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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在京时,羡郎阅览杨管事遣人送来的书信,大多言及娘子是如何深居简出,夙夜不眠,饮食不律,身子日渐消瘦的。

      他便时刻惦念着,早早料理完公事,掐算着娘子应起了,合上文书到了偏厅陪着用饭。

      入门,不见半点人影,寻了下人才知槿兮在前厅面见杜先生,眼看快过用膳时辰,便亲临前厅逮人来了。

      “姑娘,王爷来了。”身侧的织丹小声提醒我道。

      “喔。”我抽空看了看一身紫色玄衣的羡郎,有些眼熟,“羡郎有何事?”我埋首于字里行间,不愿放过账册里微小之处,生怕这其间也暗藏了杜文的小心机。

      “等娘子用饭。”羡郎挺直立在我跟前,高大身躯挡住了不少光彩。

      我皱眉,又低了低头,“不必了,羡郎先用吧。”早饭不急,等应付完那烦人的杜文再说。

      “帐何时都能看,这饭必须得吃。”羡郎作势扯过我账簿,板脸严肃,“娘子,切莫冷落了你的肚子。”

      我抬头顺眼看冷着面似是动了怒的羡郎,不禁想起那位被赐毒酒的姑娘,讪讪缩脖。唉,相较于尊严,还是小命要紧。

      那月余我甚少见羡郎说过话,摸不清他性子如何,错以为是腼腆不善谈。可依昨夜羡郎那股子冷面谈话劲,怕不至于此罢。

      又如这会,他不知何故,夹了不少肉食往我硕小碗碟一放,“娘子,多吃些。”

      没了茅草屋时的松散自在,我碍于他威严,勉强用上些许鱼肉,半碗粥后,放碗筷,擦拭嘴角微笑道,“羡郎慢用,先前翁云道药房新进了药材,且去瞧瞧。”起身站立要走。

      “再吃些。”羡郎眼疾手快地拉我坐下。

      我:“我饱了。”

      羡郎:“娘子,府中规矩,用膳时碟中留食,乃不敬。”

      何时多出这么个怪规矩,我斜眼无声询问织丹,她正着身不摇不点头的垂首没个回话。诚然我是不愿吃了,盈盈笑道:“羡郎糊涂了,这碟肉菜皆你所夹,我饱腹,还是羡郎自个用罢。”

      我窜起身,带着织丹和翁云快步出了前厅,离去时不忘道:“美食在碟,羡郎莫要负了它。”

      羡郎神情淡然地瞧仓皇离去的槿兮,薄唇微抿。

      一旁伺候的丫鬟婆子面面相觑。

      甄婆子道:“王爷,用否?”

      羡郎:“撤掉。”

      织丹和翁云拾腾着新采来的草药晾晒于木架斗箕,不时回头望药房里闭门不出的她家姑娘。

      翁云揩去颈项间的热汗,“织丹,你瞧咱家姑娘对王爷不冷不淡,该不会是气恼了吧。”

      “你何时见姑娘恼过。”织丹扔给她没摘净的草药根,“好生弄你的药,姑娘紧着用呢。”

      “也是哈。”姑娘哪时有不和气过,王爷没回时她也是这般和颜悦色地待底下婢子们。

      要说动怒,也只一回夜里,一不识好歹欺善怕恶的灶火婆子不知何故推搡谩骂了独自散步的姑娘。

      她和织丹到时就见姑娘脸上有了红痕。

      再后来,杨管事赶来,姑娘冷眼看那婆子:“赏十大板,后面的事杨管事自己看着办吧。”

      杨管事亲自监工打了那婆子十大板,第二日就将人发卖了。

      姑娘就是在那后抑郁寡欢食欲大减的,翁云边晾边义愤填膺:“也不知那晚怎地起了冲突,让那婆子占了咱家姑娘的便宜。要不瞧那婆子没剩多少气了,我也想凑过去揣她几脚。”

      “翁云呐,快收收你的嘴,动动你的手,日上三竿了都,你不嫌热我还嫌呐。”织丹服了翁云这八竿子打不断的话痨劲。

      我自知忆起往事难,便换了个寻乐的法子,拾起往日手艺研磨了些精细粉末盛入木制药盒,配以养颜滋润的药水送给屋外替她忙活许久的姑娘们。

      我道:“两者配制调糊状,每隔两日敷于脸,长此以往,美容养颜。”

      “当真!”翁云口吞大石般惊讶,“听闻宫中妃嫔研珠成粉敷面也是如此,姑娘用何制成?”

      “秘密。”我微笑。

      “有药香。”织丹嗅,“莫不是药?”

