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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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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的车轱辘悠悠碾过人烟稀少的街道,九刹半阖着眼,斜斜倚靠在窗边,宁戈端坐其旁,神情略有些落寞。
一路上,诡异的安静再次出现在二人之间。
九刹选择的路是从大燕与西昧的交界处一路西行至昆仑山,纵穿整个西昧,路途越长,让宁戈遇到劫难的机会也就更多。
马车由九刹捏的傀儡驱动,倒是省去不少交涉。
西昧不比大燕人烟阜盛,大街上的行人并不多,便愈发显得马车中冷冷清清。
九刹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冷清的日子她已过了数万年。仙人们渡劫的经历已让她看清,她与宁戈的关系只是相护帮助彼此的劫难罢了。除此之外,其它的一概不需要有,也不应有。所谓师徒之名,不过也是为了助他渡劫。
不自在的是宁戈,他和九刹坐的很近却又很远。他静静坐在那里,狭长的眼眸笼罩在细密睫毛的阴影里,宛若一尊静谧的神像。他袖中的指尖不自觉轻轻摩挲着袖袍,似乎这样就能抚平上面的褶皱了。
但终究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马车日夜兼程,到了进食之时九刹就会从乾坤袋中取出干粮和水,若路过客栈,便在其中歇息一两日。
西昧的客栈不存在人满的问题,九刹自然是定下两间房。
一月以来,两人的交谈并不多。所说之言仅仅出于必要,譬如在马车上,九刹偶尔会问宁戈一声“口渴吗”,宁戈答“是”,九刹便从乾坤袋里取出水壶递给他。
再譬如在客栈中歇过两日,九刹叩叩宁戈的房门,道声“该赶路了”,便兀自上了马车侯着他。
九刹处事向来如此,干干脆脆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对宁戈也不例外。
宁戈眼看着九刹和他越来越疏远,连笑脸都少了,眼眸垂得愈发的低。
直到他二人穿过了西昧的街市,途径一座荒山,车轱辘卡在嶙峋乱石中,马车猛的一震,九刹没坐稳,身形一歪,刚要扶住车窗窗棂,却被宁戈拽过手腕。
电光火石间,九刹来不及动用灵力或者武功,被宁戈顺势一带,竟就跌进了他的臂弯。
宁戈的反应比九刹还快,这车轱辘撞上山石,说是意外,倒不如说是蓄谋更贴切。
九刹的脸撞在宁戈的胸膛上,单薄的肩头堪堪落在他有力的臂弯中。
如瀑布倾泻的长发因一瞬间的动乱凌乱地散在九刹面前,然而几缕冰凉的墨发却阻隔不了宁戈结实的胸膛传来的温热。那一瞬间,她甚至可以隐隐听见宁戈的心跳声。
作为鬼王,她的反应是极快的,几乎也在那一瞬,九刹手覆在宁戈的肩头,欲将其推离,可他却暗暗发力,臂弯将她紧紧圈住。
九刹抬头,凤眸清透若冰,不掺有一丝杂质与异样,道:“放开我。”
宁戈的发丝与她的有一缕缠作了一处,只是谁也没有发现。
他隽永的面上又透出一股执着,像不断攀升在崖壁上的藤,不窥天光至死不休。
宁戈没有回答九刹,他定定望着怀中的女子——她的发丝粘在脖颈与脸颊,愈发衬得她肤如凝脂,朱唇皓齿,凤眸蛾眉,若笑起来,该是比霞光更明艳的存在,可她偏偏不对他笑了。
“那天夜里,到底发生什么了?”
