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他牵我的手》春与鸢

8、第 8 章

　　各自有各自的选择，我选择和凌清河一起留在这里，李妍选择了离开，陆程浩就在我们隔壁办公室，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

　　大四下学期，我们都去各自的老师那里开始做毕业设计。凌清河父亲的手术没那么简单，身体恢复一段时间之后，还要进行三次手术。

　　任务繁重，战线拉得很长。
　　这也是凌清河不得不留在这里的缘故。

　　我后来才知道凌清河是单亲家庭，他母亲很早就离开他再婚，是他父亲一手把他养大。
　　我和凌清河是李浩今年新收的两个学生，毕业设计自然也是一起做。

　　我开始常常和凌清河一起吃食堂。
　　有时候讨论一些毕业设计的事情，有时候讨论讨论他父亲的病情。

　　我不会在这个时候和他表白，在帮助了他父亲之后再和他表白简直是道德绑架。
　　我享受现在这个能够接近他的状态，但仍然知道，自己是汪洋大海里的一根浮木。

　　因他也没有给我任何的保证。

　　日子飞速地过去，夏天又重新到来。
　　李妍走的那天，我看见她在宿舍收拾行李。

　　我刚和凌清河吃完午饭返回宿舍休息。
　　“你今天就回家了吗？”
　　李妍一边叠衣服一边点头：“早点回去，帮帮我妈妈地里的活。”

　　我点点头，感到一种语塞。
　　不知道说什么，却又想说些什么想叫这最后的时刻别那么苍白。

　　“怎么回去，行李这么多？”
　　李妍指了指地上的纸箱子：“寄一部分回去，剩下的就好拿了。”

　　“喔喔，这样，”我看着她还在收拾行李，“签证什么的弄好了吗？”
　　“已经申请了，目前就是要等。”

　　“挺好的。”我说，“出去自己注意安全，天黑了就回家。”
　　李妍停下手里的活，看了我一眼。“好。”

　　我别过脸去，低头去看自己的桌子。
　　忽然听见她问：“你和凌清河在一起了吗？”
　　我立马摇头：“没有。”

　　“我很常看见你们俩在食堂一起吃饭。”
　　“一个组的嘛，就常一起吃饭。”

　　“他人挺好的。”
　　“是啊。”

　　“你那时说他像大海。”
　　我看她：“你那时说他像山。”

　　李妍也看向我。
　　四目相对，然后一起轻轻地笑了出来。

　　一种不宜察觉的刺痛在我的心里出现，我拿起手机站了起来。
　　“我先回办公室了，迟了李老师又要说了。”
　　李妍让开道：“去吧。”

　　我走到门口，没有回头。
　　“你一路顺风，以后常联系。”
　　“好啊，常联系。”

　　我走出宿舍，眼泪糊了我一脸。
　　我其实不知道我们为什么变成了这样，但是我们的确变成了这样。

　　-

　　失去了李妍的研究生三年变得很平和。
　　好奇怪，明明她在的时候也是白开水，为什么失去她时候日子变得更加平淡。

　　又或许是因为我在凌清河身边的缘故，那时我已是他身边走得最近的朋友，就连陆程浩都比不上。

　　我没再动过和凌清河表白的念头，他每天焦头烂额地在发论文和帮老师做横向项目中奔波，实在抽不出任何的时间再来处理男女关系。

　　我有时帮他写一些基金本子，凌晨的办公室里，我坐在他的旁边，他把台灯主要对准我，叫我看得清楚些。

　　有时候我伏案睡去，他会把我放在办公室的毯子找出来披在我的身上。

　　凌清河不是神，那三年我亲眼看着他如何付出自己百分之百的时间在科研和照顾他父亲身上。
　　我不止一次看见他累得坐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睡着。

　　我和李妍没再聊过天，但我也不是完全失去了李妍的消息。她的朋友圈依旧向我开放，我看见她去了美国之后，和新的朋友合租。高大漂亮的教学楼，她和外国老板一起合照。

　　我觉得她变漂亮了，变得开朗了。

　　真好，真好，我们都在向更好的方向走去。

　　我研究生毕业那年，凌清河博士三年级。
　　组里给我庆祝，李老师请客去学校旁边的饭店吃饭。

　　吃饭的时候热闹极了，大家都是老熟人了，开起玩笑不管分寸。
　　“恭喜我们悠然大美女顺利毕业！”
　　“凌清河赶紧给人家端杯敬一个！”
　　“别啊别啊，人家都老夫老妻了，不搞这个形式。”
　　“什么呀，这两人可墨迹了。”

　　我笑得杯子都端不住，去看凌清河。
　　他身子向后靠在椅背上，转头看着我。

　　我心跳开始加速。
　　喝了一点酒的缘故，他声音低而缓，笑道：“别听他们胡闹。”

