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云万里[娱乐圈]》从妙

8、挑剔

　　从小林芸就爱给娃娃做衣服，缝缝贴贴，不亦乐乎。上中学时虽然成绩不好，但美术绘画一直没落下，高考考上国内知名的服装学院，参加各种大赛屡有斩获，一毕业就加入老师的大师工作室。短短几年突飞猛进，一路升职加薪，决定单飞的时候老师挽留了她好久，现在自己做的活儿也都算是拿得出手。

　　想着自己一路以来的经历，林芸抖擞精神，努力给自己加油鼓劲儿，告诉自己“你可以的！不就是不懂甲方要的是什么嘛，没关系，咱反复揣摩还不行吗！”

　　她让自己冷静下来，打开发给贺钊飞的PPT，思考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到底是哪里让贺钊飞如此不接受。

　　非常简单的一组概念图，黑色披风，金黄亮片，聚光灯下熠熠生辉，舞台中央光彩夺目，背景从孤身暗巷转向华丽舞台，上面是林芸一个字一个字亲手敲下的，“王者归来”。

　　“曾经的唱跳歌手，活力、热辣，无数粉丝为之疯狂、为之呐喊！”

　　“演戏数载，再度回归乐坛。也许你已不再熟悉站在舞台上的他，但暌违数年，舞台上的王者，依旧闪闪发光。”

　　林芸清晰地记得，自己在敲下这几行字的时候，脑海里回顾着贺钊飞一路走来的起起伏伏，回想着前阵子节目上《我要我们在一起》舞台上的光彩四射，她希望用视觉冲击、用造型设计，让贺钊飞向大众宣布，“I’m back!”

　　她一片苦心，却只获得一句，“你不懂我想要什么”。

　　贺钊飞啊贺钊飞，时隔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自掏腰包砸钱做自己的音乐，不伴随着新专辑的发行大声宣布“你回来了”，那你要的又是什么呢？

　　她又认真把小群里所有的语音都再听一遍，有些地方还反复点开，做下笔记。

　　她承认，因为跟季晨的合作，这张EP曲风整体都走的是偏民谣的清新路线，旋律简单、音乐流畅，但他们聊来聊去，不也选了其中一首副歌部分加入重金属元素的作为主打歌了吗？

　　他想要的又是什么呢？

　　不断感觉、思考，想象、创造。

　　没日没夜废寝忘食，在上一版的基础上，林芸拿出了新的设计方案，也做得更加细致完整。
　　大幅调整了一些概念，但有些地方她认为需要坚持。

　　这次她想跟贺钊飞当面交流。成败就此一举，如果他还是觉得不行，大家都干脆一点，你我本无缘，你也不必请我白花钱。

　　打听到贺钊飞正在横店的剧组里拍戏，林芸主动提出去找他，差旅自付，让他安排个时间。贺钊飞也是很大牌地表示剧组杀青在即，拍摄任务繁重，需要跟统筹对一下通告单。

　　又过了几天，通知她某日中午可以一见。

　　林芸正准备订车订酒店，却看到小红主动来加她微信，告诉她车和酒店都帮她安排好，司机会直接从上海把她接到横店。

　　“安排倒还挺周到，”林芸嘟囔一句。

　　当日大清早背上笔记本电脑，带上所有资料，做足全力以赴的姿态上了车。午间接近12点，车终于开到横店，小红从剧组出来迎接，“林小姐你好，飞哥还有最后一场戏，你是在这里等，还是进去看？”

　　“进去看看呗。”

　　“行，你跟我来，行李放车上就行。”小红让司机等着，把林芸引进了片场。

　　“就站这吧，别到处走。”

　　林芸点头，表示明白。

　　镜头前的贺钊飞正穿着民国时代的长衫，演着一场独角戏。

　　他带着哭腔喃喃自语，似是后悔自己的冲动莽撞。渐渐情绪越发激动，眼泪开始吧嗒吧嗒往下掉，手也开始狠狠地锤着桌子。

　　咚咚咚，整个场地都在震动。

　　“好，卡。再来条近景。”导演一声令下，几个工作人员冲上去整理妆发，小红拿出纸巾，帮贺钊飞擦脸。贺钊飞悲切的神情已经松弛下来，嘴里吸嗦着气，使劲晃了晃手掌，剁剁脚，又把手端起来瞧了瞧，没吭声。

　　再次拍摄，依然是从静默悔恨到涕泗交流，情绪大恸，砰砰锤桌，货真价实，童叟无欺。只听导演大喝一声，“停！谁入画了？哪个部门的？穿帮了！重来！” 一番骚动，一个道具组的毛躁新人被导演拎出来一番训斥。

　　也不知过了多久，贺钊飞锤了多少次桌，这个镜头总算完成。

　　导演宣布今天收工，工作人员欢呼散去，贺钊飞也看到了林芸。他看起来心情很好，笑着冲她挥手，林芸恍惚了一下，觉得他挥着一只大红猪蹄子。

　　林芸不常深入影视剧片场，倒是陪同过不少明星拍广告或者平媒硬照。她也知道这番情绪激烈的场景拍摄下来，对演员身心消耗不小。论入戏程度、敬业态度，贺钊飞算得上顶呱呱。但如今林芸作为苦逼的乙方心里有气，对这个大猪蹄子也提不起什么怜惜之情。

