
      他说了几个字没说下去,上炕钻到被窝里睡觉,在梦里将邪恶的村长千刀万剐了。
      他是官家的人,率性而为并不属于他
      3

      第二天天没亮星儿就来了,把画好的地图交给最早起来的袁老大,一个人钻到厨房里忙活起来,等到大家都起来,早饭已经准备好了。
      老九终于吃上了符合他胃口的饭菜,美得不得了,吃完饭殷勤地跑去帮人家刷碗。前后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就把昨晚的事情弄清楚了。
      “她叫星儿,十四岁,八年前从外地搬进来。难怪中原话说得这么好,饭菜口味也正常。”星儿还没收拾完,老九先过来汇报打听好的内容,“昨晚事情跟大哥你猜测的一模一样。村长并没有明说,但是她家人都猜到了。昨晚偷偷跟在后面的是她爹,打算如果咱们乱来他就闯进来抢人。”
      老九说到这里仰起头想了想,感叹:“明知道咱们带着刀来的,是官家的人,哪里来的胜算。父母保护子女的心啊。”
      想到了自己的家人,竟然伤感起来。
      “他家里人是读书人。”袁老大低头看星儿画好的地图,忽然间出声下了一个结论。
      “他爹是个粗人,给人种地的。”老九不知道大哥哪里来的结论,纠正他,“她娘几年前摔伤了,如今瘫在炕上需要人照顾。村长没有明说,本来星儿的爹假装听不懂要自己过来听候差遣的,可是正是农忙的时候东家的活扔不下,村长用这个理由给拦下来 ,硬拉着星儿走了。”
      “这个老混蛋!”老九对村长的厌恶都表现在明处。
      “你看。”袁老大没空关心善恶是非,敲敲地图示意他过去,指着上面工整的小字给他看,“标注用的是蝇头小楷,比你写的都好看。”
      老九这才发现地图画得比他想象中要工整,他还以为会是乌糟糟一团,斗大一个符号标注,没人解释都看不懂的小孩子成果呢。
      “啊啊。”他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回头问正好进来的女孩子,“星儿,地图是你画的吗?”
      “是。”星儿走过来,因为没听到前面,不知道这个问题的意思。
      “你家人会写字?”
      “是啊,我们以前在外面的时候,我爹靠给人写信为生。我也认得几个字。”星儿提到过去的事情,清澈的目光黯淡了下来,声音也低下去,“哪里都有地头蛇,哪里都过不好。爹娘一狠心就搬到乡下种地了——村长?”
      老九听得正认真,星儿的声音忽然变了调,轻声说了两个字便没了动静,身体缩了一下,又手足无措起来。
      老九从窗户看出去,果然就看到村长拿着烟袋一步一晃歪斜着舍子走进院子。老九的脸色唰的一下变了,冷下来。
      “村长,张大连人带车从山路上摔下去,只有人的尸体被运了回来,马呢?这上面怎么没有记录?”不同于老九的单纯,袁老大的关注点在案件上——村长能听懂部分外面的话,只是不会说。
      村长瓮声瓮气地说了几句,星儿砖头复述:“当时以为是意外,就没有管马得尸体。后来有村民去捡了,被几个人分着带回家吃了。”
      “胆子真不小,不怕是有人下毒给毒死啊。”见多了恶毒行径,对村民这种极致的单纯老九无法理解。
      “大家都没想到……没有人吃完肉以后出事。”老九的话星儿没有翻译,自己给了回答。
      “走吧,去案发地点看看。”袁老大把卷宗收拾了一下,起身。
      几个人跟上。
      村子三个月来发生了十二起杀人案。
      第一起是一个孩子的失踪案。当地的孩子没有读书的,成群结队在一起疯玩,渴了饿了不知道在哪就解决了,一天到晚不在家大人也不会太担心。然而有一天天很晚了,孩子还没回来,出去找了一圈才知道那孩子早早就和大家分开了。
      村子里面点着火把将孩子能去的地方都找了个遍,一无所获。
      那段时间村子周围有狼出没,大家以为孩子被狼抓走了。
      几天之后,村里唯一一个和外界做生意的张大赶着马车进城,在经常走的山路上,老马忽然发狂,连人带车翻下去,当场就死了。现场有人证,没有人怀疑过那是阴谋。
      第三起案子发生在井里,一个喝醉酒的男人在井边撒尿,没站稳,掉进去溺死了。
      第四起……
      第五起……
      越来越多的案子让村子里面人心惶惶,怀疑过人为,全村大搜索过没找到蛛丝马迹,怀疑过鬼怪邪祟,筹钱找法师过来驱邪。只消停了一段时间,意外又继续发生。
      直到半个月前,村子里面的野狗疯跑打架,争夺中大家捡到了遗落的不明物,辨认后证实是最初失踪的孩子的残肢。
      杀戮总算由暗转明,也有官府开始介入,甚至找到了皇帝的亲信袁老大亲自侦办。
      这种光荣不是一般的村子里面能有的,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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