　　我脸上笑起来，心脏沉入海底。

　　喜欢凌清河不再是一件叫我时时挂在心上的事情了，他变成了我的呼吸、我的心跳、我活着的每一分一秒。
　　而短暂地停止呼吸和心跳，我已经不会死掉。

　　多久了？
　　我好像很久没问自己这个问题了。

　　七年了。
　　七年了啊，盛悠然。

　　聚会结束后，我并没有马上就离开学校。
　　办公室里还有一些活在收尾，我答应老师帮忙干到八月份。

　　八月底，我最后一天来办公室。
　　凌清河在忙着新的基金项目申请，同时手里还有两篇论文需要修改在九月初提交。

　　我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走去他电脑旁。
　　“我走了？”
　　凌清河从电脑上移开目光，看着我。
　　“要帮忙吗？”
　　“不用。”我说。
　　凌清河朝我笑了笑：“一路顺风。”

　　我也笑了笑，再没说话，走出了教学楼。
　　暖风扑面吹在我的脸上，我很久没有说话，脸上的笑容并未消失，但也听到通通的心跳声。

　　“结束吧。”我轻声对自己说道。
　　我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太过骄傲还是太过自卑，这么这么多年过去，我陪在他身边这么这么多年，可到头来他只有一句“一路顺风”。

　　我彻底离开了校园，九月开始在设计院上班。
　　没有了凌清河的日子彻底变成一滩平静的泗水，我企图自救，但是无能为力。
　　七年的感情不是这样说断就断的。

　　但是令我欣喜的是，年底的时候我收到了李妍的消息，她回国探亲加参加学术会议，问我方不方便见一面。
　　我欣然同意。

　　说起来当年我们冷淡、分开根本没什么无法原谅的理由，而随着年龄增长，那些少年时期的嫌隙早就忘得一干二净。

　　李妍说她人已经在国内，陪着父母在老家待过一段时间了，而学术会议又在年后。所以想问我要不要车趁着这几天出去旅游几天。
　　我正好也被设计院烦闷的工作压得喘不过起，建议她干脆我们两人去个山里过年好了。

　　李妍在电话里笑起来。
　　“好啊。”
　　她变得更加开朗了。

　　我们在除夕前几天来到了一个边陲小镇，背靠大山，冰雪深结。
　　预定好的客栈大厅里，我见到了三年未见的李妍，我主动伸出手臂和她紧紧地拥抱了一下。

　　她变了。
　　不仅仅是性格上。

　　她皮肤变得比之前更黑了一些，但是看起来更加健康更加精神满满。
　　“好久不见。”我说。
　　“好久不见。”

　　我们定了一件双人房，行李放下之后，我们就去客栈楼下的小酒吧喝酒。
　　时间还早的缘故，我们也喝得很慢。

　　我对她在国外的生活很好奇，一直缠着她给我讲。
　　李妍就给我看她手机里的照片，她和很多朋友合照，也去过了很多地方。

　　“你谈恋爱了吗？”我问。
　　李妍把手机收起来，笑笑：“没有。”

　　“为什么不呀，我看你照片里不错的小伙子有很多哦！”我打趣道。
　　李妍还是笑笑，继而问我：“你和凌清河呢？”

　　“我们吗？”我抬手喝了一大口酒，声音镇定，“我不喜欢他了。”
　　李妍愣了一下：“为什么？”

　　“太累了，喜欢不动了。”我哼哼道，“我明明这么漂亮，有大把的人要追我！”
　　李妍声音很淡：“是啊，像我这样的人才需要暗恋。”

　　我也笑了起来。
　　我没遮着掩着，我和李妍说了这三年的事情，我和凌清河在一个办公室里，有时候我觉得他对我不一样，有时候我又觉得自己实在自作多情。

　　李妍没做任何评判，只陪着我一起喝酒。

　　凌晨我们俩才回客栈，她先去洗澡。
　　我其实已经离开凌清河差不多半年了，但是这个晚上我全部的记忆全都鲜活地回来了。

　　第一年，他站在新生代表演讲台上。
　　第二年，我千方百计成为他的口语陪练。
　　第三年，我和他一起站在学校辩论大赛的舞台上。
　　第四年，我为了他放弃出国的机会。
　　研究生三年，我无时无刻不在他身边。

　　眼泪淙淙地流进白色的被褥里，我身体开始发抖。
　　结束也这么安安静静、毫无声息吗？

　　我好痛苦，也好无奈。

　　那天晚上酒精作祟，我打开微信朋友圈给凌清河发了一条微信：我恨你。
　　但是我很快就撤回了。

　　他从来都不是一直看着手机的人，根本不会看到这条消息。
　　而后，我发了一条朋友圈，配图是刚刚酒吧里的调酒师。配字：New life。

　　我看着这条朋友圈傻笑了一会，然后倒头睡了过去。

　　我和李妍在这个小镇子里一共住五天，第三天是除夕，我们打算那天参加楼下酒吧的活动。
　　这两天山里开始下大雪，出入的路变得难走，客栈里的东西也就地涨价。我们适当囤了一些，不知道这大雪什么时候停止。