      “不尽其然。”我道,“织丹一会去禀了羡郎,午膳莫寻我,饭食送至药房便可。”

      研药时想了许多,就我这半吊子水,怕不是羡郎口中尊贵优雅的仲王妃。祖母道是世上女子不比男子悠哉,活得自在方为上策,我也万不能委屈了自己去慰藉思妻过度的羡郎,只得疏导他明白仲王妃非我,待他想清了,我便可拾些银两抽身而去了。

      诚然他死心眼了些,在翁云到厨房拿午膳的间隙阴着脸找到药房来,开口便是一句:“为何刻意避我?”昨儿还好好的,怎地夜一过就要疏离他。

      羡郎太聪明,一眼识破我的小心计,躲不掉只能默默受着了。

      我放下草药,微笑:“羡郎来了。”

      “回房。”

      “羡郎自回吧,我刚想了个新药方,得制药呢。”

      “不许。”

      我迂回:“羡郎宽心,翁云会看着我用膳的。”

      羡郎紧逼:“回是不回?”

      “不回。”

      唉,何苦纠缠我,做个明白人活得洒脱些不好嘛。我怒气中生,垂首揪起袋中一颗蓖麻子抠唆半会。莫不是他觉得强迫人很有意思?

      羡郎朝我走来,一言不发环过我,掌心擦过我的腰。

      我最是怕痒,一声惊呼,手中蓖麻子滑落磕到桌角蹦哒到地面。

      我用力推开他,顺着桌边往后退,手擦过左角桌面上半开的铡刀刀尖。

      “嘶~”我疼得叫出声。

      “怎么回事?”羡郎道。

      “无事。”我将手藏在身后,淡淡道,“羡郎请回吧。”

      羡郎脸色比来时更阴冷,看了我许久,就在以为他要对我发怒时,他转身挥袖离去。

      我想,今夜羡郎是不会回我那屋了,如此也好。

      午膳后见了杜先生。早些我没甚挂念,便没细问他的来历。现下又有了想重活的念头,多了解些外头的事也是好的。

      杜文二十有五,是个读书人,家中父母健在。

      读书人心细,他一眼瞧见我端茶时露出的伤指,垂首道:“在下闻杨管事道,姑娘懂医理。”

      “略懂一二。”

      “在下有一友人从医,指腹屡受铡刀所轧,疤痕累累。姑娘是女子,可要多注意莫留了疤。”杜文彬彬有礼地道。

      扎伤而已,习惯便好。我好奇他的医者友人,微笑道:“说是近朱者赤,我瞧杜先生满腹经文,想来你那友人医术定是不错的。不知杜先生可否引荐我认识?”

      “他今日去城隍庙外义诊,怕要明日才回,姑娘若是不嫌弃,我后日便引他来见见。”见杜先生不推脱,我起身谢语,但凡有点本事的民间大夫见着同行便吆喝着切磋一番,他那朋友也是,不足为奇。

      “那便有劳了。”

      夜里,我坐在窗边静想,习习微风掠来秋日花香,若日后离了这院子,能回忆起的便是这香了吧。

      “姑娘,该上药了。”织丹拿来药水唤我。

      我回头,把手交付给她,“羡郎在何处?”

      “回姑娘,方才侍卫来报,王爷有事出府了,今夜不回。”织丹屈身为我消毒。

      翁云在我耳边说了不少羡郎的丰功伟绩。

      历朝皇帝多忌惮同胞兄弟,唯这位新皇最信任的臣弟夏羡仲,仲王,震慑边关胡人的冷面战将军例外。

      翁云还说羡郎来诸州前夜,进宫上交了兵符,其中缘由便不是她们可道说的了。

      诸州这片地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从京城赶来少说要两三夜。

      我自住进这府,有伶俐可人的丫鬟伺候着,不必下厨自赏笨拙的厨艺,穿暖享福,如今却还不自知地窥探着主人秘密。

      这诱人的香饽饽边勾引着我,边和我说你不属于这儿。

      是啊,我不过是个得过且过的医者,要自知身段,不该追问这府上的事,到了日子走便是了。

      一连三日,羡郎未归。

      我睡醒往药房一呆就是一日,又回到了羡郎没出现时的日子。

      只后日,杜文应约引我与他的友人会面。

      稚嫩小白脸,这是曾弦尤给我第一感觉。

      杜文说曾弦尤比他长两岁,而我却觉得曾友人比我还小上两三岁,凭着他这长得俊的小白脸,若日后真开了医馆,定是桃花朵朵开,财源滚滚来呐。

      互报家门后,我道:“不知曾大夫高就何处?”

      “姑娘言重,在下左右不过是个闲散郎中,何来高就一说?”曾弦尤道。这便是杜郎所指难得一见的女郎中?怎瞧着样貌气质像是高门贵女呢?

