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的药铺》宫野志保

18、第 18 章

　　21

　　她睁开眼睛，已经回到了山谷中的木屋。还是那日住过的房间，熟悉的摆设，同样的人，唯一不同的是睁开眼睛时候的心情，不再是疑惑和恐惧，而是知道真相之后的心如死灰和荒凉。她起身拖动着虚脱的身体走出屋子，外面白雪连片，阳光刺目。她站在门口环顾。

　　这里似乎发生了一场激战，已经一片狼藉。她走出去，慢慢转到院子里面，一眼瞥见院子中间排列的十几具尸体，整个人差点倒下。

　　“你醒了？”一个男人从屋子里面走出来，看到她，上前问一句，她回头，脸色灰暗的像个死人，对方被吓到了，下意识后退，手摸上了腰间的刀。

　　温大小姐想起来了，这个人是之前照顾过她的老幺，脸虽然没看清楚过，但是声音很清晰。

　　“你没事吧？”那人以为她魔怔了，小心翼翼地问。

　　“……”她轻轻摇头，张口才发现自己声音哑了

　　“哦。”对方半信半疑，但是看她风一吹就倒的样子，心里也有点犯嘀咕，转身召唤在别的屋子里面忙碌的同伴。温大小姐呆了呆，默默转身要离开，刚走几步，迎面走来一个人挡住了她的去路，她抬头，看到一张陌生的脸。

　　男人一生武装，二十七八岁的样子，眼神锐利，像鹰一样，看走路的样子就知道一定是长年练武的。温大小姐的眼神弱了下来，后退一步。

　　“姑娘，你是他们一起的吗？”男人指着地上的那一排尸体问她。

　　她微微侧头看过去，眼角的光刚扫到，立刻像被烫伤一样躲开，脸色更加难看了。她摇头。

　　“那么你是？”温大小姐的否认疑点重重，男人警戒。

　　温大小姐继续摇头，装作什么都记不起来的样子。

　　“好吧，等回去再说。”还有很多事情要忙，男人很快就放弃了，转身叫一旁的老幺过来照看她，自己忙别的事情去了。

　　她在原地又站了一会，默默转身往别的方向走。身后老幺见状，急忙赶到前面拦着，却还是没拦住，她一眼看到了被锁在柱子旁边的伶，怀里还抱着傀儡，及腰的长发垂下来，遮住了精巧的五官。

　　“这孩子也是和你一起的吗？”老幺见温大小姐看的是小女孩，戒心立刻下来了。

　　听到声音的伶抬起头看温大小姐，四目相对，双方的目光一个冷淡一个复杂，老幺左看右看看，觉得表情的存在不太对。一个六岁的女孩子刚刚死里逃生，未免太冷静。

　　正疑惑着，温大小姐忽然张嘴说了一句话，他没听清楚，凑上来又听了一遍，才听清楚是：“她是我妹妹。”

　　“妹妹！” 老幺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迅速来回，发现两人的确有些相似，恍然大悟，“怪不得呢。不过你们到底是谁？怎么会在这里?他们真的不是你们姐妹的同伴吗？你们……”

　　老幺指着地上的那排尸体，再次询问之前老大没弄明白的问题。温大小姐回头看了一眼，目光里闪过悲痛，却什么都不说，只是低下了头。

　　“我明白了。”那人总算看出端倪，掉头，“你放心吧，我们是朝廷的人，不是那些坏人的同伙。我们会保护你们 ,不用再害怕了。”

　　温大小姐抬起头，感激地行了一个礼。

　　“姑娘多礼了。”老幺不好意思起来，“我那边还有事情先去忙了，你和令妹说会话吧。钥匙在大哥那里，我这就去要。”

