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1-14. 葬礼（上） ...
-
门被急促地推开。刚才的那个护士满脸悲痛与惊惶地出现在他们面前，还没有说话眼眶却已经红得不成样子。而根本不用她开口，凤和黎奈的心里都明白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而刚到急救室门口，就看见那扇原本紧闭着的门大开着，鲜红的灯已经熄灭。从他们的方向看去，正好能瞧见忍足侑士的背影。而他的身侧是刚做完急救手术的医生们，神情疲惫而倦怠。
忍足缓缓走到了那张病床前头。头顶的无影灯打下惨白惨白的灯光，照在床上女生的脸上，刺得人睁不开眼。他只是颤抖着手指，然后慢慢地，覆上了她尚且温热的眼睛，她的睫毛细细的长长的，触碰在指尖上，有一点点麻麻痒痒的感觉。
他温柔地把手移了开来，看着她轻闭着双眼，像是沉睡了一样。安然的，宁静的。他慢慢伏下了身子，小心翼翼地拥抱住这具已经开始变得冰冷起来的身体。
“眠可！眠可！”
急匆匆的脚步声纷纷踏踏而来。女人的尖叫声，惊慌失措。黎奈和凤闻声回头望去，走廊的尽头正有人毫不顾踏着脚下高跟鞋那尖尖细细的鞋跟奔跑有多危险，横冲直撞地往他们的方向跑来。
“眠可！”
凄厉的叫声，呜咽而含糊，尖锐地刺破了每个人的耳膜。
眼看着那个女人跌跌撞撞地扑了进去，看着病床上那个已经再也不可能睁开眼睛看自己母亲一眼的女生，发出惨绝人寰的哀嚎声来。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长谷川夫人的眼睛一翻，几乎就要昏厥过去。一旁的医生们和跟随而来的助理慌忙上前扶住她软软倒下的身子，看着她的眼角流出两行绝望的眼泪来。
“对不起，长谷川夫人，我们尽力了，还请节哀顺变。”
她只是拼命地摇着头，难言悲戚：“不可能……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我的眠可……我的眠可应该是在上课才对啊。她早上还和我说再见呢，还亲了亲我的脸颊……眠可，这怎么可能是我的眠可……”
一片骇人的寂静。在场的人都说不出话，神色满是悲痛，隐含着同情与怜悯，看向那个似乎一瞬间苍老了十几岁的长谷川夫人。她仿佛失去了所有的风华绝代，容颜萎靡，她的眼睛开始变得枯黄起来，那些气度与矜持，全在得知女儿惨死的那一刻崩溃颠离。而她现在所能做的一切，就是厉声质问。
“为什么！为什么她会变成这个样子？说啊！你们倒是说句话啊！！”
“是我……是我没能救她。”
一个平静的声音响起，听着那语音语调，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起伏。
可就是这样的无动于衷，让人听着骨子里一阵发寒。
忍足侑士深深低着头。他慢慢松开了紧抱着眠可的双手，站起身，抬起了一直都低着的头。他的眼瞳在晃动着，喉结上下滚动着，似乎在努力地控制自己的情绪，吞咽下那些苦涩辛酸，最后，他慢慢屈下膝盖，跪在了长谷川夫人的面前。
他伏下了身子，额头触碰在冰凉的地面上，长长地跪着。
“……一切都是我的错。”
“……是我没能保护好她。”
“……对不起。”
黎奈怔怔看着他，眼泪簌簌掉了下来。她觉得很难过，却又说不出为什么而难过。先前忍足侑士抛下陷入昏迷的她，不管不顾时，她也没有这么难过。可是现在看到他这样压抑着肩膀的耸动，把一切的责任都推究到自己身上，除了一个深深的跪拜之外，什么都做不了的模样，她觉得自己根本没有勇气再面对他。
她不想再看了。
倒退了两步，她阻止了试图上前来拉住自己的凤，蹒跚着步伐往医院外走去。
然而再次见到他时，他却还是这样，俯身跪在长谷川眠可的灵堂之上，久久都没有起身。他穿着深黑色的素服，长长的袍子包裹着他看起来清瘦了许多的躯体，暗蓝的头发垂在肩头，眼底满是血丝，透着深深的疲惫。
斋场里一片宁静。气氛庄严而肃穆。点燃的香火飘出袅袅的青烟，盘旋在花墙上，那上面有一张被放大了的巨幅照片，印着长谷川眠可穿着和服，浅浅微笑的模样。她看起来还那么年轻，所以就算是黑白照片，也掩盖不去她眸光灿烂。
长谷川眠可，只有十四岁。
她甚至都还没有来得及长大。
一边的法师正喃喃地祈福诵经着，以追悼亡灵，并抚慰家属悲伤的情绪。主持葬礼的礼仪师低声报着正在为死者拈香的来宾名字。说到“北川黎奈”的时候，明明根本没有多少人注意着她，可是黎奈依然觉得芒刺在背。她觉得有很多人在嗡嗡地议论着她，说——看啊，那个就是北川家第二个女儿，她不但没能救自己姐姐，还逼疯了母亲的那个北川黎奈，现在啊，她还害死了长谷川眠可呢。