　　“嗨，来啦，不好意思，今天拍得比较久。”大猪蹄子说话了，“我先把戏服换下来。”

　　“没事，不着急。” 林芸表示不介意。

　　一会儿换好衣服回来，林芸还是忍不住瞥了一眼，那大猪蹄子果然更油光锃亮，药油的味儿也散了出来。

　　“飞哥，下午5点开始化妆。”小红递过通告单。

　　“行，你抓紧时间回去睡，我跟林小姐聊事，4点45片场见。”

　　小红却不肯走，磨磨唧唧的，又怯生生看了一眼林芸，终于还是开口，“可是飞哥，你也昨晚一宿没睡，我还在你的躺椅上睡着了。”

　　“没事，我不困。”贺钊飞跟小红说得轻描淡写，转头又带点抱歉似的跟林芸解释，“马上要杀青了，剧组在抢时间，也不总这样。”

　　所以今天中午收工，是从昨天开始开拍的？现在的演员合同不都签工作时长的吗？知道你不是耍大牌了，倒也不用这么辛苦。

　　林芸只能点头，“咱们抓紧时间，快点聊完就好。”

　　贺钊飞对横店确实熟，让司机很快开到一处僻静的餐厅，带她走进清幽古朴的雅座。

　　林芸也不多废话，打开电脑文件，开门见山：

　　“你交待我的功课，从听音乐到想画面，我都做了。包括群里所有沟通的音乐、语音，也跟季晨聊了很多你这张专辑的想法。你要做的歌，曲风娓娓道来、轻松温暖、惬意随性，我之前的那一稿，的确过于强调王者之气。这是修改后的设计策划，你看看。”

　　贺钊飞扬扬眉头，盯住屏幕，一页页翻看。

　　屋子里很安静，林芸盯着贺钊飞浓密的眼睫毛，只听到自己的心在砰砰直跳。

　　半晌，当贺钊飞抬起头，审慎地望着她双眼，“你刚才说的挺好，但这些风格跟你说的是两回事吧。”

　　林芸愣了愣，上前翻动PPT的图片。优雅华丽的天鹅绒布料，内敛而有贵族气息的暗黑色窄版修身西装；柔软亲肤质料的短刷毛大衣，选用复古的驼色加挺阔的版型；蓬松保暖的开司米羊绒毛衣，有套头、有开衫，菱格的纹路正是时下风格！

　　林芸叹口气，“怎么不一样？这叫轻松自然之下，有质感的设计。不论如何，这专辑是你的复出之作，这是你的宣言，你的自我表达。现在的你已经比当年做歌手的时候年长了快一轮，需要这样的风格才能拖住底。”

　　“但我觉得还是厚重有余、清爽不足。”贺钊飞手指托住下巴，缓缓摇头。

　　林芸深呼吸一口气，调整情绪，“那不如这样。这儿这么多图集，你都看看，有没有那种是接近你想要的风格？我照着你想要的走。”

　　她索性把自己为这个项目整理的文件夹打开，向他一览无余。

　　他一个个点开快速扫过去，侧脸的眉骨、鼻梁、嘴唇勾勒出大理石雕像般的轮廓，良久，他转头望向林芸，“很遗憾，我没看到想要的。”

　　“你确认没有吗？里面很多造型都是业界经典之作。”已经接近绝望，林芸最后一搏。

　　“这次我做的是自己真正想做的东西，不是走以前唱片公司给我安排的老路，不管是音乐，还是造型。”贺钊飞用最客气的语气说出最冰冷的话语。

　　林芸终于被彻底惹毛，坚持说道，“唱片公司黄金时代诞生出那么多经典作品，必然有很多值得称道的地方，你也不用全盘否定。我知道，音乐这个爱好很贵，我刚刚也看到，你拍戏很辛苦。自掏腰包最出来的作品，能广为人知，能大受欢迎，总比圈地自萌要好。”

　　贺钊飞靠向椅背双手一摊，“能不能大受欢迎就随缘吧。现在的歌曲分众很厉害，能找到适合自己的那部分听众就很好，我不做大众化的口水歌，也不会大规模做宣传。”

　　“面向大众，才有可能形成分众。一开始就锁定小众，不是很冒险吗？”

　　“我要找的，就是跟我一起冒险的人。”贺钊飞凝视着林芸双眸，认真说道。

　　此刻的林芸终于明白，这个人看着温和，其实比牛还犟，怎么会这么油盐不进！

　　她心里狠狠吐槽：“你是想说，跟你一起扑街的人吧。”

　　抓起案上的资料和电脑，一股脑儿塞进包里，她也把心里积压已久的话竹筒倒了豆子，“这些就是我能拿出来的东西了，也许你觉得俗套，觉得不好，但的确是独一无二、为你打造。你要做的音乐是随性的、日常的，但造型是要让最简单变得不简单。你是贺钊飞，不是季晨，不是任何一个其他人。我始终记得，那晚在台下看着你和选手们跳的那支舞，魅力四射、光芒万丈。你明明就是锐利的宝剑，一出鞘就闪闪放光，为什么要在最能表达自我的地方藏敛锋芒？”

　　“不管怎样，我还是感谢你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对我进行批评指正。就不多耽误你宝贵的时间了，祝你能找到合你心意的造型师，再见。”林芸转身，大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