　　温大小姐点头，那人便离开了。温大小姐这才转过身，重新看地面上坐着的女孩，伶此刻也冷着脸看着她。

　　“那么多身强力壮甚至武功高手都死在这里，没想到唯一一个活下来的竟然是你这样的人。”看到温大小姐一步步走过来，伶讥笑着开口，她的声音很细，是六岁女孩子的稚嫩，“你还真是会演戏啊，而且够毒辣。那个魔鬼如果知道自己几十年的心血毁在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子手上，不知道会不会气的从地底下跳出来。”

　　温大小姐已经走到她面前，蹲下来，和她平视。伶扬起头看她，已经没有初见时候的温柔乖巧，没有夜晚的诡异杀气，也没有睡梦之中所见的胆小脆弱，反而像一个小刺猬，张开所有的刺迎接碰上来的人。

　　“你今年几岁？”温大小姐开口，总算出了声音。

　　伶一怔，低了一下头，声音也低下来：“十六岁。”

　　对面，温大小姐无声地笑出来：十六岁的灵魂装在一个六岁孩童的身体里面，那种与外貌截然不同的成熟，让她有种特殊的魅力，让人既畏惧又期待。这就是父亲不肯相信温大小姐的其中一个理由——在外人面前伶只是一个小孩子，只有在温大小姐面前，那种本性才会释放。

　　没有人想到这是一个身体停止发育的大人，理所当然地用孩子的程度揣摩这孩子，当然不会有那么复杂的心思，那么狠厉的手段。

　　同理，那个老头也是用这样的手段一次次骗过了所有人。

　　有谁能想到七十岁的老头和六岁的女娃是杀人的魔鬼吗？温大小姐苦笑，觉得世间真实残酷得可笑。

　　22

　　存在了十几年的窝点被一举捣毁了，从人间地狱般的地下室出来，连一向镇定的袁老大都忍不住点了眼袋抽几口烟让自己镇定，兄弟们已经有人忍不住跑到一边呕吐去了。

　　“娘的，这是人干的事儿吗？”吐完回来的老五大骂着走回来，“真的成功了想怎样，用这些病毒灭了我们的国家吗？”

　　袁老大闻言，微笑了一下没有作答。

　　“二哥还在开锁，不知道最后一个屋子里面有什么。”又回想起了刚才看到的恐怖的画面，老五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庆幸，“亏得二哥是个奇才，除了自己感兴趣的别的一点也影响不了他，否则里面那样换个神仙也受不了。”

　　袁老大默默地抽着烟，也不说话，不知道有着怎样的筹划。他们这一组有九个人，隶属御林军，直接听命于皇帝，保护皇家的安全。前年，皇帝秘密将已经结拜成兄弟的九人召集过来，交给了他们这个任务，让他们暗中调查。

　　他们查了两年多，终于顺藤摸瓜找到了这里。里面那头皮发麻的研究室正是对方的根基所在，原本以为是重兵把守会有一场恶战，已经向外部请求支援了，没想到得手竟然出乎意料的容易，没有遇到一丁点的反抗。

　　容易到让大家心生疑虑:是不是有别的埋伏？这里只是障眼法并不是真的大本营、还是他们之前在别处设过太多的屏障，自信到以为这里不会被发现？

　　究竟是哪一种呢？

　　烟抽完了，袁老大默默收起了烟袋。

　　“还没找到那个老头。”外面搜寻的人回来，冲着站在门口的两人摆手，老五接收到了消息，回头汇报给老大。

　　“之前抓住的爪牙明明说他们的首领是一个老头，老头身边还有一个帮手的啊。”捣毁了窝点却没抓到建立窝点的罪魁祸首，老五有些狂躁，“四面包抄不留死角，不可能逃掉，难不成飞天或者遁地了？”

　　“会不会正好出门咱们扑了个空？”老幺转了一圈找到这个屋子，趴在门口接下五哥的猜测，“你看她一个弱女子能够逃出去求救，可能真的防守比较松懈——”

　　“你不在那边看着过来干什么？”沉默了许久的袁老大忽然开口截断了老幺的话。

　　“额？”老幺愣了一下，“我来就是说这个的，小女孩是那姑娘的妹妹，姑娘已经承认了，我是来拿钥匙的。”

