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拥这分钟》匞梨

87、黄昏

　　过去一年内宋凭语挣扎于情感束缚中，她将自己比喻成，幻想成无坚不摧的巨人英雄。宋凭语选择性忽略掉的现实，是她已然迟暮，没有过多精力没有健壮体魄了。
　　随四季轮转，随次次波折的攻击下，宋凭语强绷的外壳轰然破裂，一天深夜她罕见发起了高烧，吓得梁越星寸步不敢离开她。

　　梁越星落寞眸色落于她苍白脸颊，她徐徐背过身沉闷叹息。
　　她不由庆幸自己做出的决定，梁越星前两天见宋凭语身体不适，便寻了个借口暂住几天。如若她不在，梁越星不敢想象之后的事情。

　　一整夜梁越星替她换掉头顶毛巾，嘱咐宋凭语吃下退烧药。冗长时间被繁杂事务占据，良好精神被渐渐的日出消磨。梁越星不堪疲倦，侧靠在宋凭语身边迷糊睡着。
　　高烧过后的身体处处透出疲软，宋凭语只觉手指抬起都费劲，带着些许疼痛。她嘴里一阵药味，难受到她迫切想用甜食掩盖。

　　宋凭语轻然落脚，她替梁越星盖好被子，转身出了房间门，没打扰梁越星的睡眠。
　　她走出卧室，很快在窗边瞧见了盛柯背影。他如以往拿着一份报纸，具体是哪段时间的，宋凭语不知道，想不清楚。宋凭语想出声呼唤声，喉间疼痛压盖音调，她没成功发声。

　　宋凭语倦怠皱眉，她率先转身去勾身旁水杯。
　　她慢吞挪动脚步走到餐桌边，颤巍手指刚圈住温热水杯，宋凭语充满血丝的眼眸，恍然瞅见了桌面上摆放的东西。

　　一份加了奶酪的蓝莓酱。
　　一杯加了很多牛奶的咖啡。

　　宋凭语没过多思考，她浑身无力只能跌坐在餐桌边。宋凭语改变意图，转手圈住留有余温的咖啡，诡异的是，本应该泛起苦涩的咖啡，此时居然变成香甜牛奶味占据主场。
　　宋凭语逼迫自己吃下半块面包，算是吃过早饭，可以再接着吃上一道药。

　　宋凭语吃力回身，视线下意识扫向盛柯所在处。
　　他手中报纸变成了大片碎纸，随意丢弃在桌面上。通过那些暴躁蹂躏下产生的褶皱，宋凭语仿若窥见了盛柯发火的模样。她抬起手腕紧捂嘴角，猛烈咳嗽了好几声。

　　咳嗽促使宋凭语满脸再次通红，眼角呛出点滴泪珠。
　　宋凭语调整好状态，手撑在旁站起身，她迈步走到盛柯身边，弯腰拾起了掉落在地的毛毯，她动作细致替他盖上。

　　宋凭语做完举动，居高临下环视盛柯。
　　她忽然疲惫了，很累，不想再说话不愿再动弹。

　　“…盛柯。”

　　“视频末端我不看了。”
　　“…至于，你如果再离家出走。”
　　“我也…只找你最后一次了。”

　　宋凭语知道盛柯做出这些举措，并不是他的意愿，是阿尔茨海默留下的痕迹。恰巧是因为这点，让宋凭语胸腔无比闷痛，痛到她宛若被抽离了最重要的一根肋骨。
　　宋凭语眸色几近贪婪，一点一寸划过那张轮廓依旧分明的脸庞。

　　“你会怪我吗？”
　　“怪我的话，会，记得我吗？”

　　似乎话语脱口那瞬间，一切也将尘埃落定。
　　宋凭语害怕盛柯离家出走的原因，多了那么一层难以启唇的理由。盛柯那几天内不知是怎么，忽然没再离家出走，情绪不再过于错乱，宋凭语把这当做是最后一天看待。

　　直到。
　　盛柯再一次离家出走。

　　宋凭语已然分不清楚是第几次寻找盛柯，香港夜晚繁华迷眼，各处霓虹灯闪耀，车来车往彰显着城市的紧密荣华。她却无心关怀周边街景，迈着稍显蹒跚的腿脚，慌乱穿梭在人群中。
　　宋凭语眉心紧皱，挤出一个不算明显的川字。深冬温度很低，宋凭语从袖口中露出的双手冰凉，青色血管布在微微泛红的手掌皮肤下。

　　她不敢有丝毫放松，眼眸一一扫过身边所路过的人。宋凭语按照盛柯常去的地方转悠，她几乎筋疲力尽想要放弃，充斥恐慌的内心陡然升出不耐。
　　宋凭语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的寻找，像是一根紧绷皮筋，随时间推移，随力道加重，总有一天会不堪重负，从而彻底断裂。

　　时间越来越晚人群疏散，夜晚将至，路灯把单独人影拉长。
　　嘈杂聊天声，悦耳音乐声早已戛然而止。宋凭语被掩盖过的脚步声，在此刻重新浮现变得沉重。她强忍腿脚不适，倔强且坚持朝前走。

