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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

  •   又过了几天,与盘尼西林例行会餐。

      上次放他鸽子,算欠了他人情,所以这次叶祺请客。由盘尼西林带路,两人拐来拐去进了一家小馆子坐定,空白点菜单被盘尼西林扯过来一挥而就,豪迈得一塌糊涂,叶祺直接不吭声了。这么些年了,头一次见丫如此挥斥方遒,来件旧了吧唧的军大衣,再把手反转了往腰后头一撑,就成毛那啥再世了……

      一边等人家上菜,一边扯些不着边际的废话,时间过得很快。盘尼西林加上叶祺,整个俩话痨,扯着扯着就笑了。还不是微笑,也不是大笑,是拍桌子砸板凳那种狂笑。越笑越说,越说越疯,笑到后来满屋子人都禁不住往他俩哪儿瞟,好歹盘尼西林面子薄,收敛了。

      不一会儿话头就转回了传统领域:教育叶祺保养身体。盘尼西林家里一串医生护士,少吃一顿早饭都是要致癌的大事,连着少吃两顿就是糟践自己的反面典型了,在家只有医生们教训他从轮不上他教训别人,这碰上了叶祺正是小船遇顺风,小狗见粪坑,奥特曼逢了小怪兽……

      叶祺确实不怎么讲究,尤其是日常生活的枝枝蔓蔓,真不讲究。偏偏最亲近的盘尼西林是坚决不让任何除了自己的事物触碰到床铺的严谨人,洁癖厉害得简直需要心理干预,更不要提什么三餐要准时饮食要节制之类的“民族大义”问题了……于是就杯具大发了,囧了,风中凌乱了。

      菜上来了。一盘蜂窝土豆堆积如山,活像一千只土豆同时献身的光辉战绩,叶祺整个头嗡得一声,转头却见盘尼西林迎风流泪,“我就爱这一口”……行,好,咱吃,吃死你丫饿死鬼投胎的,你个饕餮转生,玛门降世。

      边吃边说,三道菜上来一个比一个壮硕惊人,越吃越有。很快又扯到身边的新鲜事上,叶祺不知不觉就提起了陈扬,且说且在青椒里挑牛柳,欢实得紧。

      盘尼西林却听出不对劲了,问:“你跟韩奕到底怎么样了?”

      叶祺立时沉默了,咬牙切齿对付起一块连着筋的牛肉。

      盘尼西林似笑非笑望过来,没打算给他留什么面子:“你小子,梅开二度了啊。忒不像话。”

      叶祺一言不发吃了很久的东西,终于开口:“滚,少扯淡。”

      对面那人几乎松了口气:“那就好,你可别再折腾了,高二那会儿你纠结不算差点连我也折腾死。好好谈着吧,挺般配的你们两个……”

      被叶祺狠狠一眼瞪到,盘尼西林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脑内:要死了,几天不见怎么凶悍了这么多。

      竟然就此无语,一通狂吃,抬头一看夜又恬不知耻地深沉了。

      付钱的时候居然没多少,五十都不到,叶祺好歹心情松快几分,抬头冲他笑笑。好家伙,这小子五官都快扭曲成几个积分号了,恶人硬要装无辜,犀利哥硬要装弱小,真是……TMD,不是那块料。

      九月初这不要脸的天气,一会儿清风宜人,一会儿秋老虎白森森的牙又龇着了。午后只有一二两节课,背着书包晃过走廊的时候瞥见二楼小阳台上没人,叶祺正为了自己那点小情小爱的心烦意乱,心念一动就跑去坐着了。反正有个视角绝佳的角落,坐那儿走廊上来来往往的人看不见,楼下更看不见。

      趴了一会儿,无意中从楼下川流不息的人群中认出了陈扬。颇周正的一张脸,严肃起来就像启动了某种低气压发生器,让所有人都感到他不容忽视的存在感;偶尔笑一笑却如夜风轻扬,风神萧散。

      陈扬往图书馆方向走了没几步,迎面便冲过来一辆奥迪。真的是不偏不倚直冲过来,存心要撞飞他的方向。上面的叶祺刚来得及看清又是白底红字的军用车,陈扬已轻轻巧巧侧身闪了过去,脸上居然还笑得很畅快。奥迪迅速停进楼下白线画好的车位,里面走出的还是那个年轻得过分的上尉,只是这次面色没那么沉郁,也是笑盈盈的样子,一巴掌拍在陈扬肩上:“还行啊,没荒废。”

      陈扬顺势把书包甩进车窗里,砸在真皮坐垫上,洒然一笑:“这才几天,就能荒废了二十几年?”