　　话刚说完，忽然看到老五笑得贼兮兮在袁老大耳边嘀咕了一句什么，知道自己又被取笑了，气得他差点上去打人。

　　“钥匙还不能给你，她们看起来不是普通的受害者，可能有问题，等审问完了之后再说。”袁老大没有玩笑的心思，冷静地说出他的疑惑，指示，“以防万一，你现在回去，把那位姑娘也锁起来，你在旁边看着，也别和她说什么，等我忙完了这里就过去。”

　　“可是——”老幺很明显不能接受这样安排，刚说了两个字，一脸坏笑的老五忽然黑下脸来吼他，“大哥的话你要听，他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要多，你审把你拐走了怎么办?”

　　说着，飞快地看了一眼袁老大，袁老大也微笑，看样子和他的担忧一样。老幺自然也看到了，不服气却也无可奈何，嘀咕着转身：“两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能有什么问题，你们坏人抓多了，看谁都像坏人。”

　　“谁说是坏人了？”袁老大尚未接话，老五高声抢过来，“可能是老头看姑娘貌美如花，留下来做媳妇。妹妹一看也是个天生丽质，长大必成美女，养大了做小妾——”

　　“越说越没边了。”老幺知道五哥故意逗他，抬起腿跑了。

　　老五这才收敛了玩笑的嘴脸，正经起来:“她俩作为仅有的两个活口，不彻底审问一下让人没办法放下心来啊。”

　　“ 是。”袁老大的表情也很意味深长，作为首领，他的的疑虑他的考量，远比大家要多。

　　“大哥，门锁打开了。”老八一路小跑着出来通报里面的进度，老五一怔，袁老大已经转身重新进入了地下室，大步流星地朝着地下室最里面的屋子走去。老五反应过来，紧随其后。

　　其他房间都搜查过了，除了药物相关并没有什么特殊，如今只剩下这一个了。外界插翅难飞的严防死守，老头想避开，所能走的路只有地下了。最后一个房间最难开，可能藏着什么最关键的暗道，越早发现抓不到老头的机会才会越大。

　　“怎么了，二弟？”一路走到了尽头，却见将门锁打开的老二站在门口，迟疑着没有进去，袁老大以为里面还有比外面还要惊悚的画面，疾步赶过去，一把将老二推到了一边。

　　一眼瞥见里面，他愣在那里。

　　是一个小小的卧房，有床，有衣柜，有妆奁，有孩子喜欢的各色小玩意，跟外面天壤之别的人间炼狱相比，这里温馨得不像话。好像有人长期生活在这里面，不管外面怎样生死交错，她都能平静温柔地活着。

　　截然不同的画风，如果不是地面上一片狼藉，袁老大都要以为自己眼睛花了。

　　“是那个老头吗?”老五的注意力和大哥不在一条线上，一眼就看到了地面上躺着的老头尸体，大惊。

　　“可能是。”袁老大也不甚肯定，蹲下来仔细看老头的脸色，确定死透了无疑。

　　“被杀了？”屋子里面除了老头没有别的人，地面上却像经历了一场搏斗，鲜血喷的到处都是，老五之前的镇定瞬间荡然无存，警戒起来，“这里还有别人吗？”

　　回头吩咐外面的人：“大家小心，加紧搜查，这里还有人！”

　　袁老大没有说话，手还扶在门口，静静地俯视着老头的死状。他身上和背部多处受伤，是被利刃刺中，头部也有明显的伤口，看样子是被钝器砸中。最致命的伤口在脖子上，是被利器一下子割喉而死。老头临死前的表情是极度不甘心和怨恨的，那么强烈，估计会将魔鬼都召唤来。