他的声音是清冽的,却夹杂着温热的吐息,缱绻地喷在九刹冰凉的面上。
九刹侧过头,躲过他的气息,闭了闭眼,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宁戈,你逾越了。”
若是以师徒相称,宁戈此举确实逾越,甚至有些大逆不道。
她不愿意说,宁戈自然也从她口中问不出来。
他深深吸了口气,似在隐忍着什么,胸膛剧烈起伏几下,揽着九刹的手臂微微颤抖,在几瞬死一样的寂静中,终于挣扎般地放开了她。
“徒儿知错。”
尽管再不情愿,宁戈也还是咬着牙说出了这四个字。
九刹动用灵力,很快就修好了车,换了个傀儡,继续赶路。
抛开这件事,其它的都和上个月一般无二。
可若要说九刹心里一点波澜都没有,自是不可能,但在无数九死一生的经历中,她有着比常人深重数倍的忍耐力,她可以平静地压下那一片波澜,只余下镜面般的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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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山,极寒之地,灵力充沛,方圆百里积雪笼罩,但往来的人不在少数,其中大部分都是欲飞升登仙的修士,他们侯在昆仑边陲,等候每三年一次的通天大门打开。
在他二人即将抵达昆仑山时,发生了一件事。
马车忽然停下,九刹掀开卷帘,只见满天风雪中,一老人跌倒在路中央,正努力站起,可双腿在雪中陷得不浅。
九刹上前扶起,老人满脸皱纹、鬓发斑白,面色发黄,形容憔悴,看着像是病了,神情虚弱之中又带有几分愤怒。
“您这是怎么了?”九刹顺势探了探他的脉搏,发现他染了风寒,但程度并不重,稍加歇息服药就可以痊愈。
“姑娘啊,我得了病,就想着寻个郎中治病,西昧人烟稀少,好不容易听说这里的长欢阁有个医术高超的郎中,能枯木回春,便是快死的人也能救回来,我便寻来了……”老人神情变得愈发愤怒,“没想到那郎中只医会要人命的大病,不治小病!才诊了我的脉就要我走,我不肯,他就赶我走!这是哪门子的道理!咳咳……”
九刹递给他一粒药丸,告诉他自己也是略通医术,又说了些老人近日的症状,句句说中,老人觉她不像骗人,便服下了她的药丸,连声道谢,复从怀中取出几块已经风干的饼子答谢,九刹拒绝了。
此事显然引起了九刹的注意。
“大爷,您说的那长欢阁是个什么地方?听上去似乎不是郎中该呆的地方。”
九刹将他请到一座茶楼里,斟上几杯茶,腾腾热气伴随着茶香飘散出来。
老人抿了口茶,面上带有几分惬意,旋即愤愤道:“我也是到了那里才知道,那长欢阁原来也不是这个名字,叫长欢客栈……我还纳闷着里头瞧着怎么那么像客栈的摆设……那郎中简直是个怪人,欺人太甚!仗着自己医术了不得,竟不屑与我治病,莫非小病就不是病了……”
他越说越愤怒,最后连连咳嗽,宁戈拍了拍他的背替他顺气,这才平静下来。
“您说……他只医要人死的大病,而不医小病?”
“没错!”
九刹担心他一激动又要咳嗽,便连连要他慢些说,待热茶已喝完,九刹才将那郎中之事弄清了大概。
昆仑边陲多有修士来往,有人的地方自然需得有客栈。
十年前,长欢客栈便是这一带最大最久远的客栈。
只是不知为何,长欢客栈的主人忽然死了,而长欢客栈几乎是一夜之间就换了主人,那人驱逐了当时所有客人,却没改变客栈的摆设,只将它换了个名字,名为长欢阁。
自此那人就在这客栈中当起了郎中,性子古怪,只医大病不医小病。
郎中姓李,名字不清楚。十年足以发生太多事,便是有知道他名字的人,此时大抵已经忘了。
值得一提的是,这郎中从前是个修士,不知什么原因不修道了,改做医者。
老人辞谢了二人,那药丸已发挥作用,他一个人走回家中不是难事,九刹便未相送。
临走时老人睨了睨宁戈,来了一句:“我看姑娘是个善人,可要和夫君多添几个娃娃啊!”
宁戈的耳尖悄悄窜上一抹红色,九刹嘴角的笑容只僵了瞬便道:“您慢走。”
宁戈余光瞥向九刹,只见她恢复了平静,神色坦然,好似方才什么也没听见,袖中的手又将袖袍捏出几道褶皱。
“你说那李郎中是什么来头?”九刹自然没将老人的话放在心里,也没往宁戈看,表面抿着茶,识海中却和命簿对话。
命簿道:“听上去是个求仙的凡人,飞升登仙对于凡人来说可是天大的诱惑,他为何要放弃,又在那客栈里当郎中?”
九刹嘿嘿笑道:“你觉不觉得,这古怪坎坷的命数,像极了正在渡劫的仙人命格?不然我问你作甚?”
“好像……果真是这般……”纸页翻动哗哗作响,命簿“咦”了声,奇道:“我怎么翻不到……这上面只有一个叫李乘风的,但是记载的却是十年前渡劫成功……”
既是渡劫成功,又为何要留在凡世当医者?若是处于仁心,又为何只医大病不医小病,甚至做出赶走老人的举动……
“此事有古怪,大抵是出了什么意外,你帮还是不帮?”
九刹很清楚命簿指的是什么,此事极有可能会让她积攒功德,但她此行的目的是要找到宁戈的劫难,如此就要耽误些时日了,且那李乘风为人古怪,兴许耗的时间要比柳婉月长上不少。
和宁戈多相处一段时间,对她没有好处。但李乘风此事她是想要帮的,若他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医者,于当地百姓大有益处。
九刹抿了口茶,“我有个两全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