      书包太沉,甩起来就没有预想得那么潇洒,落下去的声音有些闷。上尉不经意间皱皱眉,很快遥控了车窗升上来,锁了门,转过脸道:“我有了点闲工夫,自己过来看看你。”

      陈扬自然搭上他的肩背,把人往学校的湖边带,恍惚说的是什么“本事见长,奥迪车都能混上军牌”,走得远了,听不清楚。

      叶祺静静目送了他们一会儿,起身从阳台后面绕回了走廊上。韩奕,韩奕,你个混蛋。我们也曾这样亲密(当然不是同一种)。路过一间半敞着门的空教室,我们一向自恃温文的叶祺同学差点忍不住一脚踹上去的冲动。

      透过门缝一看,里面有人在开会,大模大样坐在中间作宽和学长状的正是王援。这小子混学生会一向混得风生水起。看那一盆混水,连金鱼是什么颜色的都看不见,水泡眼和一点红混作一团,却偏偏有人能在泥沙俱下中把自己的光芒投射出来,轻易耀花了别人的眼睛,比如王援。

      若是往常,叶祺大概会敲敲门,跟里面整个部门的大一小朋友打个招呼,但今天不一样,他只想默默走开。王援手底下那些大二的人他也都认识,在同一幢楼里进进出出了一年多,谁不认识谁啊。可日子一天天过,总有隐而未发的各种矛盾,一旦心境阴沉便如同芒刺在背,令人看都不愿多看一眼那些日日欢腾的面孔。

      偏有人不识相。

      他从前门经过,再走过后门的时候,冷不丁听见里头一女生扬声叫他:“叶学长!”

      学长,或者学姐,在大学里别有一层特殊的含义。叫你学姐,是有事相求;叫你学长,搞不好是对你有意思。

      叶祺一头雾水,抬眼扫过去,好像是羽毛球社里的某新人,不由驻足。他没事的时候会去社里打打酱油,纯粹为了给那社长面子。初中到现在,好歹也八年同窗之谊了。

      “叶学长,我明天有急事去不了社里了,代我请个假好么。”

      孩子打扮得够光鲜,却让人看着不太舒服。大一的女生化妆打扮,就像那半生不熟的饺子,看着仿佛是那么回事儿,再看看就露馅儿了。

      “哦,好。”随口应了,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王援的笑语,低沉沉的,不知是刻意还是搞笑:“诶诶,专心开会,你叶学长有比我帅那么多么……”

      慢慢沿着光线黯淡的走廊逆光而行,无人之处不必装出什么情绪来,叶祺深深感到自己的内心好像是座废墟,不知是痛还是冷。一阵风吹过,每个窟窿都在鬼哭狼嚎。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陈飞和陈扬并肩坐在湖边的长椅上,沉默徘徊不去。

      陈飞拿出一盒烟拆了封,想了想,先递给陈扬。见他不动,这才收回来自己拿一根点上。深吸一口,烟雾在肺叶里深入浅出地荡了一圈,心终于稳一点:“家里也不是诚心骗你……”

      陈扬往后一仰,用肘把自己撑在椅背上,淡淡道:“行了,家里是不是诚心的你还不知道么。”

      陈飞和陈扬是堂兄弟,相差不过三岁,在同一个军区大院里一起长大的。他们的祖父只有两个儿子,都是军人,下面也就他们这两个孙子。在这个充满了铁血气息的家庭中,男人与男人之间保存着最为稳固和深刻的关系,与其说是亲情,不如说是战友的深谊。

      陈飞看着桀骜,其实比陈扬循规蹈矩得多。高中毕业进国防科大,读成个军用通讯工程硕士出来直接就是上尉,顺风顺水继承了家业,一腔热血为共和国军事事业做贡献去了。

      陈扬却是个异类,从小痛恨条条框框的军队风格,高三竟然一意孤行选了文科,一路考进了这里的文学院,几乎跟家里彻底决裂。后来大一读了一学期,家里就说他父亲癌症中期,他半是愧疚半是被迫应征入伍。

      再后来,家里动用一切关系企图说服他放弃学籍留在军队,甚至可以破格让他转军校,最后还是让他退了。

      就在几天前,也只好把他从学校接回去,向他坦白当初他父亲的病情并没有那么严重,肿瘤介于恶性良性之间,转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可想而知骄傲的陈扬受了什么样的打击,摔门离家后自己去车站坐车回了上海。

      说来也真是可叹,他连回校后选了工科专业都是为了让父亲“安心合眼”。

      陈飞担着个知情不报的罪名,犯罪持续时间还长达三年之久,期间跟陈扬照样打打闹闹,简直罪不可赦。今天他偷偷开车跑过来,还能看见陈扬笑脸相迎,心里总算放下了一块大石头,隐约还有点感谢他既往不咎。

      这个堂弟跟他感情再好,也总留有几分他始终看不透的内涵。

      又是一阵谁也不说话的别扭。面对落日、湖面与白色的水鸟,任谁都会想起人生意义之类的惆怅问题,堂兄弟俩一声长吁跟着一声短叹,直坐到天色将晚才起身。

      陈扬稍微伸展了几下上身,恍若无事般轻飘飘地说:“陈飞,我最近不想谈这件事。”

      陈飞听得一愣,平时一声“哥”他还是愿意喊的,如今……

      陈扬回身笑笑,搭了把手把他从椅子上拉起来:“哥,我带你去附近吃顿饭吧。你今晚要住这儿么,我宿舍里有张空床。”

      陈飞不轻不重在他背上拍了拍:“不了,明天早上训练我要是不在,他们还不灭了我啊。我吃完饭还得开车赶回去……”

      有一句没一句的笑语,渐行渐远。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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