　　应该是被认识且低估了的人所杀才会如此反应吧。

　　看完了尸体，他把视线转移到旁边。地面上之所以一片狼藉不单单是因为老头的鲜血洒的到处都是，还因为地面上散落着一块块木头，像是也遭受到了外力攻击破损不堪，从形状可以看出是人形木偶。

　　木偶的关节处用线牵连着，因为被斩断才会四分五裂。袁老大蹲下身去拿木偶手的部分，轻轻转动着，一不小心触动了暗处的机关，手里面忽然有钢针飞出，擦着袁老大的脸射向外面。深深地没入墙中。

　　他抬手摸了摸鲜血流出来的脸颊，感觉到麻木迅速蔓延开来，低头再看看老头临死前的症状，恍然大悟。抬手将凑过来看的老二推到一边，从地面上捡了线缠绕在木偶的手肘上，一手抓着线将木偶的手丢出去，“手”一把抓住了对面衣柜的把手，他向后收力并且迅速躲开。

　　衣柜里面安装着暗器，柜门打开利箭嗖的一声飞出来，如果不是袁老大早有准备躲过去，这回已经被一下子贯穿身体了。袁老大重新蹲下身查看老头的身体，果然在伤口里面找到了半截箭。箭上涂着麻药，可以延缓老头的动作。

　　能做这么多证明杀手可以自由活动安排，也证明杀手在力气上不如老头。看老头的尸体判断，他的死亡时间应该在最近，很可能是他们攻进来之后，老头慌张想从此路逃跑，结果被暗算了。

　　“大哥，你看！”老二躲过暗器之后小心翼翼地进了屋，破除了柜子里面的机关，打开 ，忽然大叫一声，袁老大抬起头，瞳孔猛然便是一缩——

　　柜子里面笔直地站着一个年轻女子，鹅黄色色衣裙，黑色长直发，五官精巧，眼睛幽深，刚才的利箭就是从她嘴里发出来的。

　　“是傀儡吗?”身后响起老二难以置信的声音。 袁老大没说话，迅速转移视线，将目光再次投向地面上那一堆散乱的木块，按照数量在心里大致做了重组，得出了一个让他毛骨悚然的结论——木片的数量加在一起组成的木偶的身高，和外面那个女孩大致相同。

　　他抬起头再看了一眼柜中女孩的相貌 ，心里便是一冷。

　　“大哥去哪儿？”老五刚刚吩咐完外面的人加强警戒回来，就见大哥风一般冲过来，吓得他急忙闪到一边才没有被撞翻，意识到不妙，急忙问。

　　“老幺有危险！”袁老大动作快如闪电，声音还在屋子里面，人已经消失不见。

　　袁老大刚跑出地下室，就见烈焰冲天而起，来源处正是老幺和那对姐妹的所在地，他脚下不停急忙赶过去，院子里面堆积的木柴全部被点着了，似乎是洒上了油，火势凶猛，浓烟之中老幺倒在门口，一个单薄的身影正拖着他的头要往屋子里面拽。

　　袁老大甩出自己的飞刀射向女子的心口，女子连一声喊叫都没有就倒了地，身后伸出一只白白嫩嫩的孩子的小手砰的一声从里面关上了门。袁老大顶着被烈焰焚身的危险施展轻功冲进去，将老幺扛起带了出来。

　　站稳脚跟回头，发现烈焰冲天，比之前更加凶猛了。火势迅速蔓延，很快向有地下室的方向扑去。

　　“大哥，老幺怎么样？”老五随后赶到，看到老幺昏迷不想急忙上前查看。

　　“他没事，是被迷昏过去了。”袁老大经验丰富一眼便看出端倪，将老幺扛在肩膀上朝着来时的路走去，一边走一边吩咐，“你去通知大家迅速转移，这里不能留了。快！”

　　他语气少见的严厉，代表着事态紧急，老五立刻正经起来，大声答应，转身朝之前的地下室跑去。

　　片刻自后这里发生了一场爆炸，存在了十几年的根基，一瞬之间夷为平地，连带着那些差一点就要到手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