      曾弦尤家中两代行医,父母已逝,他年纪轻轻承了父亲衣钵,四处为人治病。

      “听闻曾大夫常去城隍庙边义诊?”我道,“我总觉药房烦闷,想外出走走。若曾大夫不嫌,我想由你牵头带我一同义诊。”

      曾弦尤惶恐,那处多为流民,以往别的大夫随他去了一两次,大多觉赚不了半两银而退步三尺,这位女郎中娇养深闺,定会受不了半途而废,且他惹不得府上坐镇的那位爷,只得劝导::“那处人多繁杂,多为粗俗之辈,姑娘千金之躯,可要细细想清了。”

      “无碍。”我住过荒山野岭,斗过蛇虫鼠蚁,怎会在意那些有的没的,“曾大夫记得去前知会我一声便可。”

      南下时,我有过招募志同道合的大夫开个医馆的想法,却逢祖母病倒,陪至下葬后又没合适人选便深居乡野。无牵无挂时,有过想草草了结自己的念头,可死亡是件庄严恐怖的事,我怕疼也怕死前的绝望,终究还是狠不下心来。

      转而我又苦守药房,可任自己如何费心费力,却怎样都治不好困扰多年的失忆症,好似真相在前,总也拨不开迷雾。

      死,我下不了狠手;治,医术又不高明。

      索性重拾旧梦另谋出路搞搞医理营生,待他日有底气出了府再过过小日子罢了。

      走这几日,羡郎未留只言片语,杨管事送来的簿子杂七杂八堆在桌案之上。

      没瞧上几眼就有翁云道说曾弦尤请我明日一早到城隍庙外义诊。

      翌日清晨,翁云随我轻装去了城隍庙外的木屋,同整理草药的曾弦尤道了声好,便拉上翁云一起收拾等病人上门。

      女患由我负责,男患由曾弦尤负责。人不多,我把把脉写写方子抓抓药就到了中午,送走最后一位就见织丹提食盒送饭来。我吃了几口放下,转身为一位布衣妇人把脉抓药。

      要说今日有甚趣事,应是回府前,城隍庙门前那两位市侩妇人当众推推搡搡扯衣揪发的戏码,好不雅观,围了好些看戏人,我好奇,拉着姑娘们上去瞧了瞧。

      吵闹的缘由大抵是谁谁谁勾引邻家夫婿叫人抓了奸,谁谁谁愤愤追问指责。

      一往我进城都会上次到说书馆里坐上一坐,无趣的会走神,有趣的就听得入迷。

      现下不知哪位妇人脱口而出这出轨夫婿闹大了清白人家姑娘肚子。

      我唏嘘不已,这放浪形骸之事一波接一波,波涛汹涌,直涌到人心坎,久久未能回神。

      我便是那出神之一,拥挤的人流里不知谁推了我一把,一时没反应过来失了重心往后跌退。

      武功这种高深莫测的东西,我不懂也没学过,不知该怎样自处如此局面,若真摔一跤不过就疼疼罢了,如此想着,我恐惧之余也放宽心。

      那天我擦伤手肘拐着肥肿脚踝,以极其悲壮的模样打道回府,曾弦尤随杜先生过来瞧过,同我道说好一会儿,药房是去不了了得躺床调养。

      趁着病机,我逃过杜文手中那一摞数目的洗礼踏踏实实窝在自己院中。

      不日,我斜靠窗边研读从曾弦尤那处讨来的医书。

      织丹在房外唤了声姑娘推门而入,说外头来了位贵妇人想见一见我。

      我初来乍到识人不多,抬手潋去刺眼的光微眯了眼:“哪家?”

      “回姑娘,是城西关家三姨太刘氏。”

      “喔?”我捏着嗓子故作惊奇状,“织丹,你觉着我该见否?”

      羡郎说我是地位尊贵的王妃,虽然不见得有几分真,但身份摆在人前也是万分金贵的。怎么头个找上门的却是位姨太,这不明晃晃打羡郎脸面嘛。

      “奴婢不敢擅作主张。”织丹瞧我心情不大好,惶恐道。

      “无碍,说说你的想法。”

      我垂首,抚过一页看着,神情淡淡。

      织丹顿顿:“回姑娘,奴婢觉着不见为好。”

      “为何?”

      “奴婢愚钝,只知刘姨太为关府妾室,虽得了些势。但身份地位摆在那儿,实不该奔在正妻前头上门拜访姑娘,乃为不敬。”织丹静下心想了想,恭敬道。

      我挪了视线望向窗外小道之上染了秋色的些许落叶。

      “那便依你所说,转告与那位姨太我近日身子不适且嗜睡,不便见客。”

      夜里我不再梦回乡村屠杀那夜,转而梦见一个人,一个深藏在记忆中的女人。

      我不知道她是谁,一次又一次沿陌生空旷路边纵身跃入涛涛江河,沉入其中任由自己被江水淹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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