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进眼里的光》墨潇柒

1、第一章

　　每日晨曦，尹晨曦都在一片慌乱和呼喊声中开始的。

　　“晨曦，我的衬衣放你放在哪里了？”那是丈夫肖未明的声音。

　　不一会儿，又传来儿子洋洋的声音：“妈妈，我的语文书不见了？快帮我找找。”

　　“洋洋妈，洋洋的书包你昨天是不是没他整理好，他怎么会找不到书呢……”当这个声音响起时，她不禁皱了一下眉，那是婆婆李秀兰的声音。

　　在家里的“战场”斗争完之后，她才能匆匆赶去地铁站。每天地铁到她家那个站已经是挤得满满当当，也许得等个三五趟，她才能逮着个空隙使出浑身力气挤上去，而后在近乎脸贴脸的空间内或是躬着背或是曲着腿。

　　若是夏天，车厢里还冲刺着劣质香水与汗水的混合气息，自己仿佛置身于咸鱼罐头里，整个空气都带着无法言说的咸腥和刺鼻；若是雨天，则车里空气蒙着一团水雾，冷不丁旁人雨伞里的雨水，顺着脚踝流入八成新的高跟鞋上，而你则只能看着，感受着，却动弹不得。

　　今天，一早就下起瓢泼大雨，晨曦的伞奈何不了雨水的轻狂。当她赶到公司时，身上近乎没有一处是干的。她灰头土脸地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从抽屉里翻出备用毛巾，正在要往头上擦拭雨水的时候，那个被大家称之为“牛魔王”的办公室主任走了过来。

　　“尹晨曦，下周北京的画展，你得跟李老师一同去。”

　　“北京？”一听到外地，晨曦下意识重复了一下地点名字。

　　“怎么？个个还想挑肥拣瘦？我跟你们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一个个都想把自己当艺术家，那你们也得有那个本事，别成天给我捅篓子，都说客户是上帝，不把上帝伺候好了，你们趁早给我滚蛋。”

　　“是，主任”说话间，雨水顺着嘴角滑了进去，一股子咸酸味，晨曦只得苦笑。

　　见晨曦一旁的胖子沈亮在看热闹似的面上还挂着笑意，“牛魔王”劈头盖脸就骂了起来，“你小子还笑得出来，我跟你说，上次那家装饰公司不行，你赶紧联系换一家，这次可是大客户，你要是给我搞砸了，就不要再让我见到你......”

　　主任唾沫星子满天飞，自顾自的说个没完，大家都像是被训导主任教育的学生，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晨曦头发上的雨水纷纷淌过脸颊，从她的颈、身上、腿上接连不断地延伸去。待他终于说完离去时，晨曦觉得已经没有再擦头的必要了。

　　“看起来，牛魔王今天怕是心情又不好。”一旁的同事肖晓凑过头来小声的说。牛魔王因为姓刘，脾气又大，她们私下里都喊他“牛魔王”。

　　“他心情好或不好都一个样吧。我都不敢问北京去几天。”晨曦说着，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听说这次这个画家的来头不小，还是个钻石王老五。”说话间肖晓的双眼闪着楚楚动人的光芒。

　　晨曦打趣道：“呵，心动啦，没准还真是个机会。”

　　“可牛魔王又没让我去，要不咱俩换换？”

　　“成啊，只是你瞧他那个样子，我是没胆子再去找他了，要不去试试。”

　　“就他今天那副吃了火药桶的样子！哎，算了算了，注定孤独终老的我。”

　　肖晓是晨曦的同事，今年29，在外人眼里看起来就是黄金剩女。她前前后后也接触过一些男生，只不过由于先前太挑剔，落得现在只有被人挑剔的份。

　　在忙碌的工作中，唯一的好处便是你会在不知不觉就耗去一天的时光。临过下班，肖晓又一次凑到晨曦的面前：“晨曦，晚上小亮生日，咱们一块K歌替他庆生云？”

　　“不了，一年级小学生还等着我回去辅导功课呢，你们玩得开心。”晨曦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太多情绪。她现在心情平静如水，回家鸡娃，这才是她一个中年妇女的归处。

　　“拜托，你也得给自己一点时间和空间吧，你老公是不能看哦，成天不是没完没了地加班；要么就是沉迷在他的游戏世界里。”

　　“好啦，你们去吧。走了，我还得赶地铁，拜拜。”

　　“诶，你......”

　　走出门，天已黑了下来。白日里的暖阳，窝在办公室的他们很少能体会。晨曦抬头看了一眼天空，能看到稀寥的几颗星孤单地挂在天际。

　　常常，晨曦在仰望天空的时候，总是感慨宙是那样的浩瀚，人类世界是那样的渺小。可就这样在宇宙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时光里，人的一生不管平凡还是荣耀、平坦还是崎岖，汇聚成人类历史后，你所能感受的多半是——漫长。

　　忽而一辆车子在她的身边停了下来，肖晓打开窗户又问道：“我说你真的不去啊？”

　　晨曦跟他们挥挥手，车子便呼啸而去。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她的心像是被什么抽走一块，她已经记不清多久没有自己的时间和空间了。

　　每天的上班、下班，孩子的功课，没完的家务，已经填满她的生活。她甚至没有时间去想自己的生活如何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便在疲惫中睡去，第二天又是不间断地重复，周而复始。

　　曾几何时，她也像肖晓他们一样，会憧憬、爱幻想，自由自在，快快乐乐。可现在，她和她身边的大多数同龄人一样，都不知不觉被忙忙碌碌、循规蹈矩的生活绑架着。

　　当她一脸疲惫地踏进家门，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李秀兰就已兴冲冲地闪到门口，边穿鞋子边念叨：“我跟你说那些剩菜不要每次都倒掉，你们年轻人就是不懂得节约。”说完扔下一大摊的家务，奔向她每天最快乐的舞台——小区广场舞。

　　“妈妈，快来快来，这题我不会做。”

　　晨曦深吸了一口气：“来了。”

　　辅导完作业，她开始热饭、洗碗、拖地、洗衣服，这才是她每天最大的舞台。

　　她的丈夫肖未明是个程序开发员，因此他不是在公司加班写代码，就是在家里的电脑前写代码。

　　在认识他之前的晨曦，是一个极度需要安全感的女生。相处之后她发现，这个男生是坦诚和简单的。他基本没有业余生活，只要有时间，都是宅在家里；他的手机从不加密，因为也从来没有秘密，他更不会无端的消失不见，这些都符合当时晨曦的择偶述求，于是她就这样放心地把自己的婚姻交在了这个人的手上。

　　平心而论，肖未明是个踏实、可靠的丈夫。每月的工资基本上缴，只要不加班，他都按时回家。

　　他会陪她找寻美食，他会陪着她熬夜看剧，他会陪着她逛街买东西，他会陪着她手牵手散步，他会跟她一起轮流做家务。当然，以上这些说的是在他们没有孩子前的二人时光。

　　可快乐时光还没满一年，他们就意外有了孩子，在两人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婆婆李秀兰就以为照顾孙子为理由，住进他们的二人世界里。

　　李秀兰是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农村妇女，好不容易媳妇熬成婆，可不得好好在自己媳妇面前摆摆婆婆的款，加之她眼里根深蒂固男尊女卑的思想，晨曦在家中的地位是每况愈下。

　　尹晨曦本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而不巧肖未明却是个百事孝为先的男子，她虽然不认同这些老一套的观念，但为了一句家和万事兴，她也只能选择隐忍。

　　她原以为耐下性子，总可以慢慢磨合与改变，可她越是忍让，越是让对方觉得她不堪一击，于是愈是变本加厉，从此她彻底输掉了自己阵地。

　　就这样，她不得不默默接受生活给她带来的沉重考验：她不再是那个爱画画的、爱漂亮的、偶尔有一些任性的女生；她没有了随心所欲睡懒觉、买东西、熬夜看剧的权利；她也没有了与丈夫手拉手吃饭，肩并肩散步及分担家务的资格。她得学习勤俭持家、坚强独立、委曲求全，用全力让自己扮演好妻子、好儿媳、好母亲的角色。

　　都说婚姻是不是两个人的结合，而是两个家庭的结合，她现在才算深刻体会到这句话的真切含义。

　　起初，肖未明也有过护妻心切的阶段，可他越护着，李秀兰的脸色越难看，彼此间的矛盾越激化。他左右为难，他既不能忤逆母亲，又不忍妻子委屈，可怜他的情商不足以应付这样的场面。

　　于是他慢慢学习冷眼旁观，直至后来发展成为眼不见为净。习惯是个可怕的意识，就像鲁迅先生说的那句话：世界上本没有路，走着走着也就成了路。日子这样过着过着，肖未明也就习以为常了。

　　尹晨曦婚姻最初的样子，被捣鼓地面目全非。她不是没想过孩子大了，大家分开住，可仅有一次，他好容易说服自己的丈夫，夫妻俩试着旁敲侧击。

　　可谁曾想，李秀兰竟然可以在家里上演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面对这样的情况，肖未明一个头两个大，他花了好大的功夫才把他妈从“生死边缘”给拉了回来，从此他再也不愿意提这档事，大家也就只能继续凑和着活在同一个屋檐下。

　　小媳妇、大丈夫、恶婆婆，晨曦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也深陷于狗血家庭伦理剧中而无法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