　　但是好处也不是没有，下了大雪的山里干净得像是天堂。
　　坐在阳台上看着外面，像是能叫人永远地忘记所有的烦恼。

　　除夕那天白天，我和李妍去山里一个寺庙转转。不比外面那些有名的经典，这寺庙很小，两步就能走完，香火不太旺盛，我和李妍两人各点了一支香意思一下。

　　傍晚的时候往回走，才发现手机不知什么时候没电关机了。
　　回到客栈，我把手机插上充电线，然后就跟着李妍下楼去了酒吧。

　　酒吧今年除夕夜活动，热闹非凡。
　　这里大多都是旅客，因此气氛不错。我和李妍找了个位置坐下，各点了一些喝的。

　　她的生活和我的生活都在前几天说了个大差不差，虽然是过去了三年，但是说起来不过寥寥几句。我那天发完朋友圈之后，第二天就删了。
　　喝酒误事，我开始明白这个道理。

　　我问她这次回去是不是快毕业了，之后怎么打算。
　　她说她打算继续做博后。

　　“哇，那你快变成我们物理系那一届最厉害的人了！”
　　“哪有，我看凌清河也在核心期刊发了不少论文。”

　　“你怎么知道的？”
　　“都是做一个方向的，难免会关注嘛。”李妍说道。

　　“也对，他的确跟着李老师发了很多很不错的文章。和你们那边比起来算是怎么样的？”
　　“算是很优秀的，”李妍说道，“我们那里大多不会催发论文，所以有些人甚至毕业都没有一篇期刊论文。”

　　“这也太夸张了？”
　　李妍笑着耸耸肩，“所以我说凌清河很厉害，他到哪里都不会被埋没。他父亲身体怎么样了？”

　　“比之前好太多了，已经可以回家休养不用住在医院里了。”
　　“那就好，如果凌清河愿意，他其实可以出来继续做博后，完成他那个时候的梦想。”

　　我笑了笑，抿起嘴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是他的未来了，已经与我无关了。

　　酒杯端起来往嘴里灌，试图叫自己的神经重新被麻痹。

　　我们俩在酒吧里待到了凌晨两点，我实在困得不行，和李妍互相扶着往客栈走。

　　冷风簌簌地往心口灌，我张开嘴巴像是呼吸困难。

　　新年快乐啊，凌清河。
　　我脑海里忽然冒出这句。

　　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流。
　　太痛苦了、太糟糕了。

　　我已经没有办法抹去凌清河在我心里的位置了。
　　我一屁股坐在厚厚的雪地上，什么狗屁形象、什么矜持和骄傲，在这个山里闭塞、大雪纷飞的小镇里全都被我丢掉。

　　我看见李妍收起发完消息的手机走到我身边，伸手把我拉了起来。
　　她没问我为什么哭，她总是懂我的。

　　最后，变成她搀扶着我回了客栈。

　　喝了些水，李妍看着我先洗了澡。
　　昏昏沉沉的头脑在暖气的包围下终于好了一些，我倚靠在并不怎么柔软的床上，听见浴室里重新响起水声。

　　我在这个时候听见手机响了起来。
　　手脚不太利索地爬到床头，看见来电人是凌清河。

　　我努力睁了睁眼睛，确认不是我喝多了出现的幻觉。
　　手机屏幕擦了又擦，凌清河的名字没有消息。

　　我接通了电话。

　　“悠然。”
　　我第一次听见凌清河的声音这么急促，他不再沉稳、不再胜券在握、游刃有余。

　　“嗯？”我不知道要说什么？新年快乐吗？我不想要说。

　　“你在民盛客栈，对吗？”
　　我汗毛竖起，双脚从床上挪到地上。

　　“New life是什么意思？是照片里的那个人吗？”
　　“你在哪里？”我觉得胸口被一阵汹涌的潮水慢慢淹过，我不自觉站起身子，打开了阳台的门。

　　刺骨的风将我的皮肤切割，我眯着眼睛朝楼下望去。
　　黑夜风雪，光线昏暗。他还是穿着那件黑色的羽绒服，目光在客栈的楼上逡巡了片刻，而后锁定了我。

　　那双在黑夜里依旧发光的双眸，像一只大手紧紧地抓住了我的心脏。
　　怎么办？我是世界上最没出息的人，我已经决定忘记他半年了，却在他重新出现的一瞬间溃败得片甲不留。

　　眼泪流下来，我声音中带着控诉。
　　“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来找我干嘛？”
　　凌清河声音中带着潮湿的喘息：“悠然，我有话对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