——真的么，那她还有脸来呀。
黎奈闭了闭眼睛，克制着自己颤抖的手指，做完了所有上香的步骤，最后深深地向照片上的眠可鞠躬。
对不起。
我没能救你。
可我也不能救你。
葬礼的步骤冗长。她退到了一边，陪同她一起来的是父亲北川庭的助理。他跟自己解释道：“你父亲他有些事情要办。”
她轻轻应了一声。
“原本今天是长谷川家大少爷十八岁成人的订婚仪式呢。现在却弄成这副模样……”她听着他叹惋般地长长喟然，却答不上话来。
最后是家属的临终告别。黎奈看着长谷川夫人几次强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哀，最终却还是哭得昏倒在堂前，心中不忍，移开了目光。
灵堂的隔壁是一个小侧厅。巨大的墙面上贴满了长谷川眠可从小到大的照片，那是为了怀念死者所做的仪式。黎奈想了想，最终还是踏了进去，却没有让助理跟着自己。
房间是木制的地板，木屐踏上去，会有嘎吱嘎吱的响声。
白色的蜡烛在角落里被点燃，发出昏黄的，幽幽的光来。晃在照片上，一点点的光斑摇曳着。
“北川……”
身后有人叫她。
她回头，深深欠了欠身：“凤君。”
“你身体好些了么。”
“承蒙关心，已经好了许多。”她客气地回答着，比起往日里的语气更多了几分生疏。她看着眼前那个总是和善的大男孩，勉强地笑了笑，回头伸手摸了摸照片上那个小小的长谷川眠可，低声道，“这是幼稚园时候的照片呢，你看，这里有早叶。”
凤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最终只是走到了她的身边，盯着她指尖所点着的那个人看。
“我刚才看到早叶了，她哭得很伤心呢。”
“嗯。”
“你们和眠可认识了有多久呢？十年……有十年吧。”她问道。
“从幼稚园到现在，正好十年。”
黎奈点了点头，手指又摩挲了几下照片，随后收回。“真的是很久，很久，很久了呢。”
凤沉默了一会儿，看向她：“北川同学不也是吗……虽然那时你很快便不来幼稚园了，可我还记得。”
黎奈的眼睫颤了颤，她闪躲开了凤长太郎清澈而明亮的视线。她不曾记得有这样一个男生，她全部的记忆里只有那个笑得单纯，把胖嘟嘟的手塞进自己掌心用力握住的那个小女孩。
那时候她还无法接受自己被送到了这样一个世界里。背负着这样的出生，被家人厌恶痛恨着，度日如年地煎熬着，最终却还要和一群没有长大的四岁小孩一起上幼稚园。
她从来不和那些小孩子一起玩，他们还不谙世事，偶尔吵闹，为了很小的事情边哭成一团。哪怕北川黎奈的这具身体只有四岁，她的灵魂却不是，她有自己的痛苦和不能忍受，她无法强迫自己在这样沉重的包袱下，去玩布娃娃，去和别人争抢着吃蛋糕，或者为了一件玩具而撒娇。
“黎奈，你究竟想要什么呢？”幼稚园的老师循循善诱地劝导着她，试图让她张开紧闭着的嘴。进了幼稚园，她从来不说话，只是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目光比起其他小孩多了太多的黯然和凝重，孤孤单单，落落默默。
“黎奈，来，我们一起玩这个，好不好？”老师拿出那些逗小孩开心的东西来，摆在她的面前。她每次都是看一眼，然后闭上眼睛，不愿意再多瞄一眼。
她也不知道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多久。每次老师都只能轻声叹息着摸摸她的脑袋，然后她竭力地闪躲开，一个人躲到角落里，继续发呆。
“早叶，你过来陪着黎奈玩，好不好？”
“嗯！”清脆的应答声，黎奈看着那个小女孩开心地跑过来，怀里还抱着一个扎着两个羊角辫的布娃娃。她有月牙一样的眼睛，弯弯的，睫毛又长又翘。
“黎奈，我们一起玩吧。”
宫本早叶像是有着世界上最好的脾气，每天面对像是木头一样的黎奈，她也总是开开心心，全然不觉得对着一个永远不会对自己一举一动有反应的人说话有什么无聊。她喜欢把自己胖嘟嘟的手塞进黎奈的掌心里，然后用力握住她的手指。一开始黎奈总会闪躲，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却忘记了避开。
跟早叶呆在一起，时间总是过得很快。有时候黎奈会想，如果她也像早叶那么单纯，活得简简单单的，也许她的生活，会好很多。
可是，好像因为她，早叶却越来越脱离出她原本呆着的那个世界。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01-14. 葬礼（上）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