　　等宋凭语走到中环摩天轮附近，发热酸涩的眼眸，粗略望见了熟悉身形。
　　宋凭语表情没有一点松弛，反倒是更加复杂。她朝盛柯走近，脚步停留在他眼前，居高临下睨着他明显落寞的脸。

　　许多想要脱口而出的话，瞬间咽回卡在喉咙。
　　宋凭语沉默了很久，最终只吐露出一句。

　　“回家吧。”

　　宋凭语作势想拉起半蹲在地上的盛柯，他兀自抱紧手臂，固执般不肯配合。

　　“…盛柯。”

　　许久没发声的嗓子沙哑撕裂，隐约间透出模糊。

　　“适可而止。”

　　宋凭语话语哽咽变得断续，她强撑精神吸了吸气，偏头自嘲般嗤笑了声。

　　“我跟你说这些。”
　　“你能听明白。”
　　“其中哪一个字。”

　　宋凭语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再次伸手，拉住盛柯的胳膊，没立马动作把他拉起，两人陷入无声僵持。盛柯抬起眼睫露出无神眼眸，他直白望向宋凭语那张似乎熟悉的脸。

　　盛柯没再僵持不下，选择顺着她拉起的动作站起身。
　　他起身之后，宋凭语看见了他手臂怀抱中里那个纸袋。

　　宋凭语眼眸发酸，死咬着嘴角压抑情绪。
　　不难看出，他抱着的栗子早已冷却。盛柯或许不明白，或许是下意识，认为只要抱的够紧，温度便不会消失。

　　“走吧。”
　　“我带你回家。”

　　宋凭语半拉住盛柯的手臂算是搀扶，一步步朝来时方向走动。
　　长时间的盲目行走，消耗掉了宋凭语大量体力。她领盛柯走到附近长椅坐下，宋凭语手掌搭在他肩膀处，稍稍用力迫使他坐下。

　　宋凭语并没有立马一起坐下。
　　她布着细汗与微红的脸颊，缓慢扯出一抹苍白弧度。宋凭语弯腰虚揽了盛柯一瞬，她眼眸间温热攀升，声线不稳，似是疲惫又似是调侃。

　　“真的没有下次了。”

　　人的生命往往不过百年，临到晚年时或许会再次返回孩童。
　　是孩童般的老人，是初生时的懵懂，是空白到一眼望穿的记忆。
　　与其等到老年迟暮再怀念惋惜，不如在风华正茂时，坦白的将爱意宣之于口。

　　“曾顽固跟世界对峙”
　　“觉得连呼吸都是奢侈”

　　阿尔茨海默或许能带走记忆。
　　可肢体语言不会更改。

　　一个是迟暮的黄昏，一个是日出的凌晨。
　　她俯身跟患上老年痴呆的他告别，而他弯腰重新拾起久违爱意。

　　盛柯脚步站立于电梯前，他垂眸把玩手机，碰巧听见梁越星拖长声线。
　　他瞭起浓密眼睫愕然扫了眼，见梁越星是在发语音，盛柯又漫不经心收回了目光。

　　“不麻烦啊。”
　　“你要是走丢了，我才真是要急死。”
　　“宋凭语，你路痴这么多年。”
　　“我哪次没管你。”

　　那天电梯出奇的慢，慢到盛柯被迫且卑劣，听完了梁越星发的长段语音。
　　她说，宋凭语晚上不会一个人坐出租车。
　　梁越星字眼间，除却浓重担忧，还有一丝一毫竭力压下的隐忍。

　　这丝隐忍是对他。
　　是见他在侧，所以梁越星没提声说出。

　　盛柯随手戴上了耳机，从根本性上掩盖住了外界声响。
　　他率先跨步走进电梯，修长身形散漫倚靠在后。盛柯悠然垂下眼睑，掩下了眼中的若有所思。梁越星即将出电梯前一秒，她又接到了其他电话。

　　盛柯落后她一步，听见她对宋凭语说等一会儿。
　　让她先找个地方待着，等自己处理完事去再去找她。

　　盛柯不经意扫了眼暗沉天色，他迟疑了半秒，盛柯恍然拿起手机，没任何犹豫动作连贯敲下字眼。盛柯告知赵磊，他忽然有事没办法赴约。
　　盛柯抬脚朝小区外走，即将出门前，盛柯迟钝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他居然临时取消了原定好的重要饭局，对此，盛柯只是微妙挑了挑眉，脚下步伐并没有暂停。

　　孰轻孰重。
　　反应早已给出答案。

　　盛柯兜兜转转，路过买栗子的爷爷奶奶面前时，她们刚站稳脚步，那位爷爷正准备拿出还未翻炒过的栗子。
　　之后盛柯拿着滚烫板栗，再次回到最复杂的那个拐角，“偶然”遇见了不出意外迷路的宋凭语。
　　她眉眼间满是懊恼，正愤愤戳着手机。

　　盛柯敛了敛眼睫，利落走到宋凭语面前。

　　“又迷路了？”
　　“就…”
　　“还不是很熟悉。”

　　盛柯幽深眸色掠过她略显尴尬的神色，他顺手把温热板栗递给她。

　　“走吧。”
　　“我带你回家。”

　　全世界的水都会重逢，北冰洋尼罗河会在湿水中交融，这古老美丽的比喻让此刻变得神圣，即使漫游，每条